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青玉案(4)
寻人的队伍到底是出现了,见此情状,晏清河把灯塞给归菀,一个闪身,藏到了石墙后头,在半边阴影里窥着,看着游鱼游进了夜色,她也跟着溶进了夜色,直到什么也瞧不见。
仿佛她脖颈间的幽香,还盘在眼前不散,让人微醺,轻盈如燕柔弱无骨的身子,也还在自己肩背,晏清河展开掌心,看了看归菀本收了却又丢回来的碧玉药盒,扬手一抛,叮叮当当的,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二公子,”他身边不知不觉,走近了一个黑影,也盯着归菀消失的方向,“她要是回去说了,岂不坏事?”
晏清河眼睛里暗沉沉的,声调如昔:“她不会,隐瞒还来不及,要告诉大将军,她同别的男人在一起?”说着嘴角动了动,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转身也走进了夜色,“我让你上回查的一个人,查的怎么样了?”
街市上的动静,已经来回禀过了,行凶的人,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俨然死士的做派,让人头疼。
晏清源在坐榻上,揉了揉两边太阳,手里拿起的还是那柄刺伤他胳臂的刀具,翻来覆去看着,刀是宝刀,身长尺余,七星嵌饰,一出鞘,寒光乱闪,雪龙一般,晏清源目光定了半晌,忽的抬手,削掉了案头一角,吓的一旁公主花容失色,几乎要跳起来,忙要去探看他伤口,听晏清源一笑道:
“果真是好刀。”
这个举动,完全看傻了公主,不知他这是何意,好在发力的是那只好胳臂,这一只,好好的放着,安然无恙,公主这才略略安心,虽是轻伤,却也觉得不能大意了,何况,伤的还是右臂,难免影响他写字看公文的,一想到方才的凶险,公主的脸色又变了几分。
可是,也分明在护着自己,一时间,公主心神荡漾,眼角眉梢也跟着添了丝小女孩似的娇羞得意。
“那罗延,你来看看。”晏清源突然吩咐,在一旁一直竖着手静等的那罗延,几步走过来,捧起刀,上头还留着世子爷刚凝了的血迹,仔仔细细瞧了半日,面容一肃:
“这刀,不是寻常人能用的起的。”
“接着说。”晏清源微微一笑,直视着他,似乎丝毫没把今晚遇刺的事情放在心上,他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刺了,想他死的,不差这几个。
那罗延眉头拧了两道,边思忖着,边回话:“打簇竹的,是鲜卑人,所以不可能是晏慎走了走了,还要回头再来阴世子爷一回,犯不着,他也没这个把握,况且,他不喜鲜卑人,有目共睹,在邺的几年,同他交恶的鲜卑勋贵也不在少数,属下觉得,不会是他。”
正说着,外头跑进一个家仆,过来见礼回话:
“世子爷,小晏将军把人找到了,按世子爷的吩咐,没送东柏堂,在家门口等着呢。”
公主神情微微一变,一个时辰前,晏清源刚包扎好了伤口,发觉陆归菀因乱不见了踪影,除却她,其余几人都还在,惹得他明显不豫,虽未发作,她却是知道的,这边那罗延走不开,晏九云亲带着大将军府的侍卫,乌乌泱泱一众人,满大街找去了。
找她一个外室养着的小情人,又闹得满城风雨了罢?公主这半日里,心肠百转了千回,却听晏清源道一句:
“让他等着。”
那罗延听得陆归菀找回来了,心下也是一松,一想世子爷那犹如利刃一样的眼风,刺在身上,整个人都浑不自在了,倘是真找不到人,他可能真要回晋阳可以开始养老了。
可当时的情形,谁还顾得上一个陆归菀啊,自然是救世子爷要紧,那罗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错,将刀又掂了两遍,对上晏清源催促的目光,继续道:
“属下猜想,幕后的主使,定很看重这些死士,给这样的宝刀,也是以示器重,能用得起这样身手不凡,又不惧死的鲜卑死士,绝不是常人,”那罗延眼中一动,“但是,如果换做是属下,属下不会用这么起眼的东西。”
晏清源不置可否,笑着在婢子端来的水盆里,盥洗了一番,将手巾一掷:
“按你所想,摸过去,别打草惊蛇,我再给你指个路,去刑部,找刘尚书,翻翻卷宗。”
一席话,说的那罗延心领神会,更加由衷佩服晏清源,这么短的时间里头,世子爷的思绪便理的清清楚楚。
晏清源把刀重新入鞘,朝案上一扔,靠在引枕上,盘起了两条长腿,才对那罗延说:
“把陆归菀领进来,告诉小晏,有劳他了,让他先回去罢。”
说着看向公主,笑了一笑:“臣有几句话,要问陆归菀。”
是解释,也是要她避嫌,话说的委婉,公主十分懂他,慢慢起身,拨了拨炭火,又加了几块薪炭,怕一时半刻不能再有人进来,最后,笑着丢开了手:“妾正说去看看梅姐儿,醒了又要闹的。”
府前一片通明,两只红绡糊的大灯笼,在嗤嗤燃烧的火把映照下,也失了颜色,那罗延跨步出来,一眼瞧见晏九云身边站着的归菀,先不搭理她,跑过来一揽晏九云的肩膀,走了几步,背过脸去:
“哪儿找到的?”
“一个小巷子里头,她自己提着个玻璃灯走出来的,我赶巧见着了,要不,还不知要找到几时。”晏九云手里绕了绕马鞭,脑子想的已经是那玻璃灯既然归菀喜欢,指不定媛华也喜欢,可惜归菀半路撒手就给扔了,不知是谁招惹的她。
那罗延呲溜一口气,琢磨起来,眉头一挑:“跟前没人?”
晏九云摇摇头,当时确是听见归菀喊了他的名字,有气无力的,晏九云才掉头发现的她,怕是被吓傻了,一直觉得蹊跷,虽有那阵子骚乱,小叔叔遇刺,可他们三个最后都碰了头,就弄丢了归菀,媛华急的跟阎王搓麻绳似的,一副妹妹有好歹她也不活了的架势,好在,有惊无险,小叔叔没有大碍,陆归菀也找到了,万事都有了着落。
晏九云此刻忙着回府送消息,悄声问道:
“小叔叔还有吩咐没,没了的话,我要回家了。”
月亮都西沉了,光线黯淡,到处影影绰绰一片,寒气也重了几分,那罗延自然清楚他那点子心思,还是怕顾媛华等急了眼,点点头笑道:
“没了,天也晚了,回去罢,老夫人别担心你。”
等晏九云翻身上马,呵斥一声,夹紧马肚踏着夜色去了,那罗延转头看了看归菀:哪里有什么玻璃灯,“嗤”地冷笑一声,忍不住想拿她撒火,总觉得世子爷的晦气,都是她带来的,可到底是怕晏清源追究,心虚虚的,也就吊着个嘴角,不阴不阳怪笑了两声,对归菀说:
“行啊,陆姑娘,每一回,不把邺城翻个两遍,都请不出你,面子比天还大。”
归菀知道他在挖苦,并不说话,眼睛哭得干疼,嗓子也沙哑了,上阶时,又回眸看了看那已经坠到干枯枝丫里的泛红的月亮,默默跟着那罗延进来了。
道路两旁,串起了长长的镶着绢纱的洒金灯笼,恍若天宫仙境,归菀无心去看,只觉脚下漫漫,不知转了几道门,被领进一间正厅,一抬头,什么都看不见,唯独晏清源的身影,笑吟吟的他,一下就满满的撞进了眼睛里。
他的手边,正燃着一盏青釉蟠螭灯,胳臂上纱布宛然,归菀整个人,此刻才仿佛活了过来,一颗心重重一震,从眉到眼,从眼到唇,无不有了变化:他几乎毫发无损!
就没有人能杀的了晏清源么?归菀心头一阵痉挛。
晏清源自她进来那一刹,已经上上下下,将归菀看了几遍,那目光,能穿透人似的,仿佛她里里外外都被他给扒拉看干净了,眼睛最后定格在她依旧微敞的领口上。
半缕青丝,缠着雪白的玉颈,她模样虽被人群挤的狼狈,可泄出的这一隙春、光,怎么看都觉旖、旎,晏清源手底叩着几面,不温不燥地笑看着她:
“到我跟前来。”
等人来到了眼皮子底下,晏清源才看出她两颊赤红,眼睛也湿润润的,明显是哭过了,且哭得不轻,否则,不会红肿了眼睛。
可身上衣裳大体整齐,不过脏了几点子,并无大碍,这点判断晏清源还是有的,随即看她一个哆嗦,疑心是受了惊吓,便挪了挪地方,拍拍榻上铺着的灰鼠褥子:
“坐上来罢。”
归菀这一夜,心绪大起大落,知道这人是死不了了,此刻浑身脱了力,人也跟着恍惚,两腿直颤,恍若未闻,下一刻,就被晏清源抱在了腿上,她只是挣扎了一下,转瞬作罢。
他一双眼睛,比外头正月里的星子还要清冷明亮,在归菀身上滚来滚去,偏过头,在她颈窝蹭了两下,还是这般香甜,晏清源心头难免又是一阵摇曳,摸了摸她不知几时又红了的小耳垂:
“好孩子,我说什么来着?再给我跑丢,我绝不轻饶了你。”
说着一只手直接探进了衣襟里,发狠揉着,归菀顿时吃了他大手的苦头,两颗晶莹的泪珠子,一下就掉了出来,脑子也跟着清楚了,她忙努力按住他:
“这是你家里,你不能,你真的不能……”
“菀儿害羞了?我差点忘记了,你只喜欢在东柏堂里,还是更怀念在寿春的军帐里?”晏清源心头因遇刺,是窝着些火的,到底败兴,又逢着她跑的没了人影,这会心头激荡,恨不能立刻扒光了归菀,在这坐榻上就弄死她,目光一动,落在她擦破皮的手背上,晏清源眉头一皱,抓到眼前:
“怎么了?”
归菀听出他这马上就要细问的苗头,想自己这刻,真的是疲于应付了,一个晚上跟生生死死几回一般,再一想到外头,尚挂着满月,爹爹却只剩了一堆白骨,连个衣冠冢都没有,自己却衣衫不整的,受着仇人的折辱,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归菀憋得满脸涨红,突然“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发髻早乱了,披了满肩,乌黑浓密,在烛光里光泽比月色还要动人,一张小脸,却哭的婆娑发红,晏清源被她突如其来的恸哭也吓了一跳,蹙眉想了想,玩味地箍着她细腰问:
“难道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去杀了他!”
归菀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抽抽搭搭不忘反驳:“晏清源,除了你,还能有谁欺负我?”
她是真的累了,没工夫和他周旋,晏清源则半信半疑地听着,从她袖管里掏出帕子,给抹了两把:“好,是我欺负你,你别哭了,和我说说,今晚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伤心?”
他真是狡猾透顶,这样了还是要问,归菀眼泪滴到了手上,疼的一缩:“我累了,想回东柏堂,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方才那一连串动作,晏清源看的分明,也知道她手背确是受了伤,指不定被人踩踏,手指无意在那颜色有些异常的附近,揩了一揩,油腻一层,晏清源没说话,将被自己扒开的衣襟,给收了一收,重新扣好芙蓉扣,不忘戏弄她一句:
“人前怎解芙蓉扣,我让那罗延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见她身子一扭,就要从腿上下去,晏清源还是有些不舍,腹底劲劲儿的,总过不去了,便紧搂着腰肢不放,勾来归菀的脖颈,顺势咬上她饱满透了的樱口,唇舌间厮缠起来,咽下了无数的津液。
她那腔壁里头,又湿又热,晏清源脑子里忽就掠过了个强烈的念头,一下就亢奋了起来,底下已经涨的发疼,手底不禁扣住了归菀的小脑袋,连带着借肩头的力,把小姑娘往下压,让她趴伏在自己胯骨处,粗喘着捏紧了归菀的下颌,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那道命令还没下,外头,忽响起笃笃的叩门声,不及他反应,已经闪进了个丫头,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只讷讷说道:
“茶凉了,奴婢来换茶。”
屋里这险些上演的一幕,被耐不住过来看一看的公主站在窗子外头,尽收眼底,一时间,一动不动,心底不知是气是怨,是酸是苦,眼泪不是卡在眼眶里,而是憋在喉头,忍了半日,方喘息不定地转过身,拿帕子捂住嘴,颤颤地离开了。
那个陆士衡的女儿,确是天人之姿,娇艳得连花都比不得,公主不得不承认归菀生的让人过目难忘,再想一贯冷静从容的晏清源,在那女孩子面前,竟是这般一副把控不住失态的模样,在家里就要……公主浑身直抖,心道难怪死活要带回邺城,难怪在东柏堂绊住了腿脚,公主想的手足发麻,半日里,都不知身在何方。
屋子里,被打了岔子的晏清源,面无表情看着婢子换好了茶水,什么也没问,两只眼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等人出去了,将归菀的乌发抿了抿,含笑按了按她红唇,不理会她惶恐受惊又不解的目光,幽幽盯着出了片刻神,还是什么也没说,将身上搭着的氅衣撩开,起身到门口喊来那罗延:
“把她送回去。”
走出这间正厅,归菀忍不住摸了摸几被他吻肿的嘴唇,那股烫意,仿佛还留在上头,口齿间还尽是他的东西,一阵恶寒,再一回想他按住自己趴在他那一处时的尴尬情形,脸更是火钳子烫着一般,被冷风一吹,反倒好受多了。
那些漂亮耀眼的红灯笼再次映入眼帘,顺着一路望过去,似乎爬上了屋脊,也要同天河相交接而去,整个大将军就被这派妍丽之景笼罩尽了。
“这位就是陆姑娘吗?”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温柔语,归菀一怔,停住了步子。
第49章 青玉案(5)
一回首,借着灯光,大略看得清就是打簇竹时,陪在晏清源身边的华服丽人,眉目间又端庄又柔和,归菀大梦初醒般,这个人,就是那位公主了。
她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没糊涂,只是回了句“我是”并没有见礼,即便是公主,也是北朝的公主,她无须也不想参拜,可一想到是晏清源的正妻,自己无端涌上一股难堪,仿佛做错事的是她,也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公主。
但公主一双眼睛在归菀身上,已经翻过来,掉过去,转几遍了,那罗延见公主过来问话,归菀又淡淡的,生怕怠慢似的,赶紧介绍:
“陆归菀,这是公主。”
言外之意摆在眼前,归菀不易察觉地将眉头一皱,装作不懂,忽略过去,毫不迟疑要走,“啪”地一声,不知哪儿扇来的一巴掌,掴在脸上,手劲又狠又重,归菀没着意,一下就扑倒地上去了。
显然,这一巴掌,那罗延也是看呆了,定睛一看,是公主的贴身婢子,心道被世子爷看见了,指不定是要心疼的,正犹犹豫豫要不要去扶归菀,公主已经一边斥责下人,一边将归菀颤颤扶了起来。
“她连外室都不算,见了公主,却敢不行礼!”婢子满腔的委屈,“她真仗着世子爷给她撑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