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蔡某人
时间:2018-12-20 09:58:58

  晏清源径自走下阶来,手一伸,归菀却也没躲,任他把刚没兜住的一缕青丝,给掖回去,再一端相,他笑了一笑,手指顺势就滑到她脸上:
  “你头发实在是多,总往外跑,调皮的很。”
  归菀暗暗打量他神色,不由把樱唇一嘟,哪里像那罗延说的了?这双眼睛,分明带笑,一点异样也无……可他的手,有意无意就想往颈子里去,归菀忙打岔问:
  “那罗延说世子不高兴呢,是战事不顺吗?”
  “唔,我是不高兴,”晏清源这话一出,归菀就知不妙,赶紧抢白说:“可我看世子挺高兴的!”
  晏清源一眼识破,懒得戳穿,把她手一牵,领进暖阁,两人都在外头吹了半日的冷风,一进来,归菀的脸如常发烫,那神情,看起来,倒更像羞涩了。
  “世子,是不是战事不顺呀?”归菀以示关心,把鹤氅一脱,挂了起来。
  晏清源朝榻上盘腿一坐,莞尔逗她:“是的呢,柏宫天下无敌,看来得须我亲自出马,你随我出征罢。”
  归菀看他神情,哪里能辨得出真真假假,他这个人,说话向来真假难分,索性,也顺水推舟:
  “世子让我去,我就去,”说着,如月牙般弯着的笑眼,没了弧度,虽跟他往晋阳颠簸了数次,但她一个姑娘家,真要是跟着他大军杀伐,哪里像个样子?没听说出去行兵打仗带女人的,归菀这么一想,料他定是玩笑话,便转口问说,“慕容将军也拿不下柏宫么?”
  晏清源一挑烛心,顿了顿,双手抚上脸颊,自下而上轻搓了把,揉起眉头:“不错,慕容绍也吃了败仗,”烛火幽幽,他托腮而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一笑:
  “说不定,我还真得亲征。”
  归菀听了,不知是忧是喜,心中惘惘,不觉把头缓缓一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子不能轻易以身犯险。”
  晏清源抬眸,嗤地一声笑了,烛光跳在他两只黑曜石的眼睛里,于瞳仁深处,折射出一股璀璨来,归菀望着他,被那宝钻一样的光芒摄住,心口跳了两下,忙垂首掩饰,轻声说:
  “我随便说的,世子自己拿主意。”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晏清源好像此刻才想到这个问题似的,撇下前话不提,归菀一时无言,把脑袋垂得更低,像是不敢说的腔调:
  “快到元日了,我想去看看姊姊。”
  晏清源“哦”一声,笑道:“我以为你是几日没见着我了,想我呢。”
  目光往她红了的耳朵上一掠,把下颌捏起,“你跟着我,已经两年了,是不是很快?”
  心头猛然被这句一扎,极痛,归菀眼中迅速聚了泪,哽咽着眨了眨眼。
  她没说话,晏清源就这样盯了她半晌,不应她的要求,也不拒绝,忽然笑道:
  “哪天得闲,我给你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归菀把眼泪逼回去,惑然问道:“我没病,好端端的,请大夫作什么?”
  晏清源手一松,漫不经心探进她衣襟,握住那团软翘,一笑对上归菀受惊的脸:
  “不错,好端端的,怎么就总怀不上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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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念奴娇(4)
  归菀攥了攥掌心,偏头一笑:
  “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关心慕容将军如何破敌,孩子的事,”她嗓子忽就发干,“世子不急于一时才对。”
  “我偏急呢?”晏清源微笑着把人拽到眼前,掰开她紧握的手,“我关心战事,和关心你,并不冲突,”他似有所感,眼波温柔,“你上一回落水,别留下什么病根,久了,就不好看了。”
  归菀身子一僵,把脑袋轻轻摇了摇:“世子,你已经有四个小郎君了,日后还会再有,我有没有,对世子而言,不打紧。”
  “瞎说,”晏清源不悦,摩挲着她掌心,“我有四个,可没有一个是你跟我生的孩子。”
  “如果世子日后再遇个美人呢?”归菀默片刻,忽认真看向他,“世子也会想着跟她生孩子罢?也会许诺小世子之位罢?”她轻轻笑了,“位子只有一个,到时世子给谁呢?”
  晏清源看着她,一时无话可说,归菀却继续道:“世子这个时候喜欢我,日后不一定,因为世上的美人多了去,可世子始终是世子,没有变。”
  “不错,日后遇到美人,我还要弄到手。”晏清源微微一笑,把人往怀里一卧,捏住下巴,迫着归菀仰起脸,看她眉尖蹙起,眼中那一汪水就要把自己浸透,两人无声对峙半晌,他眼中已成霜态,朝她唇上一揉,似有话说,最终却只是仍化作松弛的一股笑意:
  “好,我不勉强你,勉强来的事情,难能如意。”
  说着,扶起归菀,把人一推:“你回去吧。”自己也随之起身,重回案前,理也不再理她,归菀咬了下唇,一顿脚,挪到他跟前,悄悄牵那一抹素色衣袖:
  “世子?你又生我气了?”
  晏清源一挣,把帑簿摊开,拿起朱笔,一会画个圈,一会打个勾,忙一阵,知道归菀那双眼睛依旧定在自己脸上,无声笑笑,抬眸睨她:
  “你又不愿意给我生孩子,还杵在这里?碍眼。”
  说的归菀飞红了脸,眼睛无辜一眨,小声道:“那我去了,世子。”她把脚尖一转,走到外头,慢条斯理系好鹤氅,竖起两只耳朵,咦?他没追出来呀?归菀略感失望,回眸看了一眼,戴好自己的包帽,推开门就被冷风裹挟了。
  暖阁里,人走后,晏清源只觉满腹业火,喊了两声“那罗延”,不见人影,外头回一句;
  “那罗延公干未归。”
  晏清源便走了出来,对门口亲卫道:“给我备车,回家。”
  等真回了大将军府,不过理事,忙到甚晚,话都懒得说,盥洗后动也不动埋头就睡,弄得公主无所适从,看他神情,倒也无恙,在一旁失失落落的,也不敢多言,怕他不快,这一宿,睡的竟是提心吊胆。
  慕容绍失利的消息,双堂翌日得悉,晏清河坐在黑黢黢的屋里,灯也不点,阿六敦猫一样无声潜进来,却摸得准他坐在哪儿,径直走到眼前,压低了声音:
  “人回来了,说找遍新招募的兵丁,也没见着程信,他也许是在双堂呆腻歪了,见复仇无望,趁机跑回了南梁?说不定,这会去了羊鸦仁所率的一部也有可能。”
  自程信失踪,有些时日,晏清河第一判断就是他混进了小晏所招新兵,眼下一听,微觉诧异,便把火折子一点,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了表情:
  “不会,南梁也无他立足之地,陆士衡失城吃人,舆情早不认他,更何况,程信这个人,不报仇雪恨,死不瞑目,他忍了那么久,更不会半途而废。”
  “那这个人,到底能去哪儿?!”阿六敦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也实在想不出他的去处了。
  晏清河注视着火苗,目中森森,忽反应过来:“程信还在晏九云军中,你我能想到,他未必想不到,他不是混进了新兵,而是旧部。”
  一语点醒梦中人,阿六敦愣住,不免忧心:“他混进小晏将军的队伍,是要杀晏将军啊!”
  晏清河道:“杀小晏?你错了,他是要杀慕容绍,断大将军的臂膀。”
  阿六敦猛然吃惊,失色道:“他杀了慕容绍,谁还能领兵打柏宫,太原公,属下再去查,一定拦着他!”
  晏清河慢慢摇了摇头:“他既有心,谁也拦不住,想必早策划好的,不过,要杀慕容绍也不是易事,一个降将,想杀三军主帅,只能说程信这个人豁的出去,”他面上忽露出个古怪的微笑,“小晏的女人想必出了不少力,这个女人,说有用也有用,说坏事也坏事,且先留着。”
  隆冬日盛,临近年底,晋阳的精骑渡过黄河,一路南下,来到谯城之时,远远就见旌旗挥展,浩浩荡荡,勇士们坐下骏马,皆油光锃亮,膘肥体壮,一时间精兵锐甲,盘马弯弓,甚是夺目,这么铺天盖地一来,屯于城外,引得百姓纷纷议论:
  “晋阳铁骑,真是八面威风呀!”
  “快看那个!穿的这般光鲜,一定是个将军呦!”
  “将军个屁啊,就是个小卒子!那才是将军哩!”
  一语引得更是人群骚乱,历来也没见过连小兵也穿得如此鲜亮的队伍,百姓只觉大开眼界,皆云真是活了几十年头一遭呐!
  晋阳军以段韶为三军都督,此次援兵,更是带来一干六镇勋贵子弟青年将领,两万精骑,常年于雁门塞北校场厉兵秣马,这一回,精锐倾巢而出,军容之盛,慕容绍一观,对着左右,也情不自禁为之折腰赞叹:
  “动辄万计出兵,大相国虽不在,世子却真是雏凤清声!”
  同段韶一商谈,也是个拖延柏宫粮草的意思,诸将正议事,帐外送进一封书函,慕容绍见是晏清源所寄,这一回,不劳他人,亲自看信,一笑道:
  “大将军的意思同我等不谋而合,时值寒冬,南梁的粮草走水路不济,咱们且先按兵不动,相机行事。”
  如此无所事事多日,段韶手底诸将渐渐不服,晋阳军初到之时,士气何等锐利,这么一消磨,再盛的锐气,也蹉跎了,于是,一行人撇开段韶,再一联络同样等的心焦的斛律光等人,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就来了慕容绍借住的谯城太守府。
  一进门,尚在养伤的晏九云正坐在太阳地儿里由着丫头给换药,都认识他,上前这么一打量,倒吸口冷气,小晏这条腿,裹得有两条厚,顺带打趣他两句:
  “小晏,这是被狗咬了呢?可别跟柏宫一样,成了瘸猴!”
  晏九云面皮一如既往地薄,恼又恼不起来,都是熟相识,不恼,又觉众人仍是拿自己当小孩子看,憋了半刻,愣是甩出句说完就后悔的话:
  “我都娶亲了,你们能不能别老调侃我!”
  果然,惹得一阵哄堂大笑,肆无忌惮笑了半日,胸臆中连日的郁闷之气也跟着宣泄不少,等笑完,诸将要走,晏九云忙迭声喊住他们:
  “你们来干嘛呀?”
  “养你的伤吧,小晏,这一回,反正不带你!”
  见了慕容绍,斛律光开宗明义,就是要出阵再战柏宫,上一回吃的亏,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吸取吸取教训,并不愿意束手干等。
  他话匣子这么一开,其余人见机而上,七嘴八舌的,慕容绍脸上谦和带笑,话么,是一句没有,既不说好,也不反驳,眼睛瞧着这群自晋阳霸府而出的勋贵子弟们,心里打定了主意。
  于是,等话音一消,却要先装装样子:“其实,大将军的建议,也是困他,大将军虽命我相机行事,可这个建议,我再三斟酌,是不无道理,柏宫之诡诈,明月,你还没领教够吗?”
  这话,是直接甩斛律光脸上的,不免尴尬,心里却觉他太过谨慎持重了,这么等下去,十多万大军,一日耗的粮草就是多少?纵然世子再有本事,粮草也不是天上空掉的馅饼,便笑着打个圆场:
  “柏宫再难缠,不还是有大行台坐镇吗?我等要真有了闪失,大行台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如此一说,诸将纷纷继续请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拍了两句慕容绍的马屁,慕容绍笑纳,盘算差不多了,便也松口:
  “既然如此,姑且一战,只是切记一条,跟柏宫交手,勿要渡河,而是想法子把他引诱过来,再以骑兵包围,或可歼敌。”
  说完,目光在诸将脸上一一扫过,落在斛律光脸上,蓦地想起他那“落雕都督”雅称,于是笑道:
  “明月,你看看,挑谁跟你同去!”
  话音一落,诸将便把个跃跃欲试的目光都投斛律光身上去了,斛律光倒不犹豫,目视段韶族弟段瑁,眼风一打:
  “琉璃,你跟我去!”
  两人领命而出,段瑁却打了退堂鼓:“我没跟大都督说这事呢!”斛律光哈哈一笑,拍上他肩头:“无妨,咱们拉着他一起去!”
  看他两人勾肩搭背去了,晏九云艳羡不行,被程信搀扶着,拐进了屋里,慕容绍已经在沙盘上摆阵了,一边的主薄在他耳边不知絮叨起什么。
  “大行台是不是许他们出阵啦?”晏九云因为养伤的缘故,在这府邸住些时候了,一来二去的,跟慕容绍渐渐相熟,问话也就不大顾忌。
  慕容绍倒也喜爱他单纯性直,只要别偷溜,还是很乐意跟他搭话:“你要是好好的,我也许你去。”
  晏九云大喜,眼睛倏地一亮,随即转黯,面上讪讪的,一想自己这一番狼狈,没什么脸再提,索性关上了嘴巴,扭头要走,慕容绍却喊住他:
  “小晏,你少年人别那么性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小晏听得鼻头发酸,对慕容绍这般长辈关怀,感激涕零,转身问道:
  “那这一回,大行台怎么急上了?这个时令,柏宫可就要断了粮草,咱们有大将军,他可指望不上老菩萨,羊鸦仁窝在悬觚不动,就等着捡漏呢!”
  “小晏,看得很透嘛!”慕容绍很是赞赏,暗道是块璞玉,就是太毛糙了,假以时日打磨,也是块好料子,合计着他少年心性大多半出自天然,大将军又娇惯着,小打小闹的错,也不追究,长此以往便是个有见识却无城府的性子了。
  “你明月大哥要去,我拦不住哇!”慕容绍一笑带过,小晏无言以对,又一瘸一拐出来了,对程信一眨眼睛:
  “张五,你说慕容大行台明明不想出战,怎么还答应了呢?”
  闻听此言,程信笑笑:“小晏将军,你问了,那我就多嘴几句,斛律将军那几人都是什么人?”
  晏九云道:“都是晋阳老一辈武将的子弟。”
  “这就对了,”程信意味深长一点头,“他们才是大将军嫡系,世代为将,亲信中的亲信,慕容大行台原来是尔朱部下,如今忽临危受命,统帅三军,这十万都是河北山东的兵,他可管不住晋阳军。到时,万一斛律将军们到大将军面前说两句贻误战机的话,大行台还能得大将军信任?至于放他们去打么,败了,输的心服口服,不会再冒进,大行台就好领兵了,胜了更好,后头三军一跟进,柏宫不死也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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