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这私下里放贷,重利盘剥,这是《大清律》明令禁止的。你们家是有爵的人家,查出来被人弹劾,该怎生是好?”
  石咏难掩惊异,贾琏也吃了一惊,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凤姐最近重用的一个媳妇子旺儿家的,外头那位据说就擅长干这个。
  “怎……怎么会查得出来?”这话贾琏自己说出来也没什么力道。放印子钱总有文书凭据,万一这些凭据被人查到,他贾家就一定落不着好。就算眼下贾家在朝中有姻亲故旧,能将这些事儿遮掩下去,可是将来呢?
  “琏二哥,实不相瞒,你也是见过我家在红线胡同那时候的情形的,那时候我家就真的被放印子钱的坑惨过……”
  石咏态度诚挚,老老实实地将他初来时那段经历,因病服药,不得已借贷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贾琏听。
  “琏二哥,嫂子平日里怕是不读书吧!”石咏话里并没有嘲笑之意,“嫂子也是为家里着想,想要为儿女攒一些体己,将来日子能过得舒坦些。只是这《大清律》上命令禁止的营生,真的不能沾啊!”
  石咏苦口婆心地劝。
  贾琏挠挠头,如石咏所言,王家的女儿……都不读书。然而贾琏却也没想过媳妇儿不读书竟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做起违法乱纪的事儿来,也会无所顾忌。想到这里,贾琏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点头道:“茂行是好意才会这样劝我,我知道了,回头一定会向你嫂子好好解说去。”
  贾琏当晚回去,就寻了凤姐儿一番长谈,凤姐儿开始还觉得丈夫嫌弃自己目不识丁,偏她自视甚高,觉得就算是不识字不念书,凭着自己那一万个心眼子,在这宅院里照样吃得开,讨各处的欢心没商量。听贾琏这样教训她,凤姐儿很是忿忿不平了一阵。
  贾琏无奈,只得将石咏的亲身经历改头换面,当个故事给凤姐儿说了,凤姐想到此前刚没了的那个嫡出姐儿,眼圈登时一红。
  “听话,咱就不做这种有违天理的营生了,算是给咱的儿女积德行善!”贾琏低声相劝。
  凤姐洒了泪,这才下定了决心,说:“都听二爷的!”
  可是,根子上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用什么来给凤姐打发时间,顺便满足她攒体己的心愿呢?
  没多久,贾琏又来寻石咏商议,凤姐手上原本有个陪嫁的商铺,想要开个布庄和成衣铺子。他知道石咏随贺元思南下三大织造见识过,才过来请教石咏,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贾琏这么积极地给媳妇儿“找事儿”,生怕媳妇闷着,这份殷勤也触动了石咏的心事——他也想给母亲和二婶儿找点事做做,打发时间。
  石大娘和王二婶这两位,平时都是活不离手的。可是自打石家家境稍稍宽裕些之后,这两位就再也不用每天忙于生计了。但这两位习惯了做女红,就算石咏反复要求她们爱护视力,不要再做那么多的绣活儿,可是母亲们哪里肯听。
  加上现在石咏当差,石喻上学,两位母亲如今多出来大把的时间,着实闷得很。
  贾琏找到石咏,两人登时一拍即合,石咏说:“我娘和二婶时常将缝制的物件儿送到布庄成衣店去的,不如去问问我娘她们吧!”
  岂料石大娘她们听说了贾琏的打算,却不赞成。石大娘的理由很靠谱:在这京里,布庄生意竞争激烈,而做成衣则更是没有优势。京里人家多是显贵,家里大多养着针线上人。即便有些人家不用家里的针线,也会通过布庄直接联系像石大娘这样做惯女红的媳妇,定制织品衣物。
  贾琏听了,虽然觉得有道理,可多少却有点儿悻悻。
  石咏想了想,突然说:“我倒是有个主意!”
  中秋节之前,前门大街上一间商铺修整完毕开张,是一间布庄,名字叫做“织金所”。
  这名字很有意思,“织金”据说是江南织造的招牌工艺,皇家御用织品里不少都用这种工艺的,而“所”这个字,与那些“局”啊“处”啊之类的字眼一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御用机构的名称。
  这间布庄的开业的时候不显山不显水,并不怎么引人瞩目。可渐渐却在京中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那边赢得了口碑,只靠了一本“织品名录”。
  这间新开的布庄主营的是江南所产的丝绸锦缎,专做大户人家女眷的生意。客人头回上门,掌柜的必然奉上本季的“织品名录”,请来人带回去。大户人家女眷,亲自出门采买的机会几乎为零,拿到这本名录,只见上面每一页都附着一小幅布料实样,下面清楚表明了市价,厚厚的一大本,装帧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止是带回自家来看,哪怕是送人一份,也是极为体面的。
  除了布庄所售各种绫罗绸缎之外,这织品名录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些时令衣料的搭配建议,多是颜色与面料的搭配,例如宝蓝色为基调的秋令氅衣,做什么花的边饰,搭什么样的镶滚,配什么色的挽袖。
  京里大户人家的衣饰,自有一套不见于文字的“规矩”,弄错了是要闹笑话的。且这种规矩也只有在京中适用,南边知道的人不多。这“织金所”,在名录后面所列的“建议”,却也紧随京中规矩,没有半分错处,令人信服。
  这本名录,一下子让那些平素困在内宅,没有机会亲自上街采买衣料的太太小姐们有了亲自拿主意的机会,加上价码公开,便于女眷们量入为出。当然了,那本名录的最后也不忘了加注一句“量大价格从优”,留了些讨价还价的余地和空间。
  “织金所”刚开始赠送这种名录的时候,不少同行曾经观望着,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跟风。可是这份“织金所名录”做得实在太财大气粗了,每一页上所附着的样料,足可以取下来做个荷包、绷个扇面什么的,厚厚一本,成本不菲。因此其他布庄大多暗中取笑这“织金所”背后的金主人傻钱多,却没想到,就在他们观望嘲笑的时候,织金所已经顺利打开局面,在京里打响了名号。
  这“织金所”背后的东家,自然是贾琏与凤姐这一对夫妻。贾琏本就精于打理各种庶务,张罗筹备之事,他并不在话下。
  凤姐长于杭州织造府,自幼见识各种珍奇的绫罗绸缎。她手底下还有几个从娘家带来的织造府老人儿,便稳稳地控着“织金所”的货源和账目。
  然而凤姐的这些人都隐于幕后,所有在“织金所”店中招呼客人的,一水儿都是讲着京片子、能说会道的媳妇子。这些人全都是通过石大娘和王二婶的人脉寻了来,她们精通布料与花样子,擅长搭配,又懂得和大户人家女眷打交道,晓得各种请安规矩的。除此之外,织金所名录后面所附的当季搭配建议,也是石大娘和王二婶儿两个一起琢磨出来的。
  为此,贾琏很慷慨地答应给石咏一成干股。石咏没要,但是贾琏因石家人帮了不少的忙,执意给了石咏一成分红。
  只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也不乏曲折。要知道,石咏当初劝他的母亲与二婶出山,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的。
  石大娘与王二婶迟疑,主要原因就在于她们妯娌两个是寡居,不好意思到外头来抛头露面。
  可是石咏却不希望两位长辈被那些世俗规矩束缚住了。他觉得母亲与婶娘既然平时喜欢看看新衣料,琢磨琢磨花样子,织金所正好是个可以让她们发挥专长的好地方,既帮了贾琏凤姐儿夫妇的忙,又能挣一份收益。
  可是石咏说什么都似乎不怎么管用,石大娘看着明明早已心动,可总也不肯点这个头。
  石咏实在没招儿了的时候,他的荷包出了声:“咏哥儿,这回我来帮你劝劝你娘可好?”
  是西施。
  “你……你又怎么劝我娘?”石咏颇为奇怪,若是他没弄错,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能听见荷包说话,否则恐怕早就有人将这只会说话的荷包当做“妖物”取了去捉妖去了。
  “你还真是个傻哥儿!”西施娇笑一声,“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人感知得到我哦?你还记得不,当初从南往北的水路上,邻船有那么一对师徒,她们扶乩的时候是我降的坛!嘻嘻……那个做徒弟的小姑娘心气儿实在是高……”
  “啊?”
  石咏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摸着后脑支吾了一阵。他只道妙玉师徒神通,能扶乩请到西施降坛,原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可是……我娘不会扶乩啊?”
  那边西施愣了一愣,立即笑了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响个不停,直笑了半天,将石咏笑得面红耳赤了,西施才将将收了笑,说:“咏哥儿,你将我这荷包,搁到你娘枕边,不就得了?”
  石咏恍然大悟,原来西施说的,是入梦,入梦啊!
 
 
第72章 
  石咏果然趁母亲不在卧室中的时候, 将随身的荷包藏在母亲枕下。没过几天,石大娘便点头同意了出山, 打算帮着贾琏凤姐夫妻俩料理料理“织金所”的生意。
  石咏故意问起石大娘转变心意的原因, 石大娘面上似是有些迷惘, 却又带着一点坚定, 说:“咏哥儿,娘这几天,都总梦见个天仙似的女子, 过来提点一些织品上的事儿。所以娘在想, 这是不是天意……老天爷不想让娘这么偷懒儿。既是如此,娘还有啥好矫情的?”
  石大娘想想也是, 这“织金所”的运作, 又不需要自己抛头露面,不过指教那些在店里招呼生意的媳妇子, 并且想一想服饰搭配和时新的样子而已。她本就擅长和喜爱这些, 儿子又支持, 为何不去试一试?
  “说来也奇,梦里那个美人儿,说起那些织品, 一件件如数家珍, 懂得比我还多,”石大娘谈起自己的梦境,脸上浮现神往,“那么美的人儿, 那么巧的心思……偏偏她说过的话我一醒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咏哥儿,你说这若不是天意,是什么?”
  石咏嘴上附和,心里在想:不愧是西施啊!
  西施本是浣纱女出身,对于织物恐怕有天然的敏感,经过这漫长的两千年,又长了不少见识,更何况,此前她在苏州织造府那种地方待了一段时间,这织物配色搭配上面,肯定有自己的心得。眼下竟是借助石大娘,才将自己的这些心得都表达出来。
  石咏不得不赞这西施的心思确实是巧。
  他趁母亲不注意,去将那荷包取回来,郑重谢过西施。西施柔柔地笑道:“咏哥儿客气了,这有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我也是头一回尝试入梦呢!”
  石咏“啊”了一声,突然省过来:早先西施在船上那次降坛,是有人扶乩;自己能与西施对话,大概是因为西施留下的织物是自己修复的关系;而母亲能梦见西施,则是因为荷包发掘了这个新功能。
  石咏挠挠头:没想到啊!母亲能在梦中见到西施的真容,并且描述为一个天仙似的女子,这真是令他羡慕不已。反倒是他,平日里只能听见西施的声音,却从来看不见真人。
  西施猜中他的心思,便吃吃地笑起来:“咏哥儿,你要不要……也试试入梦呀?”
  石咏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赶紧婉拒:“夷光姐,千万别……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
  进了九月,天气凉爽。十三福晋已经显怀,正娴静地坐在窗下,亲手缝制一件幼儿衣衫。
  “姑母,姑母……”
  帘子还未打起,如英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了起来。十三福晋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脸上挂着笑。
  果然,帘子一撩,如英如玉两个踩着两寸高的旗鞋走进来。两个姑娘都规规矩矩地冲姑母行了个蹲礼,如英随即来到十三福晋的坐炕一边,拉着姑母的衣袖,笑着说:“姑母,我们刚去见识了一件奇事,可神了!”
  十三福晋知道自己这两个双胞胎侄女儿看着相貌一模一样,性格却有不同。如玉温婉如玉,如英却更直爽豪迈些。她当即一挽如英,又招手向如玉:“来,到姑母这儿坐,说给姑母听听,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奇事。”
  如玉朝如英点点头,如英得了姐姐的示意,一张小嘴如簧,将她们在前门大街“织金所”见到的那件氅衣描述了一遍。
  此前“织金所”声名鹊起,可总还像是欠了一把火候。可是这件氅衣却叫织金所彻底火了。
  这件氅衣,是“织金所”挂在店铺二楼正堂上的一件衣料样子,用料名贵,精工细作自不必说,但真正引起轰动的,是这件氅衣的颜色。
  “姐,你看着是蓝黑色还是白金色?我瞅着是蓝黑的。”如英望着姐姐。
  如玉摇摇头:“我看得真真的,明明就是白金的。”
  十三福晋在一旁听得傻了眼,怎么同一件衣裳,不同的人看,竟还看出不同颜色来了?
  最近京城里最火的这件氅衣,是一件织着百蝶穿花纹样的妆花缎面秋氅,有着装饰繁复的挽袖。在有些人眼中看来,这件氅衣的妆花缎面是蓝色的,而挽袖的颜色很深,几近黑色;可是另一些人去看,却觉得面料是浅浅的偏月白色,而挽袖上则发射着柔和的金色光线。
  更有甚者,有些人头天看了觉得是蓝黑,第二天再看一遍就又觉得是白金了。
  这关于颜色的争议,没多久就传遍了京城。不少人都抱着好奇心,跑到“织金所”要亲眼看一看这件衣裳,毕竟蓝黑还是白金……这两者听起来就天差地远,怎么可能有人弄错?
  可是“织金所”的这件衣裳,是挂在二楼的“女眷专区”的,只有女眷能够入内,不少男客到此,都只能候在楼下,等自家媳妇儿去看过。这“织金所”有“女眷专区”的消息立即传开,据说还有专供女眷出入的门户。京中那些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太与闺秀们听说,好奇之余,也终于肯放胆尝试一回。
  如玉与如英都在学规矩,就是因为这个,才说通了教规矩的嬷嬷,溜出门去“织金所”看了一圈,赶紧跑来金鱼胡同给姑母传讯来了。
  “这还真难得,你们这对双胞胎,都能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十三福晋听说,也生出些向往,“要不是我现在身子重,还真想亲眼去看看,听起来真是神奇……”
  “姑姑,您就放心吧!”如英给十三福晋一一解释,“这件衣裳一时半会儿铁定是卖不掉的。回头您生了小阿哥,再去看也不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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