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蔡某人
时间:2018-12-20 09:58:58

  “郎君的意思,是要娶茹茹?”
  晏清源眼波一动,点头道:“不错,我知道委屈公主了,权宜之计。”
  公主把手一抽,胳膊肘子碰到了无辜棋盒,瞬间,那些黑白棋子跳珠一般滚洒了一地,撞出些个清脆声响,滴溜溜得直打转,往四下里去了。
  她这一颗心,却没棋子坚固,好似个玻璃做的,跌得粉碎。
  “你要我做妾,我断不能,”公主眼泪直流,也不管那些棋子,咬牙道,“我自己不要颜面,也得顾着元氏的颜面。”
  公主性情柔和,这些年,从未曾冲撞过自己,事事遂心,忽这般刚硬起来不肯让步,也是意外,晏清源皱了皱眉,并不生气,平静道:
  “臣知道,对公主而言,这事实在太难,你既然不肯,臣就另想办法。”
  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转了口,再看那张俊脸,眉宇间分明藏着一抹忧思,一想他那几句剖析利害的话,公主心头烦乱至极,又替自己委屈又替他难过,一个没忍住,忽扎到他怀中攥着衣领子悲泣不已。
  晏清源一愣,顺势揉住她肩头,轻拍了几下,被她一头枯发蹭得下颌不适,忍下嫌恶,安慰道:
  “臣都说了,不勉强公主,就不要再哭了。”
  本也是半试探半不甘,破了胆子争一回,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毫不退让,未曾想,竟这样就作罢,一点也不像他那个说一是一的性子,公主一时间心念百转,哭得肝肠寸断,等他劝尽了好话,才抽抽噎噎抬首:
  “郎君这样体谅妾,妾再让你为难,焉能称人?”
  说着拿帕子把眼角一拭,“既然家家当初能做到,妾,妾跟着家家学便是……”
  晏清源闻言,目光在她身上一睃巡,心中一哂,暗道你同家家差着太远,却还是握紧了她手:“公主待臣的好,臣都记下了,权宜之计而已,公主以为我真的想娶那个茹茹?”他在她耳畔私语两句,忽把公主听了个破涕为笑,帕子一掩,拿拳头捶他两下:
  “郎君这张嘴太坏了!”
  夫妻两人虽干戈化玉帛,公主心中,还是怅怅的不散,却也知闹了闹了,哄也哄了,男人心里既有自己便没什么可再计较的了,再争,便是自己不懂事,遂听他把去晋阳的计划说了,才低声道:
  “妾不为别的,就是为送大相国,也想随郎君去一趟晋阳。”
  一颗泪珠子,悄无声息的,又从眼角跌了出来,想自己今日已经失态够多,无声一擦,抬眼看晏清源,他那目光落在对面山水小花屏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了。
  “你操持大将军府邸上下,已经是尽孝了,倒不是不想你去,而是你去了,见了那茹茹,徒增不痛快,何必呢?”晏清源一回神笑道。
  公主摇了摇头,幽幽一叹息:“郎君既要娶她,她还不是要跟回来?到时一个屋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还是要碰面,到时妾往哪里躲去?妾既然愿意让位了,还怕晋阳见她一面不成?”
  心里又是好一阵发酸,可她句句在理,晏清源想了一想,朝院子里一瞧,笑言:
  “家里没你主事,我走的真还不放心。”
  “家里的事,我本也都是交给薛氏段氏两个理着,不过等我点个头,过一过目,她两人,郎君也不是不知道,哪个不伶俐?”
  这么一说,晏清源也不再反驳,而是道:“梅姐还小,几个小郎的课业也不能懈怠,你这一走,交给谁能行?总不能都带着晋阳?若在平时就算了,柏宫的事还压在眼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公主暗道梅姐有姆妈,小郎君们也自有师傅,可听他口气,已经是不容置喙,只得委婉道:
  “妾把家里事打理打理,布置好了,晚几天过去也不行吗?”
  说来说去,还是要跟着同去,晏清源已然不耐,却念在她确是受了委屈,把头一点,丢一句“我还有事”起身就往外头走了。
  送到门口,待那袭挺拔身影远了,公主呆看许久,一挪眼,见一墙的凌霄花正开得太平盛世般热闹,乌泱泱的一叠子红,自己心里却还是白惨惨的,两相一对比,看得厌烦,扭头蹲下身,亲自去捡拾他那些棋子。
 
 
第116章 西江月(14)
  一面捡拾,一面多了个心眼,吩咐身旁婢子:
  “你快去看看,大将军出了府,是不是又往东柏堂去了?”
  不多时,丫鬟气吁吁跑回来,捂着个胸口:
  “回公主,早没影了,我问了侍卫,说大将军是往东柏堂方向去了。”
  言毕也知她心结,东柏堂里大将军养了个南梁女人,没有人不知道的,整个邺城都在传是个天大的美人,小丫头撅着个嘴,暗道能多美,再美也是个野路子,不定哪天就甩手不要了,刚要把这话劝公主,公主却已经冲她招手:
  “你傻站着做什么,帮我捡棋子呀!”
  一溜那棋子,个个油光锃亮,再一瞄旁边水盆,小丫头更觉气闷,忍不住道:“公主,大将军如今来的稀,你还费这个劲……”
  话没完,见公主把个脸一冷:“你要是不想在府里呆,这就走人,多嘴!”
  吓得小丫头赶紧噤声闭嘴,埋头捡棋子了。
  如侍卫所瞧,晏清源是回了东柏堂,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他哪儿也没去,径自就朝梅坞来,还没近寝阁,从见春亭那边传来了隐约人语,步子一掉头,临近几步,隔着一片花枝树影眺望过去,隐隐绰绰是有个人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晏清源嘴角翘起,先掐了几朵新开的栀子花,才循声走过来,只见个着丁香色上襦、鸭黄长裙的身影,又娇又雅,把个豆青飘带垂出老远,背对着人,正坐在绣墩子上伏案而动,只把个一搦掌中腰留给他,神神秘秘,不知到底做些什么,旁边竟一个人也无。
  唯独她那一把软糯甜美的声音,驻足仔细听了,便直落人心尖上头:
  “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系两头系。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
  翻来覆去的,就这么两句,和她先前唱的又不是一个词儿了,晏清源听得失笑,尤其最后那句,他简直要立下上前打趣她了。
  “哦?菀儿想嫁人了?”晏清源忍笑,绕到人前头,垂首一打量,满石桌上摆的全是作画用的几样材料,归菀吃了一惊,乍闻人语,以为是秋芙给端瓜果来了,没想到是晏清源。
  她不觉把手底草图一挡,一脸的发窘,似在犹豫着是否要起身见礼,晏清源干脆朝她对面一坐,饶有兴味盯着那张含羞半敛的小脸,一伸手:
  “我看看,你画的什么,是不是描摹的心仪情郎?”
  归菀愈发困窘,把个脑袋轻轻一摇:“不是,我还没画好呢,世子这会别看了。”
  “我偏看。”晏清源从她肘底一拽,归菀惊呼一声,怕给撕烂了,只得让步,由着他拈起了那草图,果然,晏清源没看出个头绪,一蹙眉,笑问道:
  “唔,是双木屐啊,你画这做什么?”
  归菀绞着两根豆青带子,鼻间沁了层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
  “我……”
  吞吞吐吐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看她要说不说的,晏清源把腮一托,嘴角一弯,一朵朵栀子花全给她别到鬓发里去了,口中不忘逗弄:
  “唔,难不成你要做双木屐出来?给谁穿?心上人么?”
  栀子花肥,不是茉莉,归菀慌得头一偏,就要把花拿下,娇嗔咬唇怪道:“一朵就够了,哪有戴满头都是的?世子真……”
  想说他真是个土包子,又咽回去了,晏清源则按着她手,不让丢,“别人戴不好看,你戴好看,管别人做什么?”
  蛮不讲理,听得归菀哭笑不得。
  被她这么一打岔,话头断了,晏清源索性从石桌底下踢过来一脚,哼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要给谁操持家计呢?”
  见他动辄就喜欢踢人,归菀皱眉,低头去掸裙子,这么一垂首,颤颤巍巍的一朵白栀子要掉,晏清源眼疾手快,伸手一接,这一朵,又回到手中,索性把玩起来了。
  “世子管不着。”归菀胡乱回一句,看那个脚印子,怎么掸,都留了淡淡一道痕印,真不知他这人怎么这样无赖!
  晏清源看她那副生气又憋着的模样,忽的笑出声:
  “该不是给我做的罢?”
  无心这么一打趣,见归菀脸上蓦地一红,抿着唇儿,也不说话了,心头意动,伸手抬了她下颌,眼睛里的笑意更深,连带着目光也温柔极了:
  “看来真是,原来陆姑娘这是看上我了?还说不想当我小媳妇?”
  可声音里不乏戏谑,归菀恼的一挣,明明是也要否认了:
  “我是给自己做的!”
  晏清源“咦”了一声,以示惊讶,起身走过来,俯身支膝头蹲到归菀跟前,把个小巧秀气的云头履从襦裙里一掏,握在掌心,归菀惊得“哎呀”叫出来,身子不稳,两手顺势抓上了他肩头,又气又羞:
  “你,你把我的脚放下!”
  奋力一蹬,全然无用,晏清源哪里瞧得上她这点力气,箍在手里,偏一本正经品评,咂摸道:
  “屐上足如雪,不著鸦头袜,实在是妙,我盼着夏日呢,可惜,陆姑娘这双脚,哪能穿得住这么大的木屐,不像生了双男人的脚呀?”
  说完,长睫一扬,真的递给她一记征询的目光,归菀被他说的忍俊不禁,红菱樱口死死抿着,是个憋笑模样。
  两人目光这么对视片刻,都没了言语,唯有彼此笑意倒映眸子里,他眼中的缠绵悱恻毫不遮掩,归菀忽的一个激灵,不再愣神,先松了口,声如蚊蚋:
  “是给世子做的。”
  长密的睫毛,立时把那双春水盈盈的眼眸遮住了,晏清源见状,笑吟吟丢开手,把人一扶,让她坐稳了:
  “可惜可惜,我不爱穿呢。”
  归菀蓦地抬起眼来,欲言又止,顿了顿,复又低下去:“那,那我不做了。”
  晏清源哈的一笑,看她一副无措模样,满腹的心事不翼而飞,倍觉轻便,两手放在归菀膝头,握住一双纤纤素手,放在嘴唇挨了下:
  “硬邦邦的,绣个花就够了,你这双手不要做那种粗活。”
  归菀看他动作,一颗心砰砰直跳,猛地把手挣出来,力气过冲,倒让晏清源微觉意外,冷不防被这么一甩,本半跪的姿势重心不稳分明晃了下。
  一时间,归菀面上尴尬,像是被自己吓住,一抿发,勉强笑道:“世子不是想我谢你么,当丫头,你不要,我想着入了夏,邺城的日头也怪毒的,世子无事时穿穿木屐,总能舒爽些。”
  心里却暗道,这样我便再也不欠你任何人情,你我还是泾渭分明。
  晏清源闻言,却只是笑了一笑,面上说不上来是满意,还是高兴,倒没多大感觉似的,寡寡淡淡,慢慢起了身,把草图推还给她:
  “你是为你卢伯伯,大可不必。”
  不过片刻间,他整个人就没了方才的兴致,换作副清雅温和模样:
  “木屐就先暂搁浅了罢,你收拾东西去,跟我回晋阳。”
  消息来的太突然,归菀不觉把图一放,疑道:“世子怎么又回晋阳?”
  “替大相国发丧。”晏清源言简意赅。
  归菀愣住,一时语塞,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沉默片刻,说道:“我跟着世子回去奔丧,不大合适,还是留东柏堂等世子好了。”
  “不好,日后,我去哪儿你就得跟着到哪儿。”晏清源不容分说,看看天色,日落黄昏,天地间蒙着这层柔光,整个人世都仿佛变得可亲几分,他把归菀手一拉,笑道:
  “走,用饭去。”
  觑一眼晏清源神色,归菀温顺地由着他攥着手,小心道:“我想去跟姊姊知会一声,行吗?”
  “又不是不回来了,在晋阳不会逗留太久,我是扶柩回京。”
  晏清源拒绝得干脆,归菀怏怏“哦”了声,很快,那双晶莹妙目又望了过来:
  “那我卢伯伯……”
  “你不必担心。”晏清源捏了下她掌心,自若一笑,“关个几天,总得吃些苦头,自然也就放了他,否则,我怎么跟文武百官交待?”
  既是如此,归菀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无言了。
  两人走到半道,见那罗延正东张西望乱寻人的神情,归菀忙把手一抽,迅速福个礼:“我先走了。”耗子见猫似的,晏清源只觉好笑,把人一拽,又拉回来,附在她耳畔笑:
  “多吃些,夜里好有力气。”
  白嫩嫩的一点耳垂顺势被他含住,轻轻咬了口,暗示得格外明显,归菀腾得闹个大红脸,臊了一鼻子的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提裙,轻盈如黄莺儿,一眨眼,跑开了。
  口中还残存着少女的幽香,晏清源抚了抚唇,被那罗延早瞥见了这两人纠缠不清的情形,猛得牙酸,只当没见,快步走过来,把晏府的动静回禀了:
  “顾媛华给小晏去了封信,截下来了!”
  晏清源甩开一看,目光上上下下游移着,不多时,眸子里结了层冰,他冷笑一声:
  “其心可诛。”
  那罗延立马按剑倾身,一双细长小眼,杀气腾腾:“属下这就给世子爷杀了顾媛华!”
  晏清源并不急:“她走的驿站还是托的商贾?”
  那罗延一听,又把剑松了手:“说也奇怪,她跑去了二公子的府邸,没多久,两人就一道出来,去的驿站,属下这一回截的还挺麻烦,兜了几个圈子。”
  晏清源两道眉毛一蹙:“她找的二郎?”
  “属下,咳,”那罗延一搔脑袋,迅速在晏清源脸上掠了一眼,“属下有几句不该讲的,二公子跟小晏是走得近了,不过,小晏自然是跟世子爷一条心,但二公子对他家里事,确实比世子爷上心多了,也是凑巧,属下每回去,都能碰上二公子给老夫人送东送西的。”
  “先不管她,继续派人手盯着,”晏清源沉吟道,若有所思,“她想打二郎的主意,就看是不是姜太公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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