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懂,这大半夜的,外面哪有做生意的,这种杏仁茶根本买不到,就算是富贵人家,家里的灶也早熄了,不可能做这个。
赵挚突然让人准备这个,就算富贵不差钱,下人们也不会有怨言,可这是女孩子家喝的东西难免不会被人猜度心思。
他应该不会喜欢,还会害羞。
宋采唐早就发现了,赵挚性格霸道,年少时曾有过很长一段纨绔日子,脸皮并不薄,办很多事时,只要能达到效果,他任何手段都不介意,扔自己的脸毫无压力,唯有一点,遇到感情
他会羞涩。
会特别小心。
可能是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不太顺遂,又或者因为童年经历,他心里对于感情的态度,珍惜又敬畏,有很强的占有欲,又能逼自己控制。
很矛盾,也有点可爱。
赵挚见她喝的开心,心下满意,袍角一撩,就在宋采唐的身边,席地而坐。
他个子很高,宋采唐坐的栏杆又有些矮,这么一坐,高低差并不太大,宋采唐只是比他略高了一点。
但这个角度很新奇,不管宋采唐,还是赵挚,看着对方都愣了一下。
“噗。”宋采唐笑了。
赵挚看别处,不知道从哪拎出来一个话题:“你这几日睡得不好。”
宋采唐觉得太板正的赵挚一点都不可爱,便反问他:“我什么时候——睡的好过?”
她清若桃溪的眸子眨了眨,颇有些暗意,好像在说,从栾泽到汴梁,大部分夜晚,我睡觉还是醒着,你都在,我每夜夜醒的习惯,你难道不知道?
赵挚深深的看着她,眸底有暗色晕开,声音也跟着低哑了起来:“莫要如此说话。”
“怎样说话?”宋采唐身体微微前倾,往前靠了些些许,笑容越发灿烂,“这样么?”
赵挚看着欺到面前的,白生生的颈子,狠狠磨牙,略有些粗鲁的给她紧了紧衣裳:“别冻病了。”
宋采唐继续笑眯眯:“你担心我啊?”
赵挚白了她一眼,像在说:废话!
他把她按回栏杆上坐好,为免她继续作妖,立刻继续话题:“你这几日睡的不好。”
不是不想和她靠近,不是不想和她耳鬓厮磨,可不说点正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宋采唐轻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赵挚这个问题问的顺口,却并不随意,宋采唐的确有夜醒习惯,可这几日,她确也睡得并不安稳,结合到她与自己近来相处的气氛
赵挚觉得她可能想起来了什么。
他很想问,但宋采唐好像并没有说的意思,他只能拐着弯:“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同我说?”
宋采唐摇了摇头:“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
这就是不想说了。
赵挚心内叹息,他的小姑娘,跟他有了距离。
是他做的不好。
赵挚心内开始反思,有些决定是不是做错了,这样境况,该如何挽回?他不想和他的小姑娘渐行渐远,终成陌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成陌路!
宋采唐不答,他就没再问,默默的跟自己较劲,那眼神那状态,没有控诉没有怨忿,反倒委屈巴巴的,静静看过来一眼,能让人心惊肉跳。
宋采唐:
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欺负小媳妇的渣男?
“你不开心?”
她拍了下赵挚的肩。
赵挚没说话,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问你自己。
宋采唐:
感觉自己更像负心汉了。
形势不利,她赶紧换话题:“你今天怎么来了?”
赵挚学习能力极强,当即学着刚刚宋采唐的样子:“我不是天天都天?”
宋采唐:
见她捧着杏仁奶不说话,赵挚心内叹了口气。
罢了,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输的。
“想跟你聊聊。”他声音清远,像天上寒星。
“聊什么?月色——”宋采唐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意重新绽在脸上,“还是今天的案子?”
“都有。”
赵挚眉心微皱:“这次的案子,感觉破起来太顺利了。”
顺利当然是好事,谁也不想碰到大|麻烦,但
宋采唐却很明白他的意思,眼梢微眯:“比如我们想知道什么,对方就送上来。”
赵挚颌首:“没错。”
杀害甘四娘的经过,青县小院里埋的景言尸骨,安乐伯府的人物关系,爱恨情仇,他们找到口子就会得到答案。
“我最初戍边,并不是带兵将领,是从探子做起的。当时学到的第一样,就是如果遭遇危险,被敌军制住,想要活下来,不可能什么都不说,那说什么呢?”
赵挚眯着眼:“故意放很多似是而非,真假相套的消息,是为了隐藏更深,更真实的重点。”
宋采唐:“你的意思是,这是对方故意布局。”
赵挚颌首,良久没有说话。
宋采唐阖眸,认真想了很久,把整个案子,今日曾德庸招供的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方才缓声道:“曾德庸是杀害甘四娘和景言的凶手,这一点是没错的,但他的行为,有些过于急躁,过于敏感,甚至胡搅蛮缠,把重点导向别处”
赵挚:“那桑正也有些违和,这个案子里,他对甘四娘的确有杀机,也有行动,遭人利用陷害亦没错,但今日问供,他看似和曾德庸作对,实则会不会有合作?”
“他表现出很丢脸,不想让别人知道私情的样子,实则一直在注意咱们几个的神色变化,就好像他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
宋采唐同样发现了不合实宜之处:“曾德庸也有类似表现。”
说与案件相关,他们会感兴趣的事实,又故意混淆,甚至互相打掩护,这桑正和曾德庸,到底都是什么身份,在干什么事,有什么目的?
赵挚皱眉:“可惜两个人都死的太快。”
也是他失察。
“如此看来,这二人之死看似激情互杀,合情合理,毕竟有情仇,他们都想让对方死,但这个激情杀人,爆发的时间太巧太合适,很可能——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宋采唐想起一件事,眼睛明亮:“安乐伯府的嫡子,卫氏生的儿子,记得吗?他死了。”
赵挚眼瞳猛然一缩:“没错,就是这个。”
曾德庸的杀心是真的,他对卫氏,对桑正,甚至对这个嫡子的恨意都是实打实,自己若非得死,必会想拉他们陪葬,如果事先并未决定‘激情互杀’,他为什么把嫡子关起来,案子一破就弄死?
只关,没立刻弄死,是存在着侥幸心理,如果今天这一关能过,那就一切按他的初始计划,慢慢的跟卫氏桑正磨,慢慢的报仇,如果过不了,那就谁也别想活!
“他只杀嫡子,杀桑正,没杀卫氏,”宋采唐微笑,“或许他认为,这对卫氏就已经是最大的痛苦,死了反而是解脱。”
“所以——”赵挚颌首,深邃眸底闪过点点暗芒,“这二人为何会有此表现?”
宋采唐将空了的奶茶笔筒放在栏杆一边:“因为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对方组织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就很重要了
赵挚:“我的人做事很缜密,不管对方组织有多少人,有多厉害,就算发现了我可能知道一些事,也不可能知道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信息。”
宋采唐:“所以他们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曾德庸和桑正已经卷进来了,不可能出的去,干脆就给牺牲了,还编造出一部合情合理的戏码,能骗过赵挚自然最好,骗不过去也没关系,两个当事人已死,线索断绝,他们不可能了解到更多。
这个发现多少令人有些丧气。
案子已经大白,有些水却很深,她们连边都还没碰到,更不用说正经核心内容了。
“我其实想起了一些事。”宋采唐抱着膝盖,声音很轻,“我爹曾和一个女人通过信,还有那个人的画像,很漂亮,年纪和甘四娘差不多。”
宋采唐把自己梦里,关于父亲宋义的事,尤其信和女人,所有细节,仔仔细细的和赵挚说了一遍。
“其实没有任何痕迹线索证实,这个女人和甘四娘有关,但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境况下,我想起了一些事,下意识的就觉得有关系,可我还没来得及问,甘四娘已经死了。”
赵挚听到这件事十分震惊:“你父亲的尸身,是你亲自验过——”
确是意外坠崖而死。
当时是宋采唐生病,宋义忧心不已,去山上采药,不小心坠了崖。
他和宋采唐曾仔细查询确认过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所有的线索,感觉就是意外,现在宋采唐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意味着:“你认为你父的死,并不是意外?”
若真如此,那这件事就太大,水太深。
绝不可以放过。
赵挚面色相当凝重。
宋采唐沉吟良久,转头看赵挚:“我们当年——是不是遇到了很大的凶险?”
记忆恢复的不完整,尤其事关和赵挚的感情,可能遭受的打击太大,潜意识畏惧凶险,不敢苏醒。可她想不起来,却可以猜。
赵挚身体僵硬了一下,不敢看她,闭上眼睛,掩住内里的痛苦:“是。”
宋采唐声音很轻,很小心:“发生了什么,能同我说说么?”
赵挚的心更痛。
那段过往,对他而言是打击,对宋采唐来说何尝不是?
宋采唐却顾着他的心情,他不说,她便不问,要不是今日话赶话到这里,他的小姑娘还是不会问。她对他这么这么好,就像以前一样。
他怎么可以对他的小姑娘残忍?
哪怕是自己以为的好。
“当时边关不平静,因为一桩命案,辽国死了一个极重要的官员,你我正好经过,牵扯其中。辽人凶残,复仇手段极狠酷,我因一些原因无法联系到外援,所以”
很凶险,九死一生。
月光下,两人靠的极近,宋采唐的软软发丝随风轻拂,碰到了赵挚的脸。
赵挚转头,看着目光清澈,英眉慧目,灵气又鲜活的宋采唐,突然情不自抑。
他很想抱抱他的小姑娘。
差一点就失去了小姑娘。
“你伤的很重,我也忘了,一直没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