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蔡某人
时间:2018-12-20 09:58:58

  “那就不要怪下官无礼了!”
  “丁一山!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廷尉,定犯上的罪!”晏清源忽喊出个名字,后头一下就蹿出个人影,迅疾奔到眼前,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兵器相击,众人纷纷退避,不敢再询。
  这人不及回神,就被一拥而上的守卫押解下去,半道才想起哭爹叫娘喊冤喊屈,晏清源压根不理,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干人,扬长而去。
  太极殿中,群臣见他一现身,一溜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晏清源噙笑闲雅走过,当真一副来赴庆功宴的模样,看得人心中起疑,左右交头接耳,觥筹交错间,很快夹杂起一片拍马溜须之辞。
  未几,小皇帝认真问起晏清源晋阳诸事,一板一眼,以尽天子之责,晏清源虚晃几枪,答得则不痛不痒,态度却是十足的好,君臣两人相对,在底下百官的眼中,却也相谐。
  席间,有内侍埋头跑进来,顺着边缩肩拱腰地走,一点也不起眼。
  到小皇帝跟前耳语几句,小皇帝脸色微变,拿酒盏一挡,把个厌恶透顶又惶惶畏惧的心思死死压在胸口,强作镇定,扫视一圈,晏清源正推杯换盏,许是喝的开怀,颊上有了些许红意。
  看他这副神情,难道大相国真的无事?小皇帝心里略微失望,和太后打了个对眼,母子俱是无言,很快,各自把目光一分,小皇帝亲自端酒遥祝晏清源去了。
  公主这边在后宫偏殿相候许久,和宗室女眷们叙话良久,一干人被相引去了花园赏春,她则奉太后之命,单独留下。
  用了些糕点,尝了几样新鲜瓜果,百无聊赖,太后刚赐下的东西,一字排开,都搁在眼前,先头还有几样珠宝玉饰品引得她眼前一亮,睃巡个几回,也就淡了。
  实在要打发时间,公主把枝步摇插在了发间,朝落地明镜里一瞅,手不觉攀上了两腮,没在意步摇,倒发觉自己气色颇差,能不差么?自年前晏清源赴晋阳,一府上下,无所不管,一颗心要劈成八瓣来用也不够,身心俱疲,再好的面皮,也经不起这样的劳神。
  明明年纪相差无几,那个陆归菀,却是羊脂一般的皮肤,剔透如水的眼睛,怎么看,都是绝色的佳人呀,公主微泛酸水,暗道这当真是羡慕不来,莫说他喜欢留东柏堂,自己若是个男人,恐怕两条腿,也要粘在东柏堂了。
  一颗心,起起伏伏,就没安生过,公主把步摇猛地一抽,随即丢回奁盒,再无兴致,托腮幽幽叹了口气。
  忽听殿门吱呀一声响,接着,探出个俊俏小脸,公主一起身,忙收回思绪,走了过来:
  “七郎,怎么,宴会散了?大将军人呢?”
  身子一闪,晏清泽进来了,呼哈出一口淡淡酒气:“差不多了,我听闻太后有事要和阿兄公主商议?公主且先等着罢,很快就过来了。”
  既闻到了酒气,公主让晏清泽饮了几口茶,又给他塞颗青梅果子,立刻把小郎君酸的脸都变形,挤出个滑稽模样,他一点酸不耐,转口就给吐到盘上,却激得脑子一片清明。
  “公主,臣不爱吃这个。”晏清泽眉头拧巴,哪里还是司马门前那个凌厉架势?就是个孩子而已,彼时也看得公主惊骇,他才多大的孩子呀,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真像一个人!
  公主笑道:“我是怕你熏到了陛下和太后,未免失礼。”
  一听这话,晏清泽眉头情不自禁一舒,嘴角弯出个轻视的意思,公主见了,心中不甚舒服,又不好说,只得笑引着他先坐了,无非问起些课业琐事,提及晋阳时,小郎君却不愿多说,一笔带过,转头兴致十足地要去会会几个侄儿,语气间,颇是热情。
  到底自己是主母,子侄辈们还是同自己相亲,一想到这,公主立得诸多安慰,一时无奈自嘲,自己原从不同他那些妾室置气的,几时变得这样没有心胸了,可眼前一掠那雪团儿似的人,嗓子又陡得发干。
  叔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滴漏声动,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好一阵动静,两人相视一眼,各自起身,果然,殿门再开,是他三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进了殿。
  吱呀一声,殿门复又合上,晏清源似有些步履不稳,醉眼迷蒙,公主诧异看他一眼,不好相扶,只目光紧盯,暗道他酒量一向好的很,这是饮了多少?
  小皇帝回头看看竟一言不发跟着大模大样进来的那罗延,嫌恶至极,忍不住道:
  “你大胆!朕什么时候准许你跟进来的?”
  闯了司马门,大将军自己虽未着甲佩剑,却带了把最锋锐的宝剑--心腹扈从,直入禁宫,也是旷古奇闻了。
  那罗延谦逊一垂首,做出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晏清源一笑,轻描淡写地替他解围:
  “陛下知道臣执意带他来的缘故吗?臣怕喝的烂醉,失了官仪,好有人把臣背走。”
  说笑的口气也不成,小皇帝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敷衍给记回笑,袖中的手,又习惯性地攥了一攥,成个半拳。
  待几人被赐了座,太后笑盈盈端坐其上,吩咐人先备解酒汤:
  “今日把大将军公主请到这来,其实不为别的,”说着眼睛把小皇帝一瞟,小皇帝顿时露出个不大自在的神情,略显羞赧,轻声唤了句“太后”,头跟着垂了下去。
  “瞧,还没说呢,倒先上了脸,”太后笑他一句,母子间这么一个回合,公主有所了悟,不由把目光移向晏清源,他恍若未闻,毫无反应,遮袖饮着解酒汤,也看不出个神情,公主暗暗心焦,唯恐他借酒力发作出司马门前那一通,那可就不好了。
  却见太后忽朝小皇帝丢了个眼神,小皇帝坐起,径自朝公主走来,唬得公主连忙迎身,小皇帝腼腆道:
  “表姑,我愿求梅姐儿为后。”
  不是个正式场合,这姿态,放的够低,公主乍听这称呼,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论血缘,这一支算算,淡的不比水稠,只是她到底也姓元,看着眼前刚满十二岁的小皇帝,忽的想起当初晏清源迎娶自己时,也是这个岁数,无端的,添了些难言的情绪。
  “陛下,这……”公主勉强笑笑,既已知道了晏清源的态度,拒绝不是,接受不是,整个人在那煎熬的不行,偏晏清源还在那装傻充愣,真的和醒酒汤杠上了似的。
  殿上气氛,一时诡异,唯独晏清泽,睁着两只透亮亮的眼,目光飘来荡去,不住地在几人身上流转,一点也不避讳天子太后就在眼前。
  见晏清源把茶盏一搁,揉了下两边太阳,明显一副酒饮多了的头痛样,他抚了抚额头,微微笑道:
  “陛下立后,是国家大事,怎可囿于一室之内同臣信口而谈?这件事,陛下应该拿到太极殿上明面去说,让百官们,都来议一议。”
  小皇帝盯着他不放,目光似要把他瞧透,含含糊糊片刻,看一眼太后,像得首肯,手底不意带了下茶盏,险些跌落了,还是晏清源出手一接,落了个稳当,小皇帝忙也笑说:
  “大将军说的是,等后日朝会,我再向大将军求女!”
  分毫不作纠缠,说罢也不管晏清源又是个什么反应,刚才命人给他灌了多少酒,小皇帝心里有数,目光一动,袖中忽攥紧了拳,声音不觉有丝发颤:
  “我看大将军今日病酒,不如暂歇一时,再出宫去。”
  话音刚落,小皇帝左右一看,猛地一拍手,震的掌心发疼:
  “来人!带大将军去兰芜殿歇息!”
  就在这一刹那,殿门倏地大开,率先跳进来个高大人影,携了半身的春光,打的脸看不清楚,只听暴喝一声:
  “乱臣贼子在此!诸位随我清君侧!”
 
 
第111章 西江月(9)
  春光妩媚,空气中却霎时凝出一股寒冽。
  遽然冒出的一干禁军,那一股杀气,淋漓地泼到脸面上来没给晏清源愣神的机会,他脸色微变,眸光一扫,坐上太后早扯着皇帝躲到了巨大的松鹤花屏后头,不知去向。
  难怪要选后宫了!
  目标是他,晏清源将公主反手一搡,就听稀里哗啦撞掉了满地物件,公主跌到角落里去了,一阵头晕眼花,糊了一额的血。
  “阿兄闪开!”晏清泽反应迅敏,闪电般跳到眼前,一撩袍子,噌得拔出匕首,一挡晏清源身前,那拉开的架势,俨然刚出山的小豹子,一双桀骜不驯的眼,死死定在围扑上来的禁军身上了。
  “你小心,七郎!”晏清源果断往后一掣,便由着那罗延晏清泽两人以身迎刃,自己一个转身,猛得摔碎个白瓷碗碟,捡一块锋锐在手,再回头时,那罗延正巧抡长臂,寻隙趁暇,只听“咔嚓”一声扭断了对方脖颈,夺下兵器,转眼间,利剑到处,血花纷飞!
  “凡得晏清源首级者,拜将封侯!”
  人群里陡然爆出振臂一呼,群情一下炸崩,手中利刃交织出一片炽茫白雨,滚滚而泄,从头顶劈来,那罗延晏清泽两个即刻被圈到两处,隔了开来。
  斗室之内,挤满了黑压压无数人头。
  一道寒光,犹如毒蛇出洞,直舔晏清源咽喉,他一个错身,另一剑紧跟而来,偷袭得手,转瞬刺在晏清源左虎口处,他眉头骤然一蹙,抓起案脚便狠砸下去,余光一动,右手趁势而上,对准其咽喉,一个错划,血喷如浆,人随即倒了下去。
  晏清源脚底一勾,猛地捉住腾空而起的长矛,此刻,眼中隐然发红,杀气大盛,根本察觉不到虎口痛意,揪来一人衣领,把那剑刃恶狠狠朝胸肉中一转,顿时扎透了心肺,倏地抽回,随即便刺向另一人,把个纵深的一口气猛提,皆汇到臂上,这人就被高高串起,转手掷向了人群,听得一阵骚乱,顷刻间,压散了一片。
  “那罗延,突围出去,看丁一山是死了吗?!”晏清源勃然怒道,衣裳早被剑光冲得裂口无数,血点子四射。趁这一乱,那罗延左砍右杀,到底是大相国拿百保鲜卑一样锻造的勇士,哪怕痛得神智模糊,也硬生生冲出条生路,把殿门一开,血珠子顺着眉峰直往下掉,往东南方向的北衙一瞅:
  铿锵铿锵的脚步声,踏的地动山摇,朝这奔来了。
  里头晏清源被众人正逼的连连后退,腹背受敌,忽的听一阵波涛号啸的人声压上来,咬牙拿矛一拨,又掀开了数人,见那边七郎被砍翻在地,剑锋就悬在他喉上,晏清源再顾不得其他,扬手用力一掷长矛,弹指间,被人偷了个空,一阵锐痛直钻肩肉,疼得他冷汗顿出,却还是稳住了身形,屹立不倒。
  “我杀了晏……”一个声音兴奋响起,方发出半声,就有一道华光卷去了头颅,顿时把那半声叫嚷洒落到地上,成了个无头尸身。
  “世子!”丁一山喘上口气,杀到他眼前,是个又惊又愧的表情,晏清源目光一沉,走到帷幔上刺啦撕下一角裹在肩上,堵汩汩的血窟窿眼儿,转过身,吩咐道:
  “全部就地格杀!”
  也不管眼前厮杀混战,正在酣头,隔着兵器相击、利刃嵌入骨头缝的清晰声响,丁一山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扬了扬调子:“世子不留活口?”
  晏清源显然在极力压着心头怒火,冷酷非常:
  “一个不留!”
  说罢凌厉的眼风朝后一扫,那屏风后隐隐绰绰,分明有人影在动,他讥诮一笑,夺了丁一山的剑,就径自朝此间走来,却只见两个瑟瑟发抖,先前侍奉的宫女而已,提溜起一个问道:
  “皇帝和太后呢!”
  宫人哪见过这血腥阵仗,显然吓得神志不清,苍白着个脸,连头都不会摇了,只木木看着晏清源,晏清源杀心正炽,把两人一扯,一剑便给抹了,踢开尸首,从屏风走出,正要再寻,听那罗延焦躁唤了声;
  “世子爷!”
  一定睛,七郎正躺他怀里,那罗延坐在地上,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晏清源心头一骇,忙奔来查看,七郎的伤,还是在脖颈,血泉眼一样直冒,晏清源把衣裳一撕,先给捂住,看他惨白的额头上,已经是虚汗一片。
  “七郎,”晏清源眉间好一阵乱跳,握住他小手,“你撑着点,阿兄会救你!”
  虚弱不堪的晏清泽,嗫嚅着唇,费力眨了眨眼,头一歪,就倒向了那罗延。
  “去抓个御医过来,要快!”晏清源抬头看向丁一山,转身抱起七郎,那罗延不顾一身扯的痛,赶紧把坐榻上的布置全给扫下去,腾出地,晏清源把幼弟平卧了上去,再抬首时,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皇帝不会走远,应该就在附近等消息,给我揪出来!”
  那罗延会意,带上丁一山的一队禁军,踩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夺门而出,殿内厮杀声由盛转弱,由弱转无,血腥味粘稠得直冲鼻子,丁一山的副手抹把汗,往晏清源身边站定:
  “世子,乱党悉数伏诛!”
  “谁名下的禁军?”晏清源一双锐目,已冷静非常。
  “济北王率的四卫,可他人不在场,属下认得副将。”说着眼神示意,一地的血肉模糊里,晏清源分毫不关心是哪一具,瞳孔一缩,命令道:
  “你现在就去济北王府,把所有姓元的都给我抓起来,敢反抗的,一律就地正法!”
  “是!”
  小皇帝挖地道就罢了,蠢之又蠢,竟真的敢于禁宫行诱杀之计,虽隐约有所预想,当真发生,还是有始料不及之感,晏清源一双寒星目中,火光乱跳,见丁一山拎扯着个御医过来了,那御医,还没进得大殿,就被老远嗅到的腥气激得作呕,这么一看,两眼一阵晕眩,险些没厥过去。
  骇的也是嘴皮子直打架,一句完整的话,都哆嗦不出来,晏清源把人一推:
  “救人!”
  眼见御医两手抖的把个黑漆药箱打不开,晏清源等的不耐,一脚踹开,暗扣一掰,重新把人拽到眼前,厉声道:
  “救不了人,我灭你九族!”
  “是,是,大将军!”御医连滚带爬过来,几是带着哭腔应了,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日,一抹汗珠子,查看清楚,颤颤道:
  “大将军,不幸中的大幸啊,这小郎君的伤,与要害处,错开了一分,可谓有惊无险,请大将军不要太过忧虑。”
  晏清源重重吐出口气,留御医处理,这才想起一事,朝角落一瞥,见公主早晕了过去,走过去,俯身略作查看,并无大碍,索性由她先昏着不醒。
  “世子,这殿内要属下派人清理吗?”丁一山这边翻检尸首,一边相询,再看晏清源,面色微冷,却已大体平静下来,不复方才那一霎的暴躁急怒,也是看得他心惊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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