沈泽就和顾关山一起熬夜,深夜的寝室里,和城市另一头的小卧室里——他们的手机屏幕在深夜里温柔亮起。
顾关山的消息点亮他的屏幕:“……沈泽,晚安。”
十一月初,顾关山的托福成绩出来了。
——110分整。
她准备的时间长,底子好,又充分准备了好几个月,这个成绩一出来,就算portfolio没有那么优秀,对于申请伊利诺伊艺术学院而言,也可以说是稳妥了。
沈泽知道那消息的时候,刚考完月考。
沈泽对着顾关山兴高采烈的消息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来,对那些人说:“晚上我们订的外卖,我请客。”
陈东纳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怎么突然请客?”
教导主任经过,沈泽将手机塞回兜里,无所谓道:“我未来媳妇一次完成托福指标。”
陈东:“……”
陈东嫌弃道:“你这是真遇上自己的克星了,死心塌地这么长时间?连人考个语言出了分数都得来秀一秀……”
沈泽随意地双手插兜,往班里走,一边走一遍道:“托福一次考个一百一就是厉害,她爸妈不发朋友圈我发。至于克星——”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说对了,她就是克我。”
陈东:“……”
陈东看着沈泽的背影,嘀咕道:“这是被吃死了吧。”
——要对高考有着最起码的敬畏之心。
沈泽越往前,越觉得自己的不足——他曾经因为自己聪明而膨胀,不把学习这件事放在眼里,只觉得这种考试只消考前看看即可,学习是书呆子的专利,努力是没有天分者的遮羞布。
但是当他终于怀着一个近乎遥不可及的目标院校,坐到了书桌前,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浅薄。
对于一个外省考生而言,往北大考,有多难——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它是中国的第一所大学,是每个人都在课本上学过的“京师大学堂”,新文化运动的风在里面刮过,五四运动在里面萌芽,严复和蔡元培,朱自清和邓稼先,他们或是爱国,或是尊重科学,崇尚自由和理性,在过去的百年岁月中它犹如一个巨人,在每寸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岁月在里面有着极其厚重的积淀,而沈泽拥有的聪慧只是他们对学生最为微不足道的需求。
沈泽面对着它,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什么都不是,他想。
但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是,才是要脱下鞋子去追逐的理由。
——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
沈泽想。
元旦的时候,沈泽只觉得压力太大,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躺了一天。
越临近高考,他的压力越大,这个学期他学习非常认真,但他学的越认真,付出的越多,熬得越晚,就越害怕最后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泽掐指一算顾关山还有十几天就要考SAT,他不能贸然给她打电话,考SAT还是很痛苦的——虽然数学非常简单,像是初中的难易度,但是英语非常要命。
沈妈妈在外面敲门叫他吃饭,沈泽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将门锁了。
沈泽给自己放一下午的假,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谁敲门都不开,自己设法排解自己。
沈泽很想问问什么人,如果考不上该怎么办?他将话说得那么满。
日升月落,天黑了,他的门再次被敲响,沈泽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喊道:“我没事!”
外面传来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她敲了敲门道:“……沈泽,是我。”
沈泽愣了愣,分辨出是顾关山的声音。
“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顾关山小声说:“说你压力比较大,让我来看看你。”
沈泽烦躁道:“她老是自作主张——我没事。你回家吃饭。”
顾关山在门外谨慎地问:“你吃了吗?”
沈泽忍着烦躁,说:“我不饿。”
顾关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沈泽下意识地看向门缝,发现顾关山站在门外,夕阳西下,将她笔直纤细的脚踝映在了地上。
“我给你……”顾关山犹豫了一下:“煮了一点……饺、饺子。”
沈泽:“……”
沈泽说:“我好像饿了。”
顾关山看着自己碗里的“饺、饺子”沉默片刻,下定决心:“别,别吃这个。我给你订永和豆浆,他们元旦营业的。”
沈泽直接将门开了。
顾关山:“……”
沈泽也是被顾关山端着的糊糊和肉丸子惊了一下。
顾关山脸瞬间红了,小声道:“你……你妈妈和别人约了个SPA,张阿姨回家过年了,我想着怎么说都是……元旦,元旦要吃饺子,所以给你煮了……一点速冻水饺。”
沈泽:“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饭?”
顾关山装没听见:“但是显然这水饺不合格,今晚我们吃永和豆浆的外卖。”
沈泽嫌弃地看了看那碗糊糊,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那碗东西:“速冻水饺只要煮三分钟……你煮了多久?”
顾关山强硬地说:“夹生的饺子吃起来很危险,有猪带绦虫的!”
沈泽又问:“多久?”
顾关山小声道:“……三十分钟,放心吧,杀菌绝对彻底。”
沈泽:“……”
顾关山心虚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那这个我倒掉——”
沈泽将碗放在桌上,往饭桌前一坐,道:“倒个屁!”
然后他坐在桌前开始,找了个勺子,慷慨就义一般,开始从面糊里捞饺子馅儿吃……
金红的夕阳西沉,沈泽一边庆幸这是速冻水饺,怎么煮都不会太难吃,一边又觉得做饭的顾关山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可爱归可爱,是真的萌,不会做饭是萌点。——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再进厨房。
顾关山坐在他旁边,温和地笑着看着他吃东西。
沈泽在那温柔的目光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将那碗糊糊喝了个精光,顾关山笑着说:“乖儿子。”
沈泽:“……”
沈泽想撂狠话,顾关山就凑过来在他唇上一啄,沈泽瞬间什么都忘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顾关山温和地说:“……沈泽,这可是你面对的事情呀。”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新年的夜晚繁星降临,沈泽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穿着毛呢裙子,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
顾关山看着他,温和地问:“我都不放在眼里的高考,凭什么会把你压垮?”
沈泽愣了愣,他们家餐厅里的夕阳慢慢暗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就在黑暗里拥抱了他。
他的那些犹豫,那些恐惧——在无数个刷夜的夜晚中,练习册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你能做到吗’和‘你又算什么’……那些自卑和不自信,刹那间,融化在了那个柔软的拥抱里。
“沈泽。”顾关山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你能把我从那样的父母手里拽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谈判,带我去北京,陪我去颁奖典礼。从你站在我面前,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
“——就是无所不能的了。”
一切坚冰都融化了,沈泽低下头看见顾关山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问题——高考,异地,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们即将迎来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春天。
第75章
顾关山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SAT成绩出来之后,一切申请都暂告一段落,她突然闲了下来,在中介的指导下写了个自我陈述,讲了讲面试的要点之后——就没了然后。
与此相反的是沈泽,沈泽忙的要死累得要死,三月份的时候终于考了一模——出来的分数非常的高,但是再高也不能松懈。
高三下学期,自主招生开始。
那是个和沈泽没什么关系的场合,沈爸爸曾经试图给沈泽找过关系,让他也去报个自招,这种落实到学校里的事情其实非常的暧昧,当然也不好操作得太过——但是沈泽的爷爷还有些人脉,自招这件事上,并非没有操作的余地。
沈泽思索了一晚上,他想起顾关山那句“最起码的敬畏”——慎重地拒绝了。
“二十分。”他说:“爸,你就当尊重我。我想入学,但我不想做一个作弊者。”
沈建军恨铁不成钢:“你不早说你要在国内参加高考,我他妈都做好塞钱把你送国外的准备了,否则转到北京高考也行啊——”
沈泽:“……”
他爸道:“临时变卦,不转户口去高考就算了,连这个保险你都不要?”
沈泽没说话,回自己的房间做题了。
沈建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泽,半天冒出一句不知从哪学的上海话:“……脑子坏特了吧,爱去不去,不去拉倒。到时候掉档了别怪我。”
但是沈建军终究尊重了他,没有强求。
那段日子实在是过得非常窒息,沈泽抬头三尺教室里贴着无数张‘拼搏’,‘人生只活一次’,‘此时不拼更待何时’——的标语,学校里开了个百日动员大会,高考的压力猛地逼近。
顾关山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填申请表,沈泽在学校背书,两个人一个悠闲一个忙得起飞,裸考北大的压力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
——他是在和一群省状元的预备军竞争。
时间转瞬即逝,他们刚摸完底,就到了四月份要报志愿的时刻。
常老师在上面讲报志愿的注意事项,沈泽在下面走神。
高考的每个方面都是个学问,连报志愿都不例外,报个志愿发了三本书——一本各学校和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参考,一本招生简章,还有一本报考指南,报考指南里夹杂了一张什么知名教授的高考报志愿讲座。
樱花开了一座城,远山如雪,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
常老师站在讲台上,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皮底下两个浅浅的黑眼圈。
对于一个高三的班级而言,学生很累,但是老师也一样得熬着——为了学生的未来,为了他们能变成更好的人。
常老师说:“考前报志愿是这么回事……有考后报志愿的,但是考后报志愿有一个典型的缺点,大家出了分之后,容易扎堆……”
沈泽走起了神,然后那一瞬间他的手机微微一震,顾关山给他发了个短信:“我要提交申请了。”
然后拍了一张自己的电脑屏幕给他,屏幕上赫然一个巨大的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LOGO。
沈泽那一瞬间呆了一下,回复:“……是今天了吗?”
“今天刚开的通道……”顾关山说,“你要看看我会塞进去什么吗?”
顾关山那边发过来了一张照片,是她整洁的personal statement,还有申请表,一些沈泽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他们的确是在朝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上走。
沈泽在那一年中,反复地感知着一点,也把那事实刻在了骨血里。
——顾关山会出国,而他会留在国内,沈泽无论想起这事多少次……都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但是沈泽辨认出了一个眼熟的文件——Portfolio,连封面都是眼熟的。
他低下头,以免被老常发现,给她打字:“……你的代表作品集?”
顾关山说:“是你给我做的那个,当然啦……我又加了几页。”
沈泽:“那么丑,你别原样交啊……画的那么好看,别因为我排的版被刷下来。”
顾关山给他发了个邦尼兔摔小熊“去——你——妈——的——”的表情。
“这是你给我做的。”她说,“我才不用别人做的呢。”
他那一时间只觉得心都揪紧了。
他们并非直线一样的人,就算向着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走,他们也终会相遇。
四月的中旬,沈泽一手拿着眼镜,撑着自己的头,阳光洒在他的高考卷上,窗外的风信子含苞待放。
魏松正在台上讲湖北高考的真题,条条道道地分析解题思路,常老师就拿着一打厚厚的志愿模拟填报表走了进来。
魏松并没有管,常老师径直走到沈泽身边,拍了拍他,示意他起身,跟着自己来。
沈泽放下笔,跟着走了出去。
常老师带他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他的志愿表拿了出来,往桌前一坐。
还是那个语文教研室,窗台上长着胖胖的仙人掌,老师的衣服胡乱地搭在椅子背上,保温杯到处都是。
他在这里挨过一班的老严的无数场训,高二的那天下午,他在这里挨训的时候,看到了顾关山画的小漫画。
就像上帝创造万物一样,此后,有了一切。
“沈泽,”常老师说:“你的志愿报的有点问题,非常不稳。”
沈泽看了看表格:“我知道。”
常老师看了看上面的表格,道:“……北京大学的金融学,中文,法律和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