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吗?”石咏赶紧问贾琏。若是现在不能将背后的原因挖出来,弄明白,此后也一样会有问题。
  贾琏郁闷地摇摇头:“吏部左右侍郎那里都过了,据说是到了吏部尚书那里也没什么问题,后来递上去的时候在文渊阁大学士那里被见到了,就给吏部尚书打了声招呼,给摁了下来……”
  石咏:“文渊阁大学士,是哪一位啊?”
  贾琏一瞥他,挣出一个苦笑:“王掞王老爷子,听说过吗?”
  石咏:“听说过!”
  太听说过了。
  石咏不算是对历史很熟悉的人,可是却听说过这位老爷子乃是铁杆二阿哥一党,一废太子之后带头上书请复立太子,二废之后却也锲而不舍,甚至在康熙在位的最后一年,兀自孜孜不倦地请复立胤礽为太子。
  可是……贾府,难道以前不是曾经党附二阿哥的吗?
  这下子石咏有些犯懵:为啥一个铁杆二阿哥党,要平白无故打击一个旧日曾经党附二阿哥的人家?
  “琏二哥向十三爷打听过么?”石咏想了半天,若是贾琏没法儿动用那些贾府的关系,他们认得的人里,又靠谱的,恐怕就只有十三阿哥了。
  “来之前曾想上金鱼胡同去一趟的,但是想起十三爷身上恐怕还有服,只怕贸然请他出面,也不大合适。”
  石咏想了想,知道贾琏算错日子了。十三阿哥为岳父服缌麻,三个月之后即可除服,倒是十三福晋为生父守孝的时候要久一些。
  但是十三阿哥久已远离朝堂,前年庆了一回生,都还惹来皇父训斥,要拜托他去打听吏部官员任用的事务……贾琏与石咏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妥当。
  “琏二哥别着急!”石咏想了想说,“古人不是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如今失了这个机会,焉知不是为了后头有更好的?”
  他自己也觉得这安慰有点儿虚,赶紧补上一句:“不过,咱们怎么着都得把这背后的道道给问清楚才好!”
  这时候的贾琏,着实是情绪低落。
  早先他得了山东实缺的时候,荣府上下的风向一起朝长房这边转了过来,府里不再只有二房的宝玉是凤凰蛋了,旁人似乎终于注意到长房还有个贾琏,是不止晓得打理府中庶务的。
  可是贾琏这个实缺一旦没了着落,那般人情冷暖就全露了出来,老爹贾赦对他不闻不问,二房对他冷嘲热讽,唯独凤姐儿给了他些慰藉,只说不做官便不做官,反正如今生意做得正顺溜,在京里也有大把的银子赚。
  然而贾琏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他求官做根本不是为了赚钱捞银子的,这点凤姐儿就没法儿理解他了。
  到了这时,反而是石咏给他的鼓舞更实际些:打听清楚背后的原因,来年再战,他还年轻,他还有本钱……
  于是乎,贾琏与石咏各自分头托了关系,想打听打听王掞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恼了贾府。但大约他们问得都不怎么得法,足过了大半个月,还是什么都没打听着。最后还是十六阿哥悄悄给石咏指明了方向:“姓贾的,可不止一个府啊!”
  石咏一听就明白了,他是穿越党兼剧透党,“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这是曹公白纸黑字留下来的。十六阿哥说得非常明白,贾琏这次补缺而不得,是受了宁府连累。
  可是他也实在不明白,这宁府,究竟怎么着了?
  石咏私下里问贾琏:“你们荣府,和宁府,是一个壕里的吗?”
  贾琏不明白“一个壕”是啥意思,听石咏解释了才点点头:“外人都说我们与王家、史家,三家织造尚且是同气连枝,别说宁府是祖辈长房了。珍大哥哥又是我们族长,管着阖族事务。旁人提起贾氏,就是宁荣二府,不可能单把荣府当成是一家一姓地看待。”
  可是宁府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竟能令王掞老爷子这么不待见天下姓贾的?
  贾琏是实在想不出。相反,石咏却知道些线索,只是他不晓得怎么跟贾琏开口。
  他总不能开口说:听说你们贾氏一族的族长,跟自家儿媳不清不楚的,而且据说那位儿媳,还是金枝玉叶,身份不同?
  石咏所猜测的这些,都来自后世对红楼的分析,其中一说乃是猜测贾家媳妇儿秦可卿的身世特殊。据书中所载,这秦可卿本是无父无母之人,营缮郎秦业之女因当年无生育,便向养生堂抱养了她,后来将之嫁给贾蓉。
  后人又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推演出这秦氏原是废太子胤礽之女,贾家为了政治投机,便匿下了金枝玉叶,偷偷养着。后来事情败露,秦氏便不得不死。1
  关于秦氏有这许多种种猜测,乃是因为宁府实在是谜团众多:贾珍这一支,三代单传,贾蓉却娶了这样一个出身不显的“贫女”,偏生这个“贫女”又行事温柔大方,被贾母赞为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实在是由不得旁人不联想。
  想到这里,石咏便委婉问起贾琏,只问他宁府里都有哪些人,贾琏便从住在道观里的贾敬开始数起,数至贾珍、贾珍的继室尤氏、贾珍之子贾蓉、贾蓉的继室胡氏……
  石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时空里的红楼版本里,秦氏……已经不在了。
  待送走贾琏,石咏回到自己的住所,小心翼翼将那只“红定”鸳鸯枕请出来,恭敬地称呼一声:“红娘姐姐!”
  红娘“咦”了一声,问:“小石咏,怎么了?”
  “这个……有事想要请教。”石咏问得吞吞吐吐,毕竟这事儿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但是他又觉得,此时必须要问个明白。
  石咏关心宁国府的事儿,全是为了贾琏。若是宁府有事,回头一定会连累到贾琏身上,虽说还不会涉及石咏,但是朋友一场,石咏不忍心看朋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牵连。
  “这个……红娘姐姐以前是在宁国府的吧!”石咏小心翼翼地问。
  “是!”红娘的语气突然开始转硬,“我还就是在宁国府被摔碎了的呢!”
  石咏:这个……好像没有问对人啊!
  他心里也多少有些气愤,多好的一具“红定”鸳鸯枕啊,器型也美、釉料也美,谁这么忍心,将它摔成三百多片?
  现在听说是宁国府的人将其摔碎的,石咏大致明白了些。宁国府的陈设极其奢华,武皇的宝镜、卫子夫的金盘、杨玉环的香囊……哪一件是寻常之物?若是由此而论,一只北宋时候的瓷枕,恐怕在宁府眼中,实在不算是什么。
  “红娘姐,我……小生实在不是有心得罪,”石咏一下决心,用上了红娘最喜爱的称谓,“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不得不打听一桩陈年的辛秘。若有得罪,先请姐姐原谅。”
  石咏这样客气,红娘那头反倒不好意思了,当下小声说:“你问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在宁府里,我被摔碎得早些,后来一直都是被人扫了碎片装匣子里的,你想问的,我未必就知道……”
  “看在你费了那么多功夫,让我又活回来的份儿上,你且说说看,我不恼就是!”
  红娘的瓷枕,虽然有时快人快语,说话不算客气,可是一副柔软的热心肠,却似乎与《西厢》里那红娘的性子一样。
  于是乎石咏小心翼翼地问:“宁国府以前有位娘家姓秦的女子,旁人大约是称呼她叫小蓉大奶奶的,你可知道此人?”
  “太知道了!”红娘冷笑,“就是她,进府不久,二话不说就将我给摔成了几百片!”
  石咏:……这么巧?
  红娘怒气兀自未消:“说什么是多情之人,风流的冤家,却连发乎情止乎礼都不知道,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
  红娘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石咏听了,便知是宁府老仆焦大不曾错怪贾珍,那府里“扒灰”之事该是真的了。
  若是那王掞因贾珍私德有亏,因而迁怒到贾琏头上,据石咏看,这也说得通。然而这不是石咏打听的主要目标。较之贾珍的私德,更为严重的问题,是秦氏的真实身份。若是真如后世之人所研究出来的那样,是二阿哥胤礽之女,金枝玉叶,贾府收养了之后却没有好好相待,反而让她背上污名,而且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世,这才会是贾府最要命的罪状与把柄。
  石咏家里因与废太子一家沾亲带故,所以如今咸安宫里的情形他也大抵知道些,晓得废太子膝下出了好几名格格,但因为其父是废太子的缘故,自幼就长在高墙之内。皇家所出的格格,一出生便会载入玉牒。太子胤礽被废之后阖家幽囚,那之后出生的闺女,便是养在咸安宫里,根本没有送出去的机会;而胤礽被废之前,他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将自家闺女送出去,交给旁人抚养?若说是两废太子之间所生的格格,年纪便又对不上了。
  然而红娘却对石咏拐弯抹角地问起秦氏身世十分不屑,只说:“别问我啦!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来就碎了。就算不碎,我也没脸看。”
  石咏凭空联想了一下,按说这红娘抱过的鸳枕,该是放在秦氏卧房里的,至于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么……他突然有些心疼这只瓷枕,觉得凭红娘这耿直的个性,眼里进不得沙子的脾气,没准是自己个儿心甘情愿摔碎了的也说不定。
  岂料这时候红娘叹了口气,说:“小石咏,你问的这些……我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若是你有机会,问问武则天杨玉环她们,没准儿她们都知道。”
  石咏一听:啥?
  红娘却又快言快语地说下去:“处了这许多天,你的人品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你绝不会是因为好奇旁人的私事辛秘才来问我这些。秦氏的事儿,想必很要紧。不过我确实帮不了你——以前在一处的还有武皇的镜子和杨玉环的木瓜,她们轻易碎不了的,你若是有渠道,不妨问问她们!”
  石咏一想,也是。不过武皇的宝镜是他从一僧一道手里淘来的,也不知是否就是秦氏房中的那一面,但是杨妃的银香囊则一定是秦氏房中的旧物,若是能找到杨妃的银香囊,也许可以打听到确切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1这段原为《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中的观点,认为秦可卿的原型是皇长孙弘皙的一个妹妹。
 
 
第178章 
  “啥?”贾琏一脸懵圈, 望着石咏,“上回那只银香囊, 真的是属于杨妃的?”
  石咏点了点头:“此事千真万确!”
  “可是……那与我补缺不成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贾琏怔了半天, 记起当初石咏将这修复之后的银香囊还给他的时候, 确实说过这只银香囊确属杨妃的话。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石咏劝他将这只香囊从自家老爹书房里偷出来。
  “琏二哥, ”石咏定定地望着贾琏,“你信得过我么?”
  他这回想要帮助贾琏,纯是因为贾琏想做官, 不是为了刮地皮攒银子, 而是真的想为天下人做些实事。贾琏既然有这样的想法,石咏身为好兄弟, 才会想要支持他一把。再者, 宁府的这些辛秘可能会关系到宁荣二府的前程,其中更含了贾琏全家, 他的妻儿子女。
  “茂行,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贾琏大声道, “咱们俩是什么样的交情,微山湖上发生过的事儿,你以为哥哥都不记得了吗?”
  经过微山湖上水匪的事, 贾琏与石咏才结下这过了命的交情, 若说信任,这俩之间,比寻常大户人家公子哥儿之间的泛泛之交,要深厚上千百倍。
  可是这件事, 石咏要说与贾琏说知,他自己也是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才说出口的。
  贾琏则满口子先答应下来,无论石咏向他坦陈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绝不会对外透露。
  “琏二哥,你听说过早年间那桩‘叩阍案’么?”石咏小心翼翼地问,“你可知后来那只鼎,究竟是怎么判知真伪的?”
  贾琏登时张大了口发呆,脑海中则在飞快地回想:当年顺天府的那桩叩阍案,在京里传得神乎其神的,人们都传言说石咏乃是金石大家,早就通过鼎身上的文字辨清了那只鼎的来历,只不过是假托能听见铜鼎的心声,借鼎之“口”,将真相说出来。
  可……可难道这是真的?贾琏想,他的这个兄弟,真的能听见古董器物的心声。
  石咏见贾琏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连忙改口,得想个比较世人比较能接受的说辞才行。他当即想起了妙玉。
  “琏二哥听说过扶乩吗?”
  贾琏一下子懂了,扶乩就是通过写符施法,与路过的古人魂魄交流一二。于是他兴奋地问:“茂行,看不出来,原来你会扶乩!”
  石咏连忙说:“也不是扶乩,就是差不多类似的……”他伸手随意比划,试图表达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贾琏登时便明白了,点点头,说:“所以你是能与那具银香囊对话的。那么,你又想问什么呢……”
  石咏立刻又哑口无言了,他总不能说:我想问问你堂兄家里聘来那位来历不明的儿媳妇,是不是废太子的私生女,早年间藏在你堂兄家的。
  可是贾琏却又自己悟了:“我懂,我懂了,眼下实在是没辙儿,这种事又不能大喇喇地直接上门去问珍大哥哥去。咱们病急乱投医,所以将以前宁府那里的器物都拿出来问问。”
  他沉吟一下,说:“我记得以前拜托你修过两件,一件是赵飞燕的金盘……”
  石咏:卫子夫的金盘谢谢!
  “……那件我后来看了账,是被我父亲送到宫中阿哥所十四阿哥那里去了。”贾琏拍着后脑,将以前的事儿一一回忆起来。“但是听说,那件金盘可能被十四阿哥又转送给了八贝勒。”
  “八贝勒府上?”石咏苦笑。
  贾琏亦苦笑:“那时候八贝勒府的灶不是还没凉么?”
  贾赦原本一心想走十四阿哥的门路,才送了这样的重礼,没想到十四阿哥并不识货,加之当时八阿哥圣心未失,十四阿哥不过是党附八阿哥,所以将金盘又转送了过去——谁晓得后来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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