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押送大齐百姓的西凉人俱是满脸嘲讽的看着梁镇海,大齐人就是讲究仁义道德,他们把大齐百姓推出来,大齐的将士肯定不敢杀。
用大齐的百姓就能阻挡大齐军队进攻的脚步,主帅果然是用兵如神。
西凉人的话一出,站成两排的大齐百姓神色更显惶恐,有些人吓得两股颤颤,裤子也湿了。
因为这种极度害怕的情绪,六七个孩童更是因此嚎啕大哭,到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己的父亲家人。
凄厉的哭声在天空中飘荡,听得大齐将士心中不忍。
“将军,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我们不想死啊……”
有男人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就朝梁镇海的方向跪下,狠狠的磕头,“将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有一个人跪下求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人想死,就算生活再艰难,好歹还能见着阳光,呼吸着空气,吃着米饭酱菜。
死亡,实在太令人恐惧了。
看着百姓们跪地求饶哭喊,梁镇海额角青筋跳了跳,燕山军士兵目露不忍,又满腔怒火。
城墙上所有观战的人,除了能听到厚重的呼吸声,无人说话。
纪思博手微微颤抖着,声音压得极低,“阿世,阿英,你们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两个都是未曾及冠的少年人,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们是将士,保家卫国是他们的职责,而那群跪地求饶的大齐百姓,正是他们要守护的,可他们想要夺回定襄城,首先遇到的障碍就来自这群他们要守护的人。
纪思博脑子里又响起那天姑姑问他的话,“思博,若是你面对西凉人推大齐百姓出来送死的局面,你会怎么做?”
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做。
但他记得,他那天反问了姑姑,“姑姑,若是你,你又会如何做?”
他记得清清楚楚,姑姑回答的时候,神色平静至极,“踏过他们的尸体,打西凉人一个措手不及,趁此机会夺回定襄城。”
“若是仁慈,就给西凉人抓住了软肋,此后西凉人可以拿定襄城百姓出来挡住大齐军队的脚步,也能拿百姓要挟大军给他们提供粮食。
三十万大军增援北疆,不是来陪西凉大军玩的,若是夺不回定襄城,等西凉人缓过来,再发起进攻一路南下,死的就不是一座定襄城的百姓,而是整个大齐民不聊生。
身为将领,在战场上必要有所取舍,纵然手上沾满鲜血,也要为大局着想。若觉得对不起定襄城的百姓,那就多杀些西凉人,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将者,心软之人成不了大事,切记。”
姑姑这番话犹记在耳,纪思博慢慢侧头看向正中央的鲁国公,身为主帅,鲁国公要怎么做?
目光看到旁边的冯浩,纪思博第一次如此希望这个人早点死去,为他所犯下的罪过赎罪。
听到百姓们的哭嚎,显然取悦了西凉人,无论是押解百姓出城的西凉人,还是站在定襄城城墙上观战的西凉人,纷纷捧腹大笑,俨然在看一出好戏。
梁镇海扭转了马身,回头看向城墙上的鲁国公,高声喊道,“主帅,请示下!”
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一时之间,许多目光都落在鲁国公身上。
就连百姓们都目露期盼的抬头看向马邑城城墙之上,祈求能活命。
鲁国公眸中划过一抹阴鸷的神色,明明在主营帐里他们就商量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也跟梁镇海下了命令,这人为了不背上残杀百姓的名声,居然狡猾的在战场上直接询问他。
如果他下令退兵,消息传了出去,圣上不满、朝廷不满,就连他身边的关锐锋等人也会心有计较,甚至还让西凉人抓住了软肋。
如果他下令冲锋,那不顾百姓死活的名声就是他的,虽然人是梁镇海带着燕山军杀的,但梁镇海只是奉命行事,消息传回去,恐怕很多士人要讨伐他了。
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他是没法洗脱了。
鲁国公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抹暗光,在全场瞩目之下,扬声回答:“杀!杀了这些西凉人为百姓报仇,夺回定襄城!”
这一场进攻,他志在必得,就算背上残暴不仁的名声,他也要不惜一切获得胜利。
梁镇海冷下了神色,高高举起手,“主帅有令,杀!”
燕山军的军士顿时肃然,齐齐怒吼一声,“杀!”
打头阵的骑兵,早已冲锋出去。
这个变化实在是打了西凉人一个措手不及,城下的西凉人面色一变,策马掉头就跑,想要回城。
而燕山军的骑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冲锋。
百姓们傻眼了,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骑兵,目眦欲裂,“不……”
惨叫声消失在铁蹄声下,马儿的铁蹄下混着血肉脑浆,继续冲锋着。
纪思博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洪流将百姓淹没,看着骑兵追上了西凉人,看着西凉人被大刀斩于马下,看着西凉人慌张的关闭城门……
纪思博嘴唇颤抖,声音极低,“冯浩当真罪该万死!”
第219章 首战失利
这一次进攻,谁都没有讨得了好。
仓皇而逃的西凉人有一大半被燕山军杀了,剩下的及时在城门关闭前逃进了城里。
西凉人仗着定襄城,牢牢的守住了燕山军发动的攻城。
燕山军在冲锋的过程中,将数十个大齐百姓踏成了肉泥,还杀了十几个西凉人,但在攻城的过程中同样损失了上百个士兵,到最后见无法攻下,才不甘的退兵。
纪思博在城墙之上看着这一役,心中复杂难明。
他记得自己问过姑姑,“若是鲁国公是个心狠之人,下令不顾百姓的生死,依然发起冲锋呢?”
姑姑平静的话语在他脑海处回荡,“那也很难取得胜利。西凉人固守城池,固然是丢弃了他们最厉害的武器——骑兵,可他们的防御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以城池为依仗,短时间之内很难攻得下定襄城。冯浩将定襄城拱手让人,实在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决定。”
纪思博看着燕山军打道回府,面上无奈摇头叹息。
回城的时候,梁镇海骑着马,抬起头,准确无误的看向了城墙中央鲁国公一行人。
他看到了鲁国公铁青的神色,然而他的目光只是在鲁国公身上一扫,就落在了冯浩身上,目光阴沉冷冽。
那一眼的漠然,着实是让冯浩胆战心惊。
如果说梁镇海的凝视让冯浩心底隐隐生出害怕,那么跟在梁镇海身后,发起冲锋,将百姓踏成肉泥的燕山军骑兵的凝视,就让冯浩恼怒不已。
这些骑兵进城之前,俱都抬头看了一眼冯浩,像是要牢牢记住他的样子。那模样不似属下看上峰,倒像看敌人一般。
燕山军这种举动,也落在了城墙之上其他人的眼里,他们面上都毫无异色,但心底到底是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等回到营地,梁镇海换下甲胄之后,就去了鲁国公的营帐内,鲁国公和其他几个将领都在候着了,梁镇海满身寒意的大步走进来。
坐下之后,梁镇海便冷冷的盯着冯浩,声音沉沉,“冯将军,最好你等一会能烧柱香,对刚刚那些枉死的百姓们忏悔一下你的愧疚,不然我怕你夜里睡不安稳。”
冯浩顿时脸色紫胀,“人是你杀的,最应该忏悔的人是你才对。”
梁镇海冷笑几声,“不是你懦弱无能,丢弃定襄城,今日亲手屠百姓之事就不会发生,你还有脸坐在这里,但凡有一点羞耻心的人,都应该去给那些枉死的百姓偿命了。”
“你……”冯浩气得瞪大眼,左右看了看,想让其他人一起申讨梁镇海,看见其他人沉默的样子,心底一凉,最后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落在鲁国公身上。
鲁国公这才开口,“好了,不要吵了,事已至此,很应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该如何办。”
第一战没有取得胜利,鲁国公心情十分不好,更加不耐烦看两人争吵的场面,摆手制止了梁镇海的诘难。
梁镇海看了一眼鲁国公,眸底划过一抹讥讽,倒是没有再针对冯浩。
鲁国公神色冷凝,沉声问道:“大家说说,下一步该如何做?”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梁镇海身上,“梁将军,你有何提议?”
梁镇海冷嗤一声,“能有什么提议,到如今这种地步,除了强攻城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嘲讽的看了一眼冯浩,又道:“腾骧军留在定襄城中的粮食,足够支撑西凉人三个月。除了冯将军留给西凉人的粮食之外,定襄城原本的粮食铺子估计也落入西凉人手里,那些余粮想来也能让西凉人再支撑一段日子,只要他们固守城池,我们除了强行发动进攻之外,能有其他什么办法?我想不出张良计,不如还是让冯将军想想怎么办吧。主帅,我突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梁镇海拂袖离去。
鲁国公脸色阴沉,虽知梁镇海因亲手带着燕山军杀了百姓心情不好,但当着其他人的面被梁镇海甩了脸色,他的心情同样好不起来。
“都散了吧。”目送梁镇海离去,鲁国公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
冯浩心底打鼓,不管是梁镇海甩脸子走人,还是鲁国公遣散人,都因他之故,他也不敢过多言语,麻溜的走了。
回到自己营帐的梁镇海才执笔在奏本上写了几行字,就听到营帐外池嘉世求见的声音,他笔下不停,高声喊道:“是阿世来了吗?进来吧。”
门帘被掀起,梁镇海抬起头,就见池嘉世三人都来了。
“都坐,等叔父写完这份奏本,再好好与你们说话。”
三人于是便静静的坐着,不敢打扰梁镇海。
过了一盏茶时间,梁镇海才搁下笔,吹了吹奏本上的墨迹,看了一眼他们三个,道:“这是叔父参奏冯将军的奏本。总要让天下人知道,那数十个死去的百姓是因何而死的。”
池嘉世鼓掌叫好,“叔父做得好,侄儿在城墙之上看了今日之局面,只恨不得抓起冯将军同样暴打一顿,实在是可恨至极。”
梁镇海失笑摇头,告诫他,“隔墙有耳,莫要在营里说这种话。”
池嘉世其实也是一时气愤至极,又是在梁镇海面前,才会展露情绪,在外头他是不会如此“以下犯上”的。
池嘉世乖乖应了,才迫不及待的问道,“叔父,您方才去了主帅营帐,主帅有没有说下一步的指示?”
梁镇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逐一划过,不答反问,“今日的事你们也瞧见了,若是换成你们,下一步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做?”
三人便知道,这是梁镇海有意在考验他们了。
梁镇海目光落在池嘉世身上,问道:“阿世,你先来,与叔父说说你的想法。”
池嘉世沉吟片刻之后开口,“叔父,侄儿观今日之局面,西凉人也被燕山军的强硬手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丝毫没有想到我们会不顾百姓的死活,以至于他们想用百姓来牵制我们的策略失效了……”
第220章 攻心为上
“以至于他们想用百姓来牵制我们的策略失效了,如此一来,他们会明白我们想要夺回定襄城的决心,恐怕会更加坚守定襄城。
我们今日只是试探了一下攻城,西凉人准备充分,连巨石都准备妥当,害得冲锋在最前的燕山军死于巨石之下,若是我们强行攻城,会损失更大。
但除了强行攻城之外,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叔父,我觉得接下来的攻城,很应该让腾骧军或者其他军队打头阵才是。
燕山军与西凉大军有丰富的交战经验,没必要将兵力损耗在攻城上,燕山军应当作为后手去与西凉对战。”
池嘉世说完之后,紧张的看着梁镇海,生怕自己说错了。
梁镇海露出了一抹笑容,“阿世说得不错,攻城这件事,确实让其他军来更好。”
池嘉世也吐了一口气,这一刻觉得比父亲大哥考校他更紧张。
“那阿英呢?”梁镇海又看向怀英。
怀英沉着开口,“我们与西凉人交手二百余年,西凉人不止一次攻城,我们大齐防御的手段西凉人都看在眼里,照着目前的局势看来,我们进攻定襄城,西凉人一定会用我们以前的防御手段来对付我们。
巨石、利箭、金汁这些,他们都会轮番用在我们身上。我问过燕山军有经验的老人,他们说年底之前可能还会有一场大雪,若是下了雪,我们就只能停止攻势。
除此之外,若是西凉人聪明,他们就会在下雪天给城墙浇水,让城墙外筑起一道厚厚的冰墙。冰墙又冷又滑,势必会让我们攻城更加艰难,连云梯都靠不稳,靠着这道冰墙,西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防御我们的攻势。”
梁镇海非常欣慰的点头,“阿英还懂得去找燕山军的老人问天气一事,很好。你担心的很有道理,若是西凉人足够聪慧,他们就会在城墙外筑起一道冰墙,除非太阳好,否则这道冰墙存在的时间只会越来越久远,会极大的阻碍我们的攻势。”
他肯定了一番怀英,又颇为期待的看向最后一个人,“思博,你呢?”
三人之中,其实梁镇海最为期待纪思博,因为只有他一人能事先想出西凉人会推大齐百姓出来阻挡大齐进攻的步伐,所以梁镇海对纪思博的看法不自觉的就更为期待。
纪思博沉沉开口,“西凉人,还会第二次将定襄城百姓推出来阻挡大齐军队的脚步。”
梁镇海高高挑起眉梢,目中划过一抹暗光。
池嘉世和怀英“咦”了一声,眉头皱起。
池嘉世率先说道:“思博,你会不会太过忧虑?今日燕山军毫不留情的态度,应该能让西凉人明白,他们继续推百姓出来,对我们也是毫无作用的。既然毫无作用,想来他们就不会再推百姓出来了。”
纪思博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你怎知毫无作用?不然你问问梁叔父,亲手杀了百姓,对燕山军的兵士来说,是不是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