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这时再也坐不住了,她知道石女官是太后身边得力的女官。负责宫中职责法度的监督,为人板正克制,向来只听太后娘娘的调遣,断不会在这种有关皇嗣的大事上听从皇后的话编出这样的大罪来诬陷她。几乎是立时她身子一软滑下椅子来,扑倒在沈宁榻边。
“皇后娘娘,臣妾并不知道此事啊。”她跪在沈宁面前,哭着不停叩首。“请饶恕臣妾的罪过,求娘娘饶过臣妾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德妃是想把自己的罪过因大化小吗?”沈宁眉头一簇,道“擅自有孕在宫里可是比对本宫大不敬还要大的罪过,德妃是想一概而过吗?”、
“皇后娘娘怎样责罚臣妾都可以,臣妾认罪。”德妃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来。“只是,只是臣妾身怀有孕之事,皇上今早已经知晓。请娘娘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过臣妾腹中的骨肉啊!”
“大胆德妃,这种时候还敢拿陛下要挟我们娘娘。”朱砂气急,两三步走上前来,将德妃扯拉开来。
“朱院使,速速去配一副落胎药,煎好送来。”沈宁坐正身子,春俏利索地搭住她伸出的手,将她稳稳扶起来。“朱砂、魏安东,你们在这里好生守着德妃,等药送来趁热让德妃娘娘服下,然后速速备好轿辇送德妃回华阳宫,别让她污了我的冬暖阁。并传皇后懿旨,德妃梁邵月德行有失,擅自有孕违反祖宗旧制。本宫看在她进宫时日不多,其父梁尚书也为朝廷劳累多年的份上,只赐她落胎幽居思过,无旨不得擅出华阳宫半步。”
德妃闻言愣了半晌,眼中的恨意不再有丝毫收敛,尖叫着扑向了沈宁。
春俏第一时间发觉,扶着沈宁的手一拉一收,将沈宁稳稳送回榻上,转身替沈宁挡住发了疯一般上来扑打的德妃,劈手将她推倒在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朱砂倒吸了一口凉气,抢上前去查看沈宁的情况。
沈宁提了半晌的心气,强让自己面对德妃,这时一口气松懈下来竟昏了过去。
春日已逝,御花园春花凋谢,树木上抽出了更多的绿枝绿叶。盛夏之时,正午时分阳光俞盛,这满目的绿意更显得繁茂起来。声声蝉鸣,为着安静的午后添加了生机。
沈宁自从处置了德妃之后,身子愈发得差了起来。
“娘娘心思郁结,导致不思饭食,又因着身怀有孕,已经伤及内腑。要是这样熬到了生产之日,怕是会有不妥啊。”
沈宁终日昏昏沉沉,如今临近生产之时,却是更加消瘦了起来,如今整日都只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了。
这段时日,朱院使天天都会过来查看一趟。
朱砂送他出未央宫,询问情况时,朱院使无奈说到皇后如今的情况不禁叹息。
“处置完德妃后,娘娘昏厥过后刚刚醒来,就听闻陛下来了未央宫。”朱砂眼眶发热。“娘娘发了火,吐了血,让我们请走了陛下。之后娘娘就是茶饭不思,即使听了我们的劝愿意用些饭食却是吃下去多少又尽数吐了。我本想传消息回永宁侯府,娘娘也是执意不许,只一个人苦挨着,如今这消息却是不能再瞒下去了。还得劳烦今日朱院使下值后去趟永宁侯府,将娘娘的状况告知二爷和郡主,希望郡主能进宫看望娘娘。”
“哪里担着这一声劳烦,只望着或许家人进宫劝慰,能让娘娘略解心结。”
这边厢,朱院使将沈宁的近况告知了永宁侯府众人。和安郡主听得女儿如今的境况,心痛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永宁侯府二爷忙揽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苦命的孙女啊。”永宁侯府的老侯爷多年前就已经去世,老夫人却还健在,沈宁未出阁前便是老夫人膝下最疼爱的孙女。
可惜这个最疼爱的孙女嫁入的是皇家,纵使永宁侯府风头再大,想要多多见上几次也是不行的。皇后娘娘心疼祖母年迈,诰命夫人进宫避无可避的繁文缛节甚多,便只在太后每年寿辰之时朝廷召诰命夫人入宫贺寿之时,才与祖母相见。上次永宁侯府众女眷进宫,还是皇后诊出喜脉的次日。
朱院使见此情况,便于二爷示意,匆匆离开。
“玉锦啊。”老夫人招过和安郡主,拉过她的手唤她的名字。“还请你去一封书信到公主府,请你母亲安泰大长公主安排我们入宫一事。”
“是,母亲。”和安郡主想及女儿此时身怀有孕却落得这番情景,泣泪不止。“可怜我的宁儿。”
“母亲和郡主还请不要太过悲痛,太医也说了皇后娘娘的病症还是心病,开解好了自然能够缓解。”永宁侯夫人忙走上前来,取过软帕擦去和安郡主的眼泪。“我们进宫也是为了劝解皇后放宽心思、能够安心生产皇嗣,母亲和郡主若是太过悲痛的话,岂不是让皇后娘娘更加挂心,说不定还会加重病症。”
闻言,老夫人与和安郡主才慢慢镇静下来。
和安郡主立刻回房书信一封将事情原委写好送去了安泰大长公主府。侯夫人也搀着老夫人去了库房,挑选最佳的补品准备带进宫去。
第二日一早,安泰大长公主便遣车马来接永宁侯府女眷入宫。
因提前打好了关节,带着公主府标志的车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朱砂昨夜得了太后娘娘派人传来的消息,带着人抬着小轿一早就迎在宫门前。
三辆马车在宫门内停下,永宁侯府除了和安郡主,有诰命在身的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来了。安泰大长公主也下了马车,皆上了朱砂带来的软轿,继续赶往未央宫。
四顶软轿行了不过百米,随侍在旁的朱砂就看见未央宫的方向跑来个眼熟的宫女,那宫女远远地看到朱砂,便立马迎着她跑了过来。
“朱砂,不好了。”来的宫女叫做素知,也是平日里跟皇后比较亲近的大宫女,她跑到朱砂身前停下,已是满头大汗。“你走了之后,陛下去了未央宫,陛下带了侍卫拦住我们的宫人,强行闯入娘娘寝室。娘娘惊怒之下,动了胎气,现在已经见红啦!”
“什么!”朱砂听闻,脸色霎时发了白。“快,加紧脚步。”
四顶软轿刚进了未央宫,和安郡主便连呼停轿。软轿还未放稳,她就冲了下来。此时未央宫的主殿乱成了一团,一盆盆的血水被从皇后休息的寝室中端了出来。和安郡主脸色也愈发难看,不待身边的人搀扶就自行进了寝殿。
沈宁身上盖着大红色的被褥,身上垫着的被褥也正被鲜血慢慢染红。
“宁儿,我的宁儿。”和安郡主扑到床边,喊道。“你醒醒,看看娘,娘来看你了。”
“参见太后娘娘。”紧随其后进来的安泰大长公主等人,看到太后也站在寝室之内,慌忙行礼。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太后上前扶起了安泰大长公主。“如今皇后的情况更加重要,我们也是一家人,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床上原本昏睡着的沈宁,因为身下的阵痛逐渐醒转。
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了床边哭泣不止,十分担忧的和安郡主。
“娘,是你来了吗?我好想你啊,娘。”此时的沈宁如同幼童一般,拽住和安郡主的衣袖哭了出来。“我好痛,我好痛,娘,我想你想爹了,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娘。”
“乖,娘在这,陪着你,不要怕痛啊,宁儿肚子里还有小娃娃呢。”和安郡主看着女儿这样,更是心疼。“把肚子的小娃娃生出来就好了,等你生产完,娘求太后带你回家省亲,你爹爹和哥哥都还在家里等着你的消息呢,你一定要好好的。”
“娘,我太痛了,哪里都痛。”沈宁面若金纸,豆粒大的汗珠不断从她的额头滚下。“他负我了,他终究还是负我了。”
沈宁挣扎了一天一夜,挣命般地生下了皇上的长子。
皇长子一落地,皇上立即下令封为太子。大赦天下,大量封赏送至永宁侯府,更敕封皇后两位兄长为安阳伯和泾阳伯,还特允子孙后世平级袭爵。
未央宫中却不见几分喜意,因为皇后沈宁生产生得凶险,太子刚一落地她就陷入了昏迷,药石罔效。
和安郡主也一直守在宫里不曾离开,日夜照料。
第三日的清晨,沈宁从昏睡中醒来。
她看着一直照料在自己身前的和安郡主,目光哀凉。
和安郡主今年刚满四十,因为与郡马感情甚笃,本身又善保养。美貌未曾有太多改变,依旧光彩照人。只是因着这几日的操劳悬心,几条细纹已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看着衰老了不少。
“娘,我的孩子呢?”沈宁开口,声音嘶哑。“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可好”
“好,好。太子这时刚刚喝了奶,正醒着呢,我这就让乳母抱进来。”
“朱砂,扶我起身。”朱砂红着眼睛,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沈宁的身子,春俏垫了几个大软枕在她身后,沈宁才勉强稳住身子坐了起来。
一个乳母抱着襁褓中的太子走了进来,和安郡主接了过来,太子咿咿呀呀了几声,任由她抱着不哭不闹。
“宁儿,看,小太子长得多精神。”和安郡主抱着襁褓走到床边坐下,将襁褓递到沈宁的身边。“都说子肖母,这孩子和你出生时很像,来,娘帮你托着手,你抱抱她。”
“娘,我不能抱他了。”沈宁挣着起了身,抬手扒着襁褓边,太子听着说话的女声,循声转头,又咿呀了几声。沈宁瘫下身子,捂住嘴不禁呜咽起来。“娘,替我求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太子,不要让别的妃子抚养他。”
“宁儿,你是他的亲母,你怎么能不亲自抚养他呢?”和安郡主惊道,再看沈宁的脸色白里泛青,心中一坠。“别怕,宁儿,你一定会好好地。”
“娘,我怕是没有这份福分,抚养他长大了。”话音未落,沈宁身下漫出的血红浸湿了层层的被褥,渐渐显出红色来。
沈宁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永泰三年,惠帝长子诞生,惠帝大赦天下,封皇长子为太子。
三日后,惠帝皇后薨,惠帝悲恸,病倒三月方愈。
第三章 重生
永宁侯府中,二房的亭轩院里此时挤满了人。
“回禀郡主,二小姐的伤并不严重,日后好生换药,保持伤口干燥清洁,只要护理得当,小姐额头上便不会留下疤痕。”来坐诊的刘大夫见了这满屋满园的阵仗,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回话。“并无大碍,并无大碍。”
“依大夫所言,小女伤势不重,怎么昏睡到现在还没醒转。”和安郡主看着床上躺着的小人儿,犹自昏睡着,肉嘟嘟的圆脸蛋此时惨白白的,只有额上的伤口透着殷红,看着甚是可怜。
“二小姐太过年幼,从高处坠下难免受了惊吓,惊惧之下才会昏睡。”刘大夫摸摸自己的白胡子,老神哉哉地说到。“约莫两三个时辰后二小姐自会醒来,老夫留下几副镇静安神的汤药来,近日里莫忘记给小姐服用就好。”
永宁侯府二爷沈怀源从院外拎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走进来。
“爹,你放下我,我要去看妹妹。”男童被拎着,还挣扎不停,嘴里也不停叫嚷着。
“逆子,你还好意思说你妹妹。”沈怀源走到廊下坐下,把男童翻过身来放在自己膝上,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你太胆大妄为了,都胆敢拐带着你妹妹跟你一道出府瞎晃。如今还连累你妹妹磕伤了头,你可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要不是你贺家表哥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你妹妹会伤成什么样子?”
说着,又是狠狠的几巴掌打在男童的屁股上。
“娘啊!”男童见沈怀源不但不停手,反而下手得劲越来越大,自己的屁股也是越来越痛,连忙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快来救我,我要给爹打死了哇!”
“爹,弟弟想是已经知错了。”院门外匆匆走进一个小少年,眉目秀丽,生得极为肖似和安郡主,正是沈怀源与和安郡主的长子沈令恒。“我们还是赶紧进去看下妹妹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