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蔡某人
时间:2018-12-20 09:58:58

  说着,双目也十分露骨地在她小腹那一过,再看她时,笑意越发重了:
  “公主要是不愿守灵,请先回去,养足精神,日后好跟我生孩子。”
  茹茹心中一跳,只把嘴一撇:“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回去了。”
  她把袍子一摆,也不管晏清源,一错身,进了灵堂,照着其他人的样子,烧了纸钱,对着梓宫发了片刻呆,这一连串动作,晏清源尽收眼底,由着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她一切事毕,走出来,晏清源跟着相送,茹茹忽的一扬头:
  “你是不是又带那个女人回来了?”
  晏清源佯做不知:“哪个女人?”
  “你别装傻,就是你的汉人奴婢。”茹茹不屑,“我都打听清楚了,她是你最爱睡的奴婢,你上一回带她来,就是留你睡觉用的,我要你杀了她!”
  晏清源笑笑,很遗憾看着她:“看来我只能睡公主了?”
  “对!”茹茹斩钉截铁,“你只能睡我!”
  在茹茹看来,两人已经剑拔弩张对峙上了,可一看晏清源,只是眼含笑意,不咸不淡地回道:“唔,我喜欢睡不一样的女人,品尝不一样的滋味,这是天生毛病,这件事,恕我难能满足公主。”
  没被大相国拒绝过,这几回照面,晏清源也都是顺着心意而来,忽然这样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茹茹一下被激怒,指着他鼻子道:
  “你不配娶我,我要回我父汗那里!”
  晏清源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狂怒暴躁的模样,想到幼时见的那些得了疯病的羊,笑了一下:
  “公主,我说过了,回去的话,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要学你姑姑嫁到西边吗?你别忘了,你的姑姑虽嫁过去做皇后,可是死的不明不白。”
  自柔然从六镇起事后趁机发展壮大,阿那瑰两头下注,已经从晏家和贺赖身上同时捞取了无数好处,长城以北,漠南大片土地全归柔然,晏清源想到这,冲茹茹欲张的厚唇上一按,笑对她满目的恨意:
  “公主,生气可就不美了,别气,先回去歇息,我明日就去见你兄长。”
  一听兄长名号,茹茹势头敛了不少,万事,她得听家里男人的,秃突佳来晋阳后,早和她约谈,自然是同意这桩婚事的。眼下,不过想给晏清源一个下马威,先在他跟前横足了,驯服住了,日后自然在邺城后宅随心所欲,只等再生个儿子。
  茹茹一走,晏清源脸上的笑意消散得极快,转身迎上刘响,再一瞄,身后头跟着的是穆孚,顿时精神振起,眸中那股清凌凌的光一闪,问道:
  “阿那瑰有消息了?”
  早在邺城,晏清源就安排穆孚再作探马扮作胡商一探柔然,穆孚这一趟,来回极为利落,摸清了头绪便快马回程。
  “柔然没什么大动作,就等着世子和南梁贺赖柏宫一片混战时,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属下倒发现了另一事,柔然有群锻奴,是突厥人,小部落而已,可贺赖却遣了使臣去见突厥的狼主。”
  穆孚果真耳聪目明,一下便探得了晏清源极感兴趣的东西,果然,晏清源嘴角一扬,露出个愉快笑容:
  “老狐狸的窝,是有人想要出来分杯羹了!”
  说罢朝穆孚投去赞赏的一记眼神,“突厥能不能成事,我要静观其变,柔然这只喂不饱的狼,也该有人杀杀他锐气了!”
  转而看向刘响:“我给秃突佳写个拜帖,你跑一趟。”
  回到书房,简明扼要划拉两行出来,跟柔然世子没必要引经据典,晏清源不屑一笑,把帖子一推:
  “让他明日准备一见罢!”
  上前往怀中一揣,刘响不失时机凑到眼前,试探问道:“世子这是要用离间计?”
  晏清源眉宇高迈:“不错,我要一石三鸟,让他们内耗去!至于阿那瑰,”他轻蔑笑了,“他很快就会知道,跟我晏家谈条件,筹码只能我开!”
  他这神情,又是个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模样了,是熟悉的世子,刘响情不自禁跟着点头颔首,一扫多日阴霾,也怀揣着颗激荡的心,出门跃马,一溜烟奔驰去了。
  月光落地,从窗子那透进来层银辉,归菀哭累了,便稀里糊涂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将一双红通通的眼睁开,坐起身子,竖着耳朵仔细听那阵飘来的乐声,竟不再是先前的丧乐齐鸣,独变作了一缕她从未听过的深沉浑厚,悲凉凄清。
  她从床上下来,把绣鞋一趿拉,走出门,只觉这悠悠荡荡的曲子就在附近,犹如雁鸣挥洒,循声找几步,就见木兰坊晏清源书房前的那座亭台栏杆上,坐着个人影。
  是谁?也在这样的月夜里,和她一样哀思盈心?
  越近,越觉得丝丝缕缕直扣心弦,归菀把步子一停,无论如何都辨不出是什么乐器,非箫非笛,非埙非笙,刚要再探身,乐声顿消,上头传来清晰的一声笑语:
  “是哪个剪径小贼?”
  归菀眉心一跳,是他的声音呀!扭头就要回屋里去,晏清源已经叫住她:
  “我都看见你了,来,到我这坐会儿。”
  听他盛情相邀,无可奈何,归菀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悄悄把眼角一擦,略整了裙子,才提着走上台阶。
  晏清源一身雪衣,在月色下不显,倒像蒙上了层灰扑扑的飞尘,许是晋阳这些时日不落雨的缘故,到处一片干燥,风沙不小。
  他就靠在那儿,一腿支起,懒懒散散的个样子,归菀默默看他几眼,轻声问:
  “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呀,看看月色。”晏清源眉头一挑,玩味地笑看归菀,“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我这算不算笳引佳人?”
  月色替她掩饰了那抹红晕,归菀这才留心他手中拿着的一样东西,知道乐声就从此出,还没问,被晏清源伸手一揽,人就来到了他眼皮子底下,站在那道含笑不语的视线里,只得把脸垂了。
  手里一热,被塞了个物件,归菀吃惊地抬首,晏清源也扬眉笑道:
  “羊骨做的胡笳。”
  归菀好奇,把一管胡笳拈在掌心,偏头一打量,问他:“不是芦苇叶卷成的么?”
  晏清源手覆上来,解释道:
  “不错,这个要比苇管所制行短,只是羊骨羊角也可作笳管。”
  “世子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听起来,犹过陇水悲风,呜咽苍茫。”归菀这回不躲了,看着他眸子里灼灼闪烁,铺满了月光,别样温柔。
  晏清源却失笑,点着她鼻间道:“陇水悲风?说的你好像经过似的,小姑娘,去过关西吗?那是贺赖的地盘,我都没去过。”
  归菀一窘,不由自主道:“等世子日后打下贺赖,带我去,不就能见识陇水悲风了?”
  一语说毕,后悔不迭,急急补描道:“不是,我只不过想到了乐府里所说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
  不料,早已经惹得晏清源哈哈大笑:
  “好菀儿,你对我原是这样有信心!”把人朝怀中深送,嗅一把她身上幽香,脸埋向胸口,火热的唇在她微露的肌肤上摩挲了两下,“不过,你这回却错了,我想起了怀朔而已。”喷出的滚热呼吸,烫的归菀一缩,就要往后避开。
  手底把衣襟一扯,推开他脑袋,归菀慌乱道:“世子还没告诉我,吹的是什么曲子!”
  晏清源笑笑,伸手在她红透的小脸上一滑:“昔年刘越石守晋阳城,兵寡粮缺,命将士同吹《胡笳五弄》,退匈奴人刘聪五万精兵的故事听过吗?”
  归菀点头:“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一缕青丝随即被晏清源挑了过去,在他手间缠绕两圈,意味深长朝归菀脸上一瞥,有心应这话:
  “好一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成王败寇,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菀儿提醒的好。”
  归菀默不作声,只回他一记勉强的笑:“世子一个人在这月下吹笳,也是意在望秦?”
  听她一语双关,晏清源虽在笑,脸上不易察觉布了层阴影,却也只是在她掌心轻轻一划,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归菀:
  “你真是个妙人。”
  “我不是!”归菀把脑袋一摇,不肯听他任何夸赞,“世子想吹,就接着吹罢,我要回去了。”
  “别走呀,我吹给你听。”晏清源笑着拦她,“你来是为什么?不就是被笳声引来的?”
  归菀默了默,还是摇头:“不是,我以为有人失意,心有所触,才想出来看看,原来并不是。”
  不等晏清源应对,她遮袖故意打出个哈欠,用带着倦意的嗓音道:“我乏了,想回去歇息。”
  他一双幽暗的眸子盯着她,似在琢磨什么,良久,把手一松,接过归菀递还的胡笳,那缕青丝替她挂于耳后,笑道:
  “去罢。”
  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放人,归菀颇觉意外,方才那只手,分明已经蠢蠢欲动,似有如无地在腰间流连……归菀看他一眼,正把个月光照的如玉小脸对着晏清源,樱唇轻启:
  “那我去了,世子也……”话没完,她理智地阻止了自己,暗道他累死了岂不大快人心?
  刚走出没多远,她忽然回眸,再看晏清源,竟已调转了目光,对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不知所寄何思了。
  心念转动,犹豫片刻,归菀复又开口,很是期待他的回答:“世子若为柏宫烦恼,为何不让他的老师去对付他?”
  她已在阶下,晏清源便转身俯视一眼,哂道:“菀儿这是要给我做军师?”
  原真没让慕容绍去打柏宫,归菀心知有异,随即恍然大悟:他是怕慕容绍也反了!毕竟是尔朱旧将,脑子里把从爹爹那零碎听来的只言片语一串,好似珍珠链子,一旦成形,便自然是个清楚轮廓了。
  一时间,只觉自己心如明镜,笑了一笑,道一句“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前脚一走,身后那呜呜咽咽的胡笳声就又再起了。
  归菀面上笑意也跟着淡了,忽觉得眼眶子发涨,再不肯逗留,几是小跑一般回了住处,拿冷水蘸了手巾,朝眼上一盖,凉丝丝的,脑子才彻底冷静下来。
 
 
第120章 西江月(18)
  正嫌热,一早起来,地上原落了几点子微雨,半干不湿,空气中是新翻的腥土味儿。晏清源没让秃突佳久等,带上穆孚,按时赴约,在柔然世子临时下榻处停了马。
  同在邺城时,两人见面并不多,除非节庆,一来晏清源素喜文人雅士,携手交游,吟诗作赋,和秃突佳实难有共同话题;二者,大相国在时,秃突佳也常晋阳邺城两地往来,是大相国贵客,晏清源并不乐意插手。
  见了秃突佳,两人彼此让礼,不过一拱手的事,晏清源不跟他打哈哈,开门见山:
  “大相国新丧,我愿按柔然国法,接纳公主,公主青春正好,为我父亲守寡想必可汗也于心不忍。”
  秃突佳早知结果,倒同晏清源喜笑颜开地客气了几句,晏清源耐心听罢,手中乌金马鞭还攥着,遂把案几轻轻一叩:
  “既然世子能做主,好,等我发丧告谕文武,就携公主回邺,我必视若嫡妻。”
  听得秃突佳嘴角猛地一抽搐,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冷笑道:“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和原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秃突佳一阵业火,妹妹断不会骗他,那就是大将军一张嘴又反悔了!
  晏清源神色自若,淡淡解释道:“意思就是,茹茹公主虽为妾室,可不用每日向嫡妻行礼问安,我一视同仁。”
  秃突佳立时眼中喷火,这里头的利益得失早衡量得一清二楚,没想到晏清源翻脸不认账,说好的正妻之位,忽降为妾……于是,一言不发,把个腰间犀牛皮上挂着的弯刀一抽,用力一砍,半个案角飞了:
  “我父汗最恨不讲信用的人!”
  这一刀,事发突然,穆孚眼疾手快就要冲来,被晏清源用眼神及时阻住,只装作惊诧:“世子这是怎么了?”
  “你既然答应了娶茹茹为妻,现在反悔,是践我国法!”秃突佳盛气凌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晏清源身上滚了两滚。
  晏清源微微一笑:“我几时答应的?我今日是第一回跟世子说起这事,难道有人冒充我答应的?”
  被这么一反诘,秃突佳愣了,晏清源的确没跟他说过,这话,自然是从茹茹那里来的,眼角把人一瞥,看晏清源还是个和气面孔,脑子一转,遂也把姿态放软几分:
  “大将军有这个心,我得同我父汗商议才能拿主意。”
  他也学晏清源,来个翻脸不认人,把话往虚里吊,晏清源根本不理会这一套,只管继续道:
  “我不觉得可汗眼下应该操心这些虚头巴脑的名分琐事,贺赖正结交西北诸胡,很快,他们就不需要你们送的战马了。”
  秃突佳心头一惊,眼珠子瞪得老大:“大将军在说什么?贺赖敢背着可汗结交其他部落?!”
  晏清源颇为同情地一叹:“也许是觉得可汗老了罢,人一老,眼睛不亮了,耳朵也听不清了,以至于家门口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把话说清楚!”秃突佳和茹茹一样易怒暴躁,此刻,吼起来,也没了个尊称,横眉冷竖的,晏清源懒得同他计较:
  “金山的突厥,是不是你们的锻奴?贺赖靠来往酒泉的胡商结交了他们,突厥的狼主阿史那土门高兴得很,当即给了贺赖三十匹宝马、百余把宝刀,另有兜鏊铠甲不计其数,这些事,你的父汗都知道吗?”
  一件件,如数家珍道出,秃突佳也顾不得晏清源是怎么知道详情的了,勃然大怒道:
  “打铁的奴仆,也敢背叛主人!”
  “家贼难防。”晏清源意味深长瞥他一眼,点到为止,起身把一身白麻孝服一整,要告辞走人的架势:
  “那就请世子快些同可汗拿出个主意。”
  话不啰嗦,抬脚就走,火气发完的秃突佳猛地回神,赶紧出来相送几步,心里虽早打定了主意,但嘴上还是要硬上一硬:
  “等我问过父汗,再告诉大将军柔然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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