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蔡某人
时间:2018-12-20 09:58:58

  里里外外,两人都是在替晏清源考虑,晏清源却抓了此点不放:
  “我记得当初他封平原郡公时,朝廷给的是一千户,这几载,我怎么感觉,徐隆之一年四季都在建寺建塔?他这个人,又喜豪奢,为人好邀名,别说一千户,就是一万户,也禁不起这么折腾,”他眼睛看向崔俨,“百里子如和石腾两人查的差不多了,你去给我查查他。”
  “那世子,还让不让他去河北检户了?”
  “这个本事,他还是有的,顺便给我看紧了晏慎的人,回头我会上表。”晏清源想起几年前,徐隆之巧治漳河水、给百姓分田等几样事来,笑了一笑,“我这个义伯,到底是建过功的人,脑子里常有奇招,他要是肯收敛,我倒也不愿太难为他。”
  晏清源又清了清嗓子:“泉州渠的事,我让工曹的人去请教他了,去河北之前,邺城确还有几件事需他着手办一办。”他目光调向崔俨,“开春新官三把火,你给我往旺处烧,再者,我这几日想了想,律法也得重修,先琢磨出几个人来,律法枯繁,这事得能坐得住,心思还得细。”
  “世子说的这个事,我本也正想提,人选是有几个,不过大局还得世子来主持。”崔俨拱一拱手,晏清源笑道:
  “这事你主持就行了,届时,我自会去督查。”
  眼见话说到该用饭的时辰,李季舒突然插话:“大将军后厨,有个南梁的俘虏?”
  这一事,许多人皆有耳闻,崔俨见状,只得也跟着插进来:“世子,我同李侍郎私下说过这事,未敢同世子相提,此人实在毫无用处的话,还是杀了为妙,世子将这么一个降将放东柏堂,隐患不小。”
  说完看了看李季舒,交汇了下目光。
  晏清源眼睛一眯,捞起一串佛珠,把玩起来:“多谢你二人提醒,这个人,一时半刻的,我还不能杀,日后你们自会明白。”
  言罢也不多做解释,笑吟吟起了身,往门口踱步一站:“回家过节去罢,我就不留你们了。”
  两人心里皆打起鼓来,为他刚才那番话,却难能再细问,同晏清源施礼作别,又结伴而去了,刚出了东柏堂,见那罗延正翻身下马,急冲冲地就往正门奔来。
  “那罗延,你这是腾云驾雾啊,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季舒戏笑他一句,下阶迎上面时,才眼神闪闪地问,“怎么说?”
  “能怎么说,”那罗延忽在脸上比划了下,“都拉成了一张驴脸,幸亏我跑得快,看他那阵势,我估计得挨揍!”
  说的崔李两人哈哈大笑,李季舒又说:“你小子,那日打石腾的劲儿呢?早知道带着环首刀去啊!”
  那罗延跟他俩人嘻嘻哈哈一阵,旋风似的,寻到晏清源这里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学来听了,晏清源只是笑一笑,带着几分雅谑,将书丢开:
  “你去家里告诉公主,我今夜回去。”
  那罗延一听便知是上元节之故,欢快应了:“明日过节,世子爷带公主出门也去看人打簇竹,玩相偷吗?”
  说的一脸跃跃欲试,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晏清源面上却不置可否,忽然起身,那罗延一看就知这是要往“梅坞”去,不便跟着,却也没有愤愤不平,一想到上元节那个热闹劲,忙不迭为过节活络去了。
 
 
第46章 青玉案(2)
  晏清源这两日没得清闲,让归菀补画补字,不知进展如何了,进得屋来,示意正静悄悄布置过节的秋芙花芽两人噤声,往里走,两只眼睛便开始端详起归菀,她一手持毫,神态专注,果真是在作画,颜料摆了一长案。
  临近了,却是东柏堂的模子已经半拉拉出来了,晏清源笑道:“你还真打算画东柏堂?”
  归菀一回头,看是他,微微抿了抿发,垂下眼帘,轻声告诉他:“大将军的梅花我给描了几笔,既然大将军来了,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说着先搁笔,一打帘子,冲秋芙道:
  “秋姊姊,劳烦你们帮我挪下笔料。”
  晏清源直接往案前一站,打量起刚起的框架,等秋芙两个进来,还没凑进,就让晏清源挥手斥退了,两人窘迫,看看归菀,归菀无法,只好上前说:
  “案子上摆不开两人的画,我去外头。”
  “不用,”晏清源一笑,“梅花你描几笔也就够了,来,我帮你画园子。”
  归菀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松动,把细牙一咬,小紫毫塞给他:“我正乏了,大将军既然有雅兴……”她到底还是羞怯,不惯装出撒娇卖痴的模样,说着说着自己先上了脸,红彤彤的一片,满心想着“作茧自缚”这四字,最该送给晏清源,此刻,半路就泄了劲,竟不声不响往一边坐榻上去了。
  晏清源笑瞥她一眼,一面思忖着从哪处开始,一面道:“你好端端总脸红什么?我又没做够得着叫你欲生欲死的事,”说着往透亮的窗子底下一瞧,“天还早,或者,这会是想要了?”
  归菀身子一颤,被他说的脸刷白,顿了片刻,才凝上更重的一层红云,还尚不知如何反驳,见他已经开始下笔了,半晌,盯着自己那顶绣着兰草的帐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蓦然回神,身子刚想一动,被人拦腰就抱了起来,不意间,归菀扭动时带翻了那座桃形忍冬纹镂空银熏炉,听她一声惊呼,外面秋芙赶紧奔进来,一眼看见归菀是在晏清源怀中,正红着面挣扎,无限娇羞,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扭头,又跑了出去。
  外间一阵轻微响动,继而窗子底下有了脚步声,又渐渐远了,归菀知道两个姊姊分明是避嫌,也不敢逗留,脑子一清明,已经被晏清源推倒压过来了。
  这个时辰,太阳正盛,天又晴的分外好,即便是冬日,因为打过春了,不再是实打实的冷,隐约自窗子透进来的白光照得归菀面上更柔和,那张樱唇,因为紧张,咬得也更加红艳,一想几天前,也是大白日里,被他肆意折叠,归菀吓得六神无主,拿手去奋力推他:
  “我不要在白天里这样,不要……”
  说着眼里汪着的水色,就成了清澈的两道泪,滚滚横落下去了。
  这个模样,柔弱地更想让人毁了她,晏清源笑了一声,倒真的停了动作,归菀本以为他放过这一回,却见他解了玉带,俯身过来,自己眼前一黑,察觉到那双手在脑后打了个结,还给她试了试松紧,一时更是受到莫大惊吓: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样子!”
  晏清源装作听不见,将人重新抱起,往床上一丢,解开挂钩,等床帷低垂,将一切隔了出去,不再有光线进来,才边剥她衣裳,边笑道:
  “还看得见么?一会就想要了。”
  不过片刻,归菀通体甜霜一样的身子呈现在了眼底,她已经哭的喉间发涩,身子不住地战栗着,不知是冷是怕,忍不住蜷成一团,往里缩去,晏清源拽住她一只白皙小脚,就给拉了回来,温柔笑对着:
  “冬日阴盛阳虚,我补你些阳气,不好么?”
  他的气息开始游走,热烘烘的,煨的归菀渐渐发起烫来,眼前世界,也不再是黑的,时而是耀目的朱砂红,时而是繁复的金银错,蜿蜒到天河落处,那里正是上元节秦淮河畔的灯会,烟花不堪剪,璀璨透顶。
  直到鬓发湿透,他胸前滴落的汗珠,同自己的,再也分不清楚,帐子里,慢慢沉寂下来,归菀偏过头,抖个不住,颤巍巍将玉带费力解下,死死掐在手心里,好像掐着的正是晏清源的咽喉。
  等晏清源的目光投过来,归菀无声看着他,嗓子是涩的:“你满意了?”
  晏清源手指拂上她脸颊,鼻间那,还点缀着一星半点的细汗:“差强人意罢,”说着忽附上归菀耳边,暧昧私语低笑,“你明明可以更软更湿。”
  说着不等她羞愤瞪自己,兀自起身,将帷帘挂好,一径走出来,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好,才转身从她身畔取了玉带,对上那双明眸,又是一阵心痒,亲了亲秀眉,发善心道:
  “明日上元节,小晏会带顾媛华出来,你也跟着去看看罢?”
  他笑着捏住她下颌,摇了一摇,暗含警告:“只是,别太招摇,这一回,再敢像上回要人找,我不轻饶你。”
  说完,不忘替她斟一盏茶,递向手间,归菀已撑着身子坐起,这一回,却不接,还在恨他白日里这般不堪作践人,晏清源不勉强她,自己啜了几口放下,眼皮一搭,瞥见案头放了盘蜜饯果脯,问归菀:
  “嫌茶淡了?”
  归菀默不作声,眼中噙着泪,拿帕子一人清理着他留下的泥泞狼藉,胃里一阵恶心,惹得她蹙眉。晏清源悉数看在眼里,笑道:
  “我让她们抬热水进来伺候。”
  他人却不走,挑了颗青梅,含在口中,走向归菀,一揽腰肢低头把青梅渡进了她腔子里,也不说话,就这么吸允纠缠着,归菀明显又被他吓到,挣不开,觉得津液都要淌下来了,他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直到一脉酸甜涨满了味觉,颈子后那只手的力道陡然消失,归菀才透上半口气,呆呆地看晏清源吐出一枚核子,幽暗的眼睛里,露出点戏谑:
  “精神了些没有?”
  归菀只觉两腮发酸,拿帕子掩着面不再看他,盼他快些消失,自己好接着画园子。等外头秋芙两个进来,晏清源真的去了,归菀剩下的那半口气,才彻底透过来。
  每年的上元节,江南的习俗,乡下人家喜蚕祭、迎紫姑,做宜男蝉,城里兴的同都城建康并无二致,各地都有灯会,不过最盛的还是秦淮灯会。后来,会稽大兴灯会,却丝毫不输帝都。
  到现在,归菀都记得如霜明月下,鼓瑟吹笙,花市如昼,绵延不断,目光的尽头,是要接上天路一般,映的人眼中,也是如流星点点。
  真的到上元节这天,比之昨日,空气里更是温暖,仿佛春的气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算算日子,都已过了雨水,指不定现下地气转暖,小虫子都要苏醒过来了。
  归菀既得了晏清源“恩准”,起得甚早,梳洗用了饭,准备出门时,那罗延已带了一干人,在东柏堂门口候着了。
  归菀看到他的刹那,不禁皱眉,他这是亲自来盯着自己。
  好不易提起的兴致,一下便消散了,归菀哭笑不得,那又何必让自己出来?转念一想,我不理会他便是,本要和姊姊高高兴兴聚首一日,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败了机会,如是一想,面上重新提起了一丝精神。
  到了晏府,晏九云也沐休在家,正在媛华的看顾下,临着字帖,听说那罗延来了,心思立马飞了,一转头对上媛华冷若冰霜的脸:
  “赶他走,你忘了上回他要杀我?”
  晏九云一愣,连忙起身握着她手说:“你们是有误会,我也都骂过他了,要不,趁这回,让他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因归菀之故,媛华不跟他计较,轻蔑地一甩手:“我不稀罕,他要是再敢惹我,我就回会稽去!”晏九云听了,慌得好说歹说,总算差不多了,两人才一并出来迎客,各自欢喜去了。
  白日短,消磨得极快,等到黄昏下来,晏九云乐呵呵送进阁几张假面,让她姊妹二人挑拣,媛华随手翻了一翻,无一张合心意,面上冷冷淡淡的,晏九云见她神色不对,立马折身又送进一堆,眼巴巴等着她好歹瞧上哪个,归菀在一旁,略觉尴尬,虽不懂要假面做什么,却也先拣了张,浅浅一笑:
  “我拿这个好了。”
  晏九云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关注着媛华,好不易等她松了口,挑出来了,方欢天喜地抱着剩下的打帘而出,正要交给婢子,见不远处坐在游廊上的那罗延朝他摆了摆手。
  “拿着。”晏九云留了两张,把东西一塞,等婢子下去了,立马扬手示意,朝那罗延笑了笑,明显心情大好。
  那罗延则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许是看出这个苗头,晏九云将假面分他一张,满腹狐疑:“你干嘛那样看我?”
  那罗延“呵呵”假笑两声,没接假面,说一句“我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人看”嘴角扯出的笑纹,瞬间没了鬼影,咂摸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心道,世子爷果然有远见,这狐狸精,该杀,要不然怎么把小晏迷得一副昏了头的死样子?
  想到这,故意刺晏九云:“世子爷给你挑好亲事了,是崔中尉本家,你还不知道呢吧?”
  那尾音太重,喷到面上,晏九云头一偏,脸蓦然间涨红了,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是说开春三月吗?还早……”
  这都正月了,往下再说,也不大能说服自己,立刻蔫了吧唧的改口:“是吗?小叔叔他,他还没跟母亲说罢?我都没听母亲提。”
  那罗延“哦”了一声,学着他的语气:“是吗?可世子爷跟崔中尉说好了呢。”
  晏九云一下没了话,怏怏不乐坐在了他身旁,这副德性,看得那罗延又气,又不忍,推搡了两把:“好了,好了,去街上看打簇竹去,”说着,笑逐颜开的,“再看看能偷几件宝贝?”
  衣袖一甩,正要拉晏九云起来,家仆急匆匆赶来,回话说:
  “二公子来了,说昨日冬狩,打了几样野味,捡好克化的,给老夫人送些。”
  “前日不是刚送过上元节贺礼?”晏九云心里忍不住嘀咕,脱口而出,忙吩咐家仆:“请进来呀!”
  “二公子问将军是否要出门,小人说要带顾娘子姊妹去看灯市,二公子就说不打扰了,卸完货他就走。”
  “快,别让二叔叔走,我得亲自跟他道谢!”晏九云从围栏上翻身一跳,快得谁也捉不住,跟着家仆往大门口扑去了。
  等他走远了,那罗延眼里才有些意味深长:既是野味,也不知道哪个能是老人家能克化动的。
  日暮四合,整个邺都却一片火树银花,满街游人如织,摩肩擦踵,媛华牵着归菀,只觉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耳朵里也全是嗡嗡的一片乱响,攥了攥她小手,笑道:“菀妹妹,别跟丢了。”
  说着一瞟紧跟的晏九云和那罗延,那罗延东瞅西瞄的,同媛华一碰目光,两相厌弃地避开了。晏九云则戴起了假面,倒显得贼头贼脑的,媛华冷嗤一声,暗想偏走远,让你们急,反正我如今也识得回府的路。
  等挤出最繁闹的一段,媛华的假面,不知几时松动的,刚停了步子,还没开口,“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须臾的功夫,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毫不留情地踩了个稀巴烂,媛华一看,也懒得去捡,一面笑,一面理了理归菀乱了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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