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只那件银香囊还在父亲的外书房里,”贾琏点着头说,“我父亲对那一件银香囊爱不释手,时时把玩,所以要将那香囊偷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茂行,你需要多少时间?”
  石咏表示:一晚上尽够了。
  贾琏想了想,果断地点点头:“好,茂行,我明晚到你这儿来,你后儿早上再交换给我。”他竟是无条件地将石咏所说的话都相信了,信得过石咏绝对不会戏言骗他。
  第二天晚间,贾琏果然来寻石咏,将一只匣子递到石咏手中,吁了一口气,道:“茂行,幸不辱命,好歹是取出来了。”
  石咏轻轻一打开匣子,只张了一眼,便知那里面盛的就是他早年亲手从软木和织物的层层包裹中解放出来的银香囊。
  “不过这尽可以在你这儿多放几天,”贾琏颇有些后怕地拍拍后脑,“今晚去父亲的书房,没想到父亲竟然在,问我平白无故去他书房做什么,我索性便扯了个慌,说是早年间修这银香囊的工匠应承过,数年之后要将这香囊取回去‘炸一炸’的。父亲信以为真,便爽快将这香囊交给我了。”
  石咏一想:这算是……售后服务?不过既然已经修了好几年了,按照银器保养的说法,的确是应当处理和保护一下。
  他对贾琏的急智大加赞赏,顺带纠正了一回贾琏的说法:时人所说的“炸一炸”,多半针对金器而言,将已经失去光泽的金器表面氧化物高温用祛除,令其重现璀璨光华;而表面附有一层温润包浆的古老银器,是万万不能用这种法子的。
  石咏接了匣子,并与贾琏约定了三日之后在椿树胡同再聚首商议一回。
  他脚步匆匆,捧着这只盛有香囊的匣子,回到自己屋里。在那里,他刚一将香囊从匣子里取出来,他桌上放着的那只瓷枕便“咦”了一声:“小石咏,你还真有本事,真的将杨玉环给请回来了啊!”
  石咏心想,这杨玉环的木瓜已经变作了香囊,没想到你竟然也还认识。
  “咦,这杨玉环的木瓜,怎么变了一副样子?”小红娘也注意到了银香囊的外形变化。这令石咏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文物与文物之间,也有特殊的沟通技巧,红娘的瓷枕早在杨玉环的木瓜蜕变为精美绝伦的银香囊之前,这两件器物,就已经交流过了吧!
  石咏手上垫了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查看银香囊。只见贾赦果然对这只银香囊非常爱护,这几年过去,香囊上连一道划痕都没多出来,只是稍许落了些灰,并有些地方氧化有所加深。这令石咏少不了感叹,荣府大老爷贾赦的审美确实不是盖的,知道什么是真的好东西,只是那位的人品……
  处理这些小毛病,对于石咏来说,完全不是事儿。他稍许先将灰尘清理一二,便轻声开口:“玉环姐姐!”
  “咏哥儿!”杨玉环那边也激动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娇柔,“咏哥儿,你可还好?”
  旁边红娘则冒出一句:“小石咏,原来你的小名儿竟是这个啊!”
  随着石咏年纪渐长,走上仕途,家里人除了至亲,已经很少有人再叫他“咏哥儿”了,旁人大多称呼他“石大爷”,也有直呼姓名“石咏”的。所以红娘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这会儿红娘毫不客气地来了一句:“那我以后也叫你咏哥儿!”
  石咏:……好的可以没问题!
  “玉环姐,这回请你出来,实在是有一桩要紧的旧事需要打听,万一有冒犯之处,务请姐姐原谅。”石咏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姐姐,你可知道宁府中有位秦氏,又被人称呼做‘小蓉大奶奶’的……”
  杨玉环的香囊有些为难地道:“咏哥儿,我在你帮我重见天日之前,说实话,实在是混混沌沌的无知无觉,好些事情并不知晓……你,你还记得吗?”
  石咏点头,他如今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将银香囊外面束缚着的布帛与软木一点点去除,露出里面的银质镂空香囊的那一刻。他记得在那之后,银香囊还曾向自己问过杨妃的身后事,似乎那灵魂确实被禁锢了千年,那一刻方得自由。
  “哟,杨妃娘娘真是客气了。”石咏还未开口,旁边红娘突然插嘴了,说:“杨娘娘倒是忘了,咱们俩刚聚到一处的时候,还互认过姐妹。”
  “……”
  杨妃那里立即沉默了。
  “……随后我就被那‘小蓉大奶奶’给摔碎了,杨娘娘不会那么容易就忘了吧!”
  红娘嘴快,当年的旧事噼里啪啦地一起都说了出来。
  石咏在一旁听得着实无语,心想这女人之间的关系果然百转千回。
  只听红娘又说:“杨娘娘既然是要替他人讳言,有些不方便直说的,不愿说,我们咏哥儿自然也不会勉强,但是咏哥儿的品性你也应当信得过,他绝不是为了打听什么旁人的阴私才开口向你问这些,他请你到此,想必是为了大义大节才问的。”
  石咏一下子感动了,红娘那样一副的性格,那样得理不饶人的一张利口,……此刻竟然是在帮他说话。
  他早先一提到秦氏,杨妃立即就婉言拒绝,想必这“小蓉大奶奶”当真是一桩忌讳,即便对杨妃而言,亦是如此。
  石咏斟酌了一二,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口:“玉环姐姐,红娘姐说得对,至于什么擅风情,秉月貌,这些是旁人的私事,我原没资格过问。只是生怕好友被此事所累,其中一两件关窍,无法不问明一二。”
  杨玉环的银香囊沉默良久,终于道:“咏哥儿,这件事上我有难言之隐,秦氏是警幻之妹,是个出了名儿的风流冤家,所以……你且问吧,我只看我能不能答。”
  石咏伸手一拍脑门儿,心想警幻之妹都出来了,这个时空里的半拉红楼世界,还真是照搬全套啊!不过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当初让他修武皇的宝镜之时,镜子曾经提到,有名道姑将它以“风月宝鉴”之命封印,那名道姑,不也就叫什么“警幻”么?
  只不过杨妃虽然没答应,可也没把话说死,这多少带给了石咏希望。
  于是石咏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不关心秦氏的风流业债,他只想知道秦氏的真实身世,是不是废太子胤礽的亲女。
  除此之外,他还想从杨玉环口中打听一下,看看宁国府还有没有犯下什么连累贾琏无法补缺,甚至是连累宁荣二府抄家获罪的过错。
  银香囊听了石咏的问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咏哥儿是问这些个啊!真是对不住,我原以为,我原以为……”
  她仔细想了想,很有把握地道:“秦氏的身世确实成迷,但以我之见,她并非废太子之女。”
  石咏赶紧问:“何以见得?”
  然而银香囊却住口不言,反而沉思半晌,终于说:“弘皙这个名字,咏哥儿你听说过吗?”
 
 
第179章 
  三日之后, 椿树胡同。贾琏听了石咏转述,一时被震住了实在是没能说出话来。
  贾珍曾经私下孝敬弘皙五万两白银, 却不是递到阿哥所, 而是有弘皙手下的人接过去了, 并替他打理产业。
  此前贾琏只知道自家老爹一心想要投靠十四阿哥, 甚至原来还曾动过用迎春亲事去笼络对方的念头。他可万万没想到与本家处得尚且融洽的宁府,其实早已暗中靠向了弘皙?
  可是细想来,宁府靠向弘皙, 也是一种选择。
  早年宁府还在江宁织造任上的时候, 就一直“孝敬”当时的太子,二阿哥胤礽。后来被康熙帝敲打过之后, 宁府安分了很多, 但是当时与二阿哥旧党的联系恐怕也并未全断——这种事儿,原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
  而二废太子之后三年, 发生了“矾书案”之后, 朝中有些旧日的二阿哥党见胤礽确实复立无望, 便将目光转向了弘皙这位“皇长孙”。
  弘皙并非胤礽嫡子,但却是胤礽长子,且是地位颇高的侧福晋李佳氏所生, 后来又被嫡福晋瓜尔佳氏认在膝下。康熙对这位“嫡长孙”非常看重且喜爱, 胤礽被圈在咸安宫里,弘皙却依旧在上书房读书。康熙多次出巡都带弘皙随扈,在人前毫不掩饰对这个孙子的喜爱。
  所以在弘皙身上下注,是好多昔日二阿哥党羽的选择。
  只是贾琏却从来没想到过, 宁府贾珍的手笔竟然这么大,一出手就是五万两:东府好有钱……贾琏郁闷地想。
  石咏却想不到这些。当时杨玉环的银香囊提及弘皙的时候,他确实吃惊不小。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红楼作者所出身的曹家,就是因为被牵扯进了乾隆初年的“弘皙逆案”,因此被二次抄家,至此一败涂地,复兴无望的。
  但是据他所见,宁府既选择靠向弘皙,那秦氏是胤礽亲生女儿的传闻就不大靠谱了。毕竟从弘皙的角度,有谁能受得了这么厚颜无耻的妹夫一家子;从宁府的角度,贾珍若真是与秦氏的关系不清不楚,又于秦氏之死脱不开关系,避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就这么攀附过去?
  早先据杨玉环的香囊所说:贾珍与秦氏说私房话的时候,曾提起废太子一家子,两人对那一家都无特殊之情,甚至贾珍还曾嘲笑当年二阿哥作威作福,如今只成为了阶下囚。至于那五万两银子,也是贾珍与秦氏在一起的时候,私下里提起的,秦氏当时还顺杆上,向贾珍讨了几千两银子的体己……
  所以,杨玉环的银香囊虽然对贾珍与秦氏的关系完全不作评价,但是该说的,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当然这些石咏都不好直接向贾琏提起,他只是负责总结要点,供贾琏自行判断。
  贾琏则非常郁闷,讷讷地说:“可……为什么是王掞?”
  石咏对这一点也很想不通。他与贾琏两个一道,皱着眉思索良久,最后彼此互看一眼,一起开口:“难道是——”
  王掞是个终其一生都在为太子复立而奔走的人,史载他一直到康熙六十年,七十多岁了,还在请旨复立二阿哥为储君,最后被康熙降罪,发配西北边陲军前效力,最后不得不由其子代父赎罪,前往西北。这样的人与那些左右逢迎,两边下注的人不同,王掞一根筋地认为“立嫡”才是正理,而康熙膝下,元配嫡出的皇子,就只有一个。
  因此即使宁府靠向了皇长孙弘皙,在王掞眼里看来,也不过是别有用心而已。再加上宁府的私德已经亏得不成模样,阖府只有门口那两只石头狮子还干净些1。这一切,或许都成为了王掞看不惯贾氏一族的理由,见到吏部提出的候补官员名单,又见到贾琏的名姓,猜到与贾珍同族,又见他是金陵人士,是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自然不喜,便出言将贾琏的任免给“摁”下,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茂行,你说,是不是我以后这仕途就此断绝了?”贾琏想起自家,又想想宁府,实在是无语之至。
  “也不尽然,”石咏认真地想了想,“琏二哥,你荣府这边,究竟是向着哪一位亲王还是贝勒的?”
  贾琏答道:“我父亲自不必说,一心一意要从兵部那位手里谋个军中的头衔;而二房那边,大姐姐是平郡王福晋,平郡王一直与二阿哥不睦,但因为也在兵部的关系,与十四阿哥很要好,但若论二叔那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倾向么……”
  贾琏说到这里,竟也张口结舌起来。他突然发现,宁府背地里下了这一盘大棋之后,他荣府,几乎是一盘散沙,其实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自老太太以下,要么玩着自己的小心思,要么全无主见,随波逐流。
  “我们府……除了我父亲,其实并没有向着谁呀!”贾琏恍然大悟。
  石咏想想,也确实如此,“这也可以算是一桩好事吧!”如今实权阿哥那么多,又没有公开立储这回事儿了,其实真押中的机会也挺小的。与其押错了注,倒不如先无欲无求地混到雍正朝再说。
  这是石咏头一次与贾琏谈起时局,他是特地选了在自家与贾琏密谈,若是在外头茶楼酒肆,他是决计不敢当众谈论这些的。
  “可是宁府那边,又怎么是好?”贾琏很是郁闷。宁府根本就没有知会荣府,就大手笔地给选择了弘皙,从外人看起来,宁荣二府就是一家,荣府就算是没有站队,此刻也站队了。
  石咏沉思一阵,抬起眼望着贾琏:“琏二哥,我有几句话想劝你,不过你完全可以出了这门就忘的!”
  贾琏正着急上火,连忙一挥手:“茂行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当年石咏曾经提点过一次薛蟠,贾琏从薛蟠那里一一都听说过,认为在理。因此此刻石咏愿意提点他,他正求之不得。
  “第一件,宁荣二府,往来账目要彼此分清,最好不要有什么混在一处的。”
  贾琏听了,点点头,说:“这是正理,原本就是分着账的,不过,”他想了想,“往后最好是连往来走礼人情也能都记清楚了。这个我可以劝老太太那里,毕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第二件,你们府里,要约束仆下,那些在外头欺男霸女的事儿要收敛,尤其要盯着那些顶着你们府的名头,在外行事的仆役。”
  贾琏听了又点点头,说:“这个我省得,上回周瑞的事不就是这样?”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曾经争买田地,并借荣府之名,干预顺天府审案,并包庇女婿冷子兴,藏匿赃款,最后因老太太发了话,王夫人终于也没能护住这等刁奴,处理掉了。
  石咏见贾琏上道,心中又多生出些希望:看起来这荣府,也不是无药可救的。
  “还有第三件,就是你们荣府,须得表现出与宁府的不同来。怜贫惜弱、乐善好施之举,尽管多做些,且不要刻意,只当是日常积福,天长日久,相信好人是一定会有好报的。”既是好人,也一定是能慢慢挣出好名声来的。
  石咏劝了贾琏一番,末了对他说:“琏二哥,我可是信你,信你是个做官的料子,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能有一番建树的好官。”
  贾琏听了也颇感动,拱手向石咏道谢:“茂行,谢你吉言,你劝我的,都是金玉良言,哥哥承你的情,都记住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