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医一头热汗, 一来适才跑的急, 二来自苏侍妾怀孕之后,一直都是他为其诊的脉。
苏侍妾这突然吐血,他怎么不怕。
颜绍道:“陈太医平身。苏侍妾孕期毫无征兆的吐血,这是为何?”
“是。容臣,为苏侍妾诊脉。”
颜绍应声。那陈太医躬身过去。
萋萋抽抽噎噎地伸出胳膊,梨花带雨,小脸儿煞白。
陈太医隔帕搭在其脉上,凝神,仔细把着,良久,起身向太子跪道:“启禀太子,苏侍妾脉象平稳,状态很好,胎儿亦无任何异常。”
萋萋抽噎道:“如此说来,那我为何吐血?”
“这……”
陈太医瞧了瞧一旁地上的血,见量不大,当下也已经快干了,更看不出什么了,一时语塞。
萋萋委屈地哭道:“一定是你给我开的安胎药有问题,我早和你说了喝着不舒服,你还给我喝!”
那陈太医一听顿时一身冷汗,急道:“苏侍妾说那安胎药苦,老朽已经为侍妾多加了许多糖,再者这苦……正所谓良药苦口,苦,是正常的,苏侍妾断不能说苦便是安胎药有问题啊!”
这侍妾长得娇娇柔柔的,一看年纪就小。她是不止一次地和他抱怨过那安胎药苦了。
但陈太医只道这小姑娘怕苦,也矫情,但眼下她把吐血的事儿和这安胎药联系到一起,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萋萋回手便搂着了颜绍,“哇”地一声又哭了,“殿下……”
御医立时低头叩拜下去,浑身战栗,“殿下,臣一直谨微慎行,为苏侍妾调配的安胎药,臣都曾亲自尝过,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伤害侍妾,伤害皇孙之事,臣敢保证,那安胎之药没有任何问题!”
“好了。”
颜绍打断了他,颇是不耐。
在他看来,苏萋萋是害怕也是心娇。她本来就胆子小,也没读过什么书,当下发生了这事儿,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当然,颜绍也不信谁能有那个胆子,敢害他的骨肉。
只是话虽如此,苏萋萋这突然间吐血也实在是让人心忧,于是他扬声向下道:“去把太医院那几个御医都给孤叫来!”
和顺立时领命,去了。
***
此事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东宫。
景兰宫中,太子妃见王嬷嬷回来,立时从美人榻上站起。
王嬷嬷靠近过去,摇了摇头,“没查出原因。”
太子妃秀眉一蹙,“那陈御医呢?”
王嬷嬷叹息一声,小声道:“被换掉了。”
“换成了谁?”
王嬷嬷道:“殿下指派了郑御医。”
太子妃一听,咬住了唇,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蹙眉凝神想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间吐血呢?”
王嬷嬷摇头,“殿下命御医们把苏侍妾平时吃喝穿戴,乃至用过的东西都查了,没有任何异常。那郑御医说,陈御医为苏侍妾调制的安胎药中有少许赤芍,说或许苏侍妾对这味活血药敏感。”
太子妃抬头瞧着那王嬷嬷,“陈御医在宫中侍奉多年,若苏侍妾真的对那赤芍敏感至此,这么久了,他还能毫不知晓?”
王嬷嬷叹息一声,“奴与陈御医照了面儿,他看见了奴,只摇头叹息,什么也没说……”
太子妃总觉得哪里不对,因为不合常理,所以不对!
“那难道是萧侧妃做了什么手脚?是她想害了苏侍妾?”
但她刚一说完又摇头否定了自己,“你说了殿下已经派人把苏萋萋身边查了个遍了……没有异常。”
王嬷嬷点头,“萧侧妃的确是巴不得苏侍妾有意外,巴不得她这胎有意外,但她是个聪明人。”
太子妃点头,“眼下兰庶妃被禁足,魏良娣被关了起来,秦良娣向来与世无争,她避嫌还来不及……”
姜氏说着,想着,这时脑中霍然闪过一个“霹雳”,她一把抓住了那王嬷嬷的手,目光灼灼,“嬷嬷说会不会是那苏萋萋贼喊捉贼?”
王嬷嬷心中也是一抖,“太子妃的意思是她知道了?”
但刚说完又摇了头,“不,不会,敏心没发现她有任何异常。那苏侍妾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招猫逗狗,怀孕后就更是。她若是真知道了,不会这般镇静,她又不知那边有我们的人,怎么会丝毫没变化,丝毫的担忧都没表现出来?敏心说她讨厌那魏良娣是真,至于萧侧妃,她都没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常说要好好伺候殿下,要让殿下给她撑腰这样的话。奴但觉,她还是过于单纯,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件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对太子妃的心,随着她越来越受宠,是早晚要有变化的。她不会不想翻身做主。她也必然清楚,她生产之日,就是殿下提位之时,这要一旦产下个男孩儿……”
***
萋萋哭哭啼啼了一整天。
颜绍倒是破天荒地耐下了性子,陪了她一会儿。
到了晚上颜绍离开,萋萋佯做不高兴,使性子撵走了所有宫女,自己关了门在屋中又放出声音委屈地哭了一阵儿。
但她终于松了口气。少女捂住了嘴,舌头还疼,疼了整整一下午,但她没白疼。她如愿换掉了那御医,也放心了周围……
但她知道事情没结束……
第四十八章
不仅没结束, 而且距离结束, 远着呢……
萋萋害怕。她最怕的就是死,虽然死过。但她真的不想再死了。
少女瞧着镜中的自己, 咬住了嘴唇, 前路漫漫, 艰辛的很啊。但她心一横,总不能连试都不试试啊?她就不信了,她连死而重生这样的机缘都能有, 还保护不了自己不死?
虽然心中还真是没底儿,但她决定折腾折腾。
念及此, 她又摸向了肚子……
第二日去景兰宫中请安, 萋萋便又恢复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萧侧妃剜了她几眼,当真厌恶的要命。昨日听说她吐了血, 萧侧妃是真心悦,恨不得她一失两命, 和她肚子里的那个都死了。
请过安后,那萧侧妃多一时也不愿留,直接便告退了。不时秦良娣也走了,殿中便只剩下了萋萋和太子妃两位主子了。
太子妃关怀道:“苏侍妾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萋萋摇头, “回太子妃, 萋萋感觉都很好。”
太子妃笑着应了一声,“如此便好。但……却是不知昨日苏侍妾到底是怎么会事?”
萋萋知道她会问, 便将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少女眼圈一红, 委屈道:“妾身也不知道, 妾身喝了安胎药,觉得苦的很,便吃了一些糕点压了压,然后无聊便出去走了走,后听说殿下在承光阁,没忍住就往那边去了,再之后就被和顺叫了进去,然后……然后妾身正和殿下说话呢,可毫无征兆,突然觉得口中一咸……就……就……”
她说着便又想哭,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吓死人了。”
吓死人不假,她那会确实要怕死了,怕自己弄巧成拙,怕被颜绍看出破绽,但所幸一切还颇是顺利。
萋萋吐了血后便一直黏着颜绍哭,跟他说东说西,妄图搅乱他的心绪,现在想想,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太子妃安抚道:“没事就好,所幸苏侍妾与胎儿都很好,那便是万福。”
萋萋破涕为笑,点头应声,“嗯。”
俩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萋萋也便告退了。太子妃瞧着她的背影,不时王嬷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太子妃看她有何异常么?”
太子妃摇头,“王嬷嬷觉得呢?”
王嬷嬷笑着过来,“奴也没看出来。敏心传来消息,说她昨晚哭闹了一阵儿,但不知什么时候,哭着哭着便趴在床边睡着了,今晨醒来便仿佛把昨日的事儿都抛之脑后,忘了一般,又笑呵呵地招猫逗狗,极是高兴了。可见她还是胸无城府,天真的很。”
太子妃应了一声,仍是看着那晃动的门帘,但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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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侧妃在寝居等着,良久玉娥返回,带来了和顺。
和顺立时躬身拜道:“奴给萧侧妃请安。”
萧侧妃心中急躁,但故作镇静,冷着脸道:“和顺公公是嫌金子少么?”
“哎呦!”
和顺登时跪了下去。
“奴尽力了。”
“什么叫尽力了?”
萧侧妃一听心中更怒。
和顺叹息一声,“殿下整日忙于公事,奴劝了,但殿下不来后宅啊。”
“因为那苏侍妾常往前院跑?”
“呃……这……苏侍妾是去过几次。”
萧侧妃咬了咬牙,“怎么她怀孕也侍寝?”
和顺答道:“据奴所知并未侍寝。”
“那……”
萧侧妃使劲儿攥起了拳头。
和顺抬头,“侧妃息怒,奴想等殿下忙完这阵儿自然就来后宅了。”
萧侧妃直视着他,当下对这和顺自然是不满意的。那苏萋萋怀着孕,还常往前院跑,常去去太子面前招摇,多少次都是他和顺主动给太子报的信儿,若是他视而不见,不说,那苏萋萋也便不能这般频繁地见到太子,还不是这个奴才见风使舵!
但他是太子身边的人,萧侧妃倒是也不想和他闹僵,于是便强压下了耐心,开口淡淡地道:“那日后还得继续麻烦公公照拂……”
“侧妃这话折煞为奴的了,奴一定尽心尽力。”
那和顺走后,萧侧妃看着转动的珠帘,使劲地攥了攥拳头。也不知那苏萋萋有什么魅力?她现下不能侍寝,太子便压根不来后院了!
忙忙忙!他怎么总是那么忙!
萧侧妃心中又怨又气,再想起苏萋萋。那日听陈嬷嬷说起她的过去。想不到一个如此下贱的女人竟然能有今天?
她狠狠地咬住了唇,“玉娥!”
那玉娥闻言立时应声过来,“侧妃……”
萧侧妃道:“去安排一下,本宫要去香林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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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无星,天寒地冻,灯笼随着冷风轻轻摇曳。
香林阁中烛火微弱。突然响起的开锁声让魏如意心一颤。
她立时起身奔来,只见来人一身华贵,相貌美艳,却是萧侧妃。
“萧……妾身拜见萧侧妃。”
魏如意当然意外。
萧侧妃瞥了她一眼。
“魏良娣在此呆的可好?”
“……”
魏如意抽噎起来,“承蒙侧妃记挂,来看妾身,妾身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眼下妾身入宫快两个月了,便被关在这快两个月,妾身……”
她说着委屈的泪如雨下。
萧侧妃叹息一声,“可怜啊!”
魏如意听她这样一说,哭的更委屈了。
“眼下家父已经求见了太子,可太子还没要放妾身出去的意思……呜……这也不知还要等多久?”
萧侧妃叹息一声,极是同情地道:“殿下怕是把魏良娣给忘了。”
魏如意一听只哭的很厉害了。
萧侧妃道:“殿下本来是很快就会放了魏良娣的,但眼下有人黏着殿下,想在殿下耳边吹什么风便吹什么风。可怜了魏良娣,这么久都没被放出,无人问津,看来是出来无望了呢。”
魏如意听她说,越哭越甚,已和泪人儿一般。
“那妾身到底该怎么办?妾身不会真的永远都被关在此吧!”
萧侧妃靠近了她。
“魏良娣,这机会可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嗯?”
魏如意睁圆眼睛,但觉她话中有话,胸口狂跳,“愿侧妃赐教。”
萧侧妃一个眼神儿,她身旁的玉娥递来了一包东西给了魏如意。
魏如意盯着看,面露惊慌。
“这是什么?”
萧侧妃盯着她缓缓地开了口,“魏良娣,好好想想,你得对自己狠一点,否则怕是真要被殿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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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转眼两个多月过去,天渐渐暖和起来,萋萋怀孕已有五个月有余了。
她的身段没有太大的变化,四肢纤细,只是小腹略微隆起。
宫女,太医乃至太子妃,众人与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劝她多吃一些。
萋萋但觉自己吃的不少了,但肚子确实没怎么长起来。
所幸郑御医一直说她脉象平稳,没有异常,否则萋萋也要担忧了。
这三个月来,她过的很舒适,也很惬意,每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颜绍又多赏了四个宫女给她。那四个人有的会吹曲儿唱歌,有的会讲故事,有的会演戏,有的会变戏法,总之是一天天变着样儿地哄她开心。
所以萋萋大部分的时候是真的很心悦,只是常常玩着,笑着,突然就会想起点败坏人兴致的事儿来,也让她暗自叹息,然后偷偷地骂自己:心可真大!
其实她的心也没那么大的。
想来想去,她但觉自己能依靠的人还是颜绍。若是他能在她生产的时候一直呆在她身边,那便肯定没人敢动她就是了。可是怎么保证他能一直在她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