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忠勇伯府女眷的车驾,待进了西直门,便分作两队,一队自回永顺胡同,另一车坐着石大娘王二婶并小丫鬟桃儿,缓缓出了正阳门,往外城椿树胡同过去。待她们回到家的时候,李寿带着石喻,早已到家了。
  石咏则比旁人回来得都晚,天色都已擦黑了才摸着家门。他一进院子,一面解外头的大衣裳一面问迎出来的弟弟石喻:“喻哥儿,今儿在城外,好玩儿吗?”
  石喻耿直地摇摇头:“不好玩儿!”
  旁边李寿则笑着道:“酬神的戏都是女眷点的,咿咿呀呀地听不大懂,倒不如那些打得结棍的武戏。原本想看孙猴子、姜子牙的,可这些戏码就是没人点。”
  石咏:……这样啊!
  石喻则说:“外头那些人都是想着机会攀附大伯的,一有机会就缠着他问这问那,都是问‘时局’的,我就想着,当初真要‘一领抽三丁’的时候怎么没那么多人积极,问起领军大元帅的时候反倒有这么多人,又是如此急切呢?”
  石喻多数时候和堂兄富安与讷苏在一处,富安年纪大了石喻一轮,只当他是个孩子,讷苏则天性不喜读书,一张口总是世家子弟斗鸡走马的营生,石喻与他说不到一处去。相比起自家那些堂兄弟,石喻更喜欢学塾里他那些伙伴们。
  石咏一听竟是这个原因,只得安慰弟弟:“明儿个你尝试多结交几个新朋友。”
  石喻一听就苦了脸:“哥,明儿你不是休沐么?为啥还要我去?”
  石咏也板起脸:“当初是谁挺了胸脯自己说的,要陪着娘去,在人前挺直腰板儿的?”
  石喻立时无语了,耷拉下脑袋,随即点头道:“好啦,大哥,我知道了,明儿我去就是。”
  石咏当即道:“去见见老尚书府的白柱叔,你要是不熟的话,李寿认得,让李寿带你去。他交游广阔,认识的人多,能给你介绍几个差不多同龄的朋友。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天边的云起来了,明儿没准会下雨,你记得带些雨具。家里长辈都靠你照顾了,你可做得到?”
  听说有责任在身,石喻反而一下子兴奋起来,郑重点头,拍着小胸脯说:“哥你放心吧!”
  石咏换过家常的衣服,便去见石大娘,问起清虚观的情形,石大娘一概都说好。
  石家随即摆了饭。石咏在饭桌上暗中观察,果然外出社交的作用是立竿见影,石大娘和王二婶虽然奔波了一天,但是精神头都很足,而且王二婶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点儿笑模样,人似乎也开朗些了。
  接下来石咏便犯了难,他该怎么问起另一个府的女眷?
  他放下饭碗,抬眼望望母亲。
  石大娘错会了意,立马又给他将饭碗盛满,招呼石咏多吃些。
  石咏无奈了,要让他开口打听一个别家小姑娘的情形,他无论如何做不到,且又怕教母亲错会了意,觉得他这是看上了别家的姑娘。
  其实石大娘也满心想提老尚书府上的两个姐儿。她今儿见到如英如玉两个闺女,相貌出众,又识礼数,性子更是好,心里喜欢得不行,可是一想想旁人家那门第,她连双胞胎是否在谈婚论嫁都不敢问。这会儿她即便向儿子提了,又能如何?
  她看见石咏低头,只顾大口吃饭,忍不住又有些无奈:自家儿子,这明显还未开窍,到底怎样,才能对女孩子上点儿心呢?
  因此石咏这一对母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虽然想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可愣是谁也没说出口。坐在一处吃过一顿平淡的晚饭,石咏赶紧借口还有差事没完,溜回自己屋里去了。在自己屋里他接受了来自红娘的灵魂拷问:
  明天,你去不去?
  老尚书府,安佳氏亦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院子有一道门户通向外街。安佳氏完全可以不与任何人打招呼,便自行出府去。
  晚间金嬷嬷带了个婆子进来见安佳氏,说是大户人家的婆子,可来人却神神秘秘地,进门的时候一直将外头大衣裳的兜帽遮得严严实实。安佳氏一见,便随意问:“外头可是下雨了?”
  “回夫人的话,是起风了!”回答的声音尖细,不似寻常女声。
  来人则抬起头,终于将那兜帽摘了下来。安佳氏见到这副面孔,忍不住一怔。
  待这“婆子”离开,安佳氏面前的桌案上已经摆了两千两银子。
  金嬷嬷过来,笑着说:“小姐可真是本事,一眨眼便多两千两银子。待将来老爷回京做起京堂,怕还时不时要仰仗您的‘夫人’手段呢!”
  安佳氏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伸手拿起银锭子看过,见都是官制银锭,且不带什么徽号标记,便点了头,命人将这些银子收入自己的库房里。
  接着她又打量起来人递的东西,只见织金所的礼盒,酸枝木的匣子,表面打磨得光亮如镜,匣子左下角则有个小小的烫金标记,那是织金所独家的标记,据说这上头还有些诀窍,别家极难仿冒。
  虽说来人暗示过,不希望安佳氏随意打开看里面的东西。安佳氏此刻却毫不犹豫,伸手便打开匣子。她见过织金所的“九件头”礼盒,知道里面盛着什么东西,一眼扫过去,果然一件不差。
  安佳氏冷笑一声,眼中全是精明,伸手在盒盖的夹层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白纸。
  安佳氏原本期待那是一张大额银票,见是白纸,反倒愣了愣,再对光看看这白纸,竟然全无半点痕迹——就是一张白纸。
  安佳氏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金嬷嬷是一直伴在安佳氏身边的老人,但近年来她几乎很难跟上自家小姐的心思,实在是不解了,便问:“小姐,您笑什么?”
  安佳氏冷笑道:“对方说得不尽不实,说是欠十三阿哥一个人情,所以着十三福晋那头还。其实要我看那,这明摆着就是想叫十三福晋吃瘪呢!”
  金嬷嬷崇拜地望着安佳氏。
  “京里这么多人在为西北领兵的事儿奔走,她为了丈夫,难道就没想过使点儿什么花招?”
  “今儿她提了一句,明儿楚则夫人下午过来清虚观。楚则是正红旗副都统,又是宗室,他那一支上头的大人物又多,十三福晋不就是想通过这个机会,打点打点对方么?”
  “若是将这个送出去,十三福晋原本想打点,便也成白打点了。”安佳氏越想越得意,越想越畅快,旁人送她两千两白银,让她看十三福晋吃瘪?
  安佳氏开心得不行。
  金嬷嬷想了半日,说:“您怎知十三福晋明日会送这个给楚则夫人?”
  安佳氏则说:“你没听对方说了么,已经打听好了,金鱼胡同那边前儿个买了不少礼盒,就是为了走礼。十三福晋与楚则夫人又是手帕交,楚则夫人长久在盛京,对京里时兴什么不属,十三福晋指定是要送这个给她的。”
  “再说了,若是十三福晋临时改了主意,这事儿没成,也错不在我——”
  安佳氏转过头,望着屋内墙面上挂着的一面半人高的玻璃镜,镜子清晰,将她的面容五官,甚至嘴角边略带阴鸷的细纹,都映得一清二楚。
  “明日我只消将这匣子和十三福晋手上那只对换一下,就成了。”
  安佳氏说着,便起身回屋,一面走一面对金嬷嬷说:
  “两个姐儿今儿个被咱们吓得不成,大约会老实几日。明儿个你盯着她们点儿,我得忙着十三福晋那头。得想个什么办法,盯着她把这一只礼匣送出去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1《满床笏》与《双官诰》都是红楼里提过的戏文,《满床笏》大约就是郭子仪七子八婿,功德圆满的故事,《打金枝》则是郭子仪之子郭瑷娶升平公主,因公主不肯过府贺寿,一怒之下打了公主,夫妻矛盾随后又被化解的故事。确切地说,安佳氏齐佳氏妯娌两个点的这两出,其实是点重了,《打金枝》其实是《满床笏》故事的一部分。
 
 
第197章 
  果然如石咏所言, 第二天,天气没有前一日那样好, 早间便起了风, 北面有些云, 日头却一直不见, 偶尔飘些水点。冷是冷了些,好歹不影响出行。两家车驾,浩浩荡荡, 再次奔赴城外清虚观。
  这种天气, 介于秋冬之间,还算不得很冷, 除了年纪长些的, 不必穿大毛衣裳。因此各家女眷,除了两位老太太包裹得厚实些以外, 其余大多在夹衣外面披一件挡风的大披风便罢了。
  打醮第二日, 主祭的依旧是三清。祭神之后, 张道士则安排小道士引两家女眷在后殿的花园自行游览,随即休息,午后依旧是戏班唱戏。
  如玉与如英两个, 鬼使神差地, 竟又捡了昨儿个歇息的那间屋子进去,叫小丫鬟们自去玩耍,她们姐妹两人不用侍奉。望晴望雨本就是活泼淘气的正巴不得,自家小姐一说之后, 便立即散了。
  如英如玉在屋里将门闩闩上,两姐妹一起坐在那只“听管”跟前。两人竟是谁也不肯先开口,互视一阵,如英才小声说:“姐,我今儿见了金嬷嬷的副神情,我觉得昨儿个该是小姨和她合起来吓唬咱们的!”
  如玉也有这种感觉,但她一向谨慎,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她也不能算是吓唬咱们。你想,昨儿个她说得入情入理,即便是真说到父亲和老太太那里,两位长辈未必便不同意。最多是她威胁咱们,若是不听话,便拿咱们的婚事作伐。”
  “英姐儿,姐姐劝你一句,这事儿,全看老太太,只要老太太拿准了心思,父亲迟早会迁回本支去的,最后还是白柱叔当家承嗣。老太太的心思,我们左右不了;白柱叔就是不当家承嗣,他的日子过得也不会比现时差到哪里去……如英,与咱们无干的事,你能别再管了么?”
  如英知道姐姐说的有她自己的道理,她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正要开口,忽听隔壁屋子那扇门吱呀一声响。如玉只道是继母带着嬷嬷又过来了,赶紧一伸手,扣在妹妹的唇上。
  然而隔壁有说话声响起,声音尖细,却不是女子的声音。这回如英与如玉靠那铜管较近,虽然隔壁的人说话并不算高声,但还是教姐儿两个一下子听清了,只听那人问:“都预备妥当了吗?”
  老尚书府上曾得皇上赏赐,赐下太监内侍服侍老尚书起居。因此双胞胎都听过太监说话,此刻都是一听便知。
  “预备妥当了。那份‘矾书’早已偷天换日,送到了十三福晋手里,只等午后董鄂氏赶到,一切就都成了。”
  如英如玉都不是寻常人家长大的孩子,且老尚书马尔汉当年是铁杆二阿哥党,在两废太子之际,老尚书府曾经很是动荡了一阵。因此如英如玉都听说过“矾书”,也知道“矾书”意味着什么。
  姐妹两人不由得面如土色,望着彼此,都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穆尔泰夫人真是功不可没……”
  还没等那边说完,如玉已经一伸手,捂住了听管——她已经完全不敢再听了,难道这回竟是她的继母,起意害她的七姑姑七姑父?
  如英的后槽牙此刻咬得紧紧的,却轻轻地向姐姐比了个手势,表示她不会乱来的,让她继续听下去。
  于是如玉轻轻地送开了手,如英果断地伸手紧紧攥住右耳上挂着的三枚坠子,靠近听管。
  如玉则完全没有这个勇气再去听这“壁脚”,甚至她脑海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下一步究竟应该做什么。
  一面是看着她长大的十三福晋,待她慈爱有加,却因夫婿一向沉寂而说话没多少分量;一面则是小姨继母,动动口就能给她说一门不恰当的婚事,让她的后半生尽数陷在泥淖之中……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如玉醒过神来的时候,如英已经伸手将板壁上的厚绒盖上。如玉再听听隔壁的动静,原先那尖嗓子说话的人已经离开,隔壁这屋子已经空了。
  如英定定地坐在原地沉思,似乎想要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彻底想清楚。
  如玉就坐在她对面,眼见着如英的表情越来越坚毅,如玉心里登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如英“刷”地一声站起来,拉着姐姐就往房门口走去,一面走一面说:“走,姐姐,咱们得赶紧点儿!不然就来不及了。”
  如玉却突然将手往回抽,一翻腕,抓住了如英的手腕。如英吃惊地转头,望着如玉:“姐……”
  “你不要命啦!”
  如玉觉得自己的两眼瞬时迸出泪来,她心内羞愧得不行。她也想像如英一样,能不管不顾地这样站出来,径直冲出去,可是一想起这事的干系,她就真的从心底怕起来……上一次废太子的“矾书案”,涉案的人,该是都死了吧!
  “你不过是隔墙听了这么一耳朵,你知道些什么?你便是出面指证,又有真凭实据不成?”如玉随意一指,似乎如英做什么都是错。
  如英紧绷着一张小脸:“指证什么的且待以后,首先得找到那封‘矾书’,千万不能从姑母手里送出去。否则姑母姑父都会被牵累——”她用力去甩如玉的手,不管姐姐怎么拦阻,这事儿上,如英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商量的余地。
  如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将妹妹用力拉到自己面前,盯着她的眼,说:“被牵累又怎样,你我的性命难道不比这矾书要紧?”
  她真的怕,怕极了,她也担心姑母姑父,只是这份担心远远及不上惧怕失去自己躯壳里的这条性命。
  如英被瞬间震住,顿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嗓门:“姐,在你说什么呢?”
  在如英心里,在这样的危机面前,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力量,可就是因为没什么力量,才容不得分毫的犹豫与耽搁。
  如玉努力稳住心神,松开如英,用手背将眼下的泪水都擦了擦,面色也恢复了平静,随即抬起头,望着妹妹,说:“英姐儿,我明白了。我和你一道去。”
  如英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面颊上透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点头道:“姐,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姐!”
  她的声音陡然转惊讶,这时如玉突然抓起了妹妹的双肩,将她往屋内地面上使劲一推,接着自己迈出门外,关上房门,然后将外头的门闩闩上。
  如英反应也快,她一旦摔倒,顾不得疼痛,早已爬起身,上来拍门,高声怒道:“姐,大姐,如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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