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逼我做圣母——罗青梅
时间:2018-12-24 09:37:15

  年轻属官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脸上涨得通红,埋头跑远了。
  金瑶对着属官们轻啐几口,面带不屑。
  多弟看一眼神色如常的九宁,也赶紧作出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
  九宁让两个婢女在外面等着,提起裙角进了正厅。
  裴望之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九宁,朝她笑了笑。
  九宁回以一笑,瞥一眼廊外垂头丧气站成一排的军将:“阿翁又骂人了?”
  裴望之道:“他们不会说话,都督罚他们自省。”
  九宁了然,“他们想劝阿翁送我走?”
  裴望之顿了一下,“县主冰雪聪明。”
  “不是我聪明。”九宁莞尔,“这些天人人见了我都是这样的神情,我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裴望之眼神闪烁,“县主不必烦心,都督视你如珍宝,既然拒绝了盟约,就不会再反悔。”
  “我明白。”九宁点点头,话锋一转,道,“阿翁最心疼我,有时候难免急躁,难为先生了。”
  裴望之皱眉,眼帘抬起,深深看一眼九宁。
  九宁神情认真,朝他一揖。
  裴望之忙往旁边闪了一下,不肯受这个礼。
  “以后还要多劳先生。”
  九宁眉眼弯弯,笑出一对梨涡,转身进了正厅。
  裴望之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
  周都督刚刚对着部下们发了回脾气,心情烦躁,杵在窗前,扯开衣襟,催促婢女奉茶。
  九宁走进侧间,示意婢女退下,接过一盏凉茶送到周都督手边。
  周都督头也没回,抓过茶盏,一口气喝完,随手撂下茶杯。
  九宁又斟了一盏凉茶送回去。
  周都督仍是一口气饮尽。
  九宁再去斟茶。
  这样来回了三次,周都督才看清乖乖给自己奉茶的人是宝贝孙女,脸色立刻多云转晴,笑骂:“怎么不说话?吓我一跳!”
  九宁扶着周都督坐下,搂着他的手臂撒娇:“难道我斟的茶不如婢女们的吗?”
  周都督失笑,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喝了几口,“坐吧,今天怎么这时候来?”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九宁盘腿坐好,“今天我来和阿翁说正事。”
  周都督挑眉,放下茶盏。
  “什么事?”
  里间长案上有甜浆水和茶点,都是为九宁备下的,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碗甜浆水,笑着说:“阿翁,我要去青竹县。”
  周都督脸拉得老长。
  “是不是因为盟约的事?”
  九宁摇摇头,“这和盟约没关系。”
  周都督不语。
  “我长大啦!”九宁放下碗,举起自己的胳膊,做了个挥拳的动作。
  周都督还是不说话,面色阴沉如水。
  里间安静下来。
  屋外侍立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九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了碗甜浆水推到周都督跟前,“阿翁,您别吓唬人了,以前您教我可以和长兄、三哥他们一样学本领,那时候您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周都督溺爱她不假,不过周都督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能护她一辈子,他视她如珠如宝,给她他所能给的一切,但她慢慢长大,早晚要自己振翅前行,迎接风雨磨砺。
  九宁一直记得周都督带她去看那座禁溺女婴的石碑时对她说过的话。
  “阿翁,我不会忘记您的教导,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离开正好……”
  她眨眨眼睛,摇摇周都督的胳膊:“您应该高兴才对。”
  周都督确实应该高兴。
  这次合族暗中朝九宁施加压力,他冷眼旁观,没有制止,也没有安慰她,反而故意多次公开朝部下发脾气,刻意把事情闹得剑拔弩张,就是想看看九宁的反应。
  她并没有吓得哭哭啼啼、委曲求全说要去鄂州,而是准备好一切之后主动离开家族自力更生。
  这正是周都督想看到的结果。
  可他却笑不出来。
  他娇气又懂事的观音奴啊……
  周都督心中长叹一声,心口有些微微发酸。
  等等,老子什么时候变得愁善感起来了?!
  周都督回过神,抖抖大腿,甩掉脑中翻腾的情绪,拍拍九宁的肩膀。
  “好孩子!阿翁高兴!”
  孙女长大了。
  他能做的,就是帮她遮风挡雨,让她可以尽情骄纵的同时,早些为她铺好后路,叫她以后能少受一些磨难,最好一辈子都能安安稳稳、无忧无虑。
  不一定非要大富大贵,至少得平平安安。
 
 
第72章 
  周嘉暄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藤萝,侍女们日夜精心照料,藤萝长势泼辣,枝叶密密麻麻爬满大半边篱笆架,远望如一片绿浪,浪花间偶尔漾出一抹或深或浅的红,那是将熟未熟的累累果实。
  金瑶摘下一串红果子给九宁拿着玩,这种果实颜色艳丽,还有一股浓烈的甜香,婢女们平时常常把它成串佩戴在发髻上或是衣襟前,既好看,味道也香甜。
  九宁把果子系在白地刺绣八宝缠枝榴花披帛上,裙裾扫过簟席,径直走进卧房。
  “阿兄在做什么呢?”
  屋中到处堆满箱笼,婢女们正在收拾房屋,整理行囊,听见九宁问,停下手里的活,朝她行礼。
  坐在书案前写信的周嘉暄抬起头,轻笑:“我要去先生家住几日。”
  比试结果出来后,周嘉言好几次当众为难周嘉暄,周嘉暄越退让,周嘉言越生气,其他房郎君趁机架桥拨火,两兄弟算是彻底闹翻了。前天周百药把周嘉暄叫去书房,不知道父子俩说了什么,周嘉暄出来后便说自己学问最近退步了,要去先生家住一段时间。周都督已经答应了。
  九宁走过去,上榻,坐到周嘉暄身边,“阿兄什么时候走?”
  “后天。”
  九宁喔一声,低头把玩那串红果子。
  周嘉暄停下笔,扭头看她一眼,在书案旁边的水盂洗了手,敲敲她的额头。
  “我只住一两个月,很快就回来了。要是想我,就给我写信。”
  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让她写信?
  九宁心里腹诽了一句,解开红果子,扯住周嘉暄腰间的革带,纤纤十指拈起挂玉佩的绦子,打了个结,把果子系上去。
  周嘉暄没说话,眼眸低垂,由着她摆弄自己的腰带,等她系好了,微笑着说:“送我了?”
  九宁笑出一对梨涡,“本来就是阿兄院子里的。”
  周嘉暄嘴角轻扬,看着九宁,目光柔和。
  “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别自己闷着,去找阿翁,记住了吗?”
  九宁朝他做了个鬼脸,告状这种事她驾轻就熟,用不着他提醒。
  周嘉暄无奈一笑,揉揉她头顶发髻,“有什么事写信给我,尽量不要和阿耶、大哥起冲突,等我回来再说。”
  九宁豪气地一摆手,满不在乎道:“我晓得,好汉不吃眼前亏。”
  周嘉暄长眉微挑,要笑不笑的样子,叹口气,“罢了,总归有阿翁在。”
  他收起自己还没写完的信,另拿出一张干净的洒金纸,拿起自己的笔,示意九宁接着。
  “默一篇文章给阿兄看看。”
  九宁接过笔,挪到书案前,整理好披帛和衣裙,想了想,低头默写。
  周嘉暄坐在她身侧,看她写字时还是和以前一样姿势随意,摇摇头,左手轻拍她的肩膀,右手放在她手背上,督促她握好笔,端正姿势。
  他捏着她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教她摆正十指的位子,“这个握笔的习惯得改了,这样写确实省力,不过写出来的字也失了力道。”
  九宁赶紧挺直脊背坐好,皱了皱鼻子,扭头朝周嘉暄笑了笑。
  “阿兄,我写的字不漂亮吗?”
  她微微一笑,灿若春华。
  南面半敞的轩窗漏进来的花光树影霎时间黯然失色。
  周嘉暄和九宁对视,望着她乌漆发亮的眸子,沉默了半晌,也笑了。
  “漂亮。”
  桃腮粉脸,面如芙蓉,字漂亮,写字的人也好看。
  九宁很得意,抓紧笔,继续书写。
  周嘉暄收回手,看她自己怎么运笔,突然怔了怔,发现她笔下默写的是《人间世》。
  “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生!夫子其行可矣!”
  世事艰难,处境两难时,该怎么应对呢?
  无为,还是有所为?
  《人间世》给出的答案并不绝对,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解读。
  周嘉暄选择退一步。
  他意外赢了大哥,惊动合族,父亲声泪俱下,求他顾及兄弟情义。大哥近来愈发暴躁,他再不离开,兄弟俩迟早要真的决裂。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周刺史很失望,周都督也有些意外。
  唯有九宁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
  像是在飘摇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旁边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这双手娇嫩,柔弱,但却稳稳地扶住他。和他一起屹立在寒冷的山巅处,笑看风浪滔天。
  周嘉暄陡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阿兄才不是怕了周嘉言……”九宁低头写字,轻哼几声,直呼大郎的名字,“我知道阿兄为什么走。阿兄不必担心我,我吃不了亏。”
  三哥不曾因为崔氏而迁怒于她,对她这个异母妹妹都能这么温柔体贴,周嘉言和周百药是他的亲兄长和父亲,待他不坏,他自然也要顾及他们。
  他对谁都抱有善意,所以宁愿用退让的法子来成全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兄长。
  九宁其实不能理解三哥的做法,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要让步?把周嘉言打服气了不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分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眼不见为净。
  但三哥就是这样的人,他天性如此,如果他一反常态,脚踢周嘉言,拳打周百药,那就不是她的三哥了。
  她尊重三哥的选择。
  就像《人间世》里说的,无用和有用是相对的,随时可能转化,三哥的退,也不一定是退。
  周嘉暄眼睫低垂,很久后,轻轻嗯一声。
  他绕到九宁背后,右手盖在她手背上。
  九宁动作一顿,停笔,扭头笑问:“我的姿势又错了?”
  她说话的时候,发髻上缠缚的五彩丝绦蹭过周嘉暄的脸。
  周嘉暄唇边含笑,眉宇间缠绕的郁气已经一扫而空。
  “没有。”
  他笑着摇摇头,示意她把脸转回去,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默写《人间世》接下来的内容。
  不觉到了吃饭的时辰,婢女进屋,看到兄妹二人合力写字,没敢打扰,退到帘后等着。
  换了几叠纸,把第一部分默写完,九宁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放下笔,摸摸肚子,“还好不用默写全篇,不然天都要黑了。”
  “我的不是,忘了我们家观音奴是个饕餮,最不禁饿的。”
  周嘉暄笑着收拾书案,命人传饭。
  九宁挑眉:“能吃说明我身体好!阿兄,你在外面记得定时用饭,努力加餐,别总因为读书耽误吃饭。”
  周嘉暄亲手盛了碗胡豆饭递给她,轻声道:“好。”
  吃罢饭,闲话了一阵,九宁帮周嘉暄整理要带走的书卷和文具。
  他喜欢读书,收藏的书卷比周都督院子里那些拿来充脸面的书要多多了。
  九宁打趣他:“家里太闹了,阿兄只想安安静静当一只书虫,是不是?”
  周嘉暄合上书箱,笑答:“子非书虫,安知书虫之乐?”
  九宁摊手。
  周围帮忙的婢女们笑成一团。
  等到回蓬莱阁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候,一轮勾月浮上柳梢,天边沁出几颗闪闪发亮的星子,云霞漫天。
  金瑶忍不住问:“县主怎么不和三郎说要离开江州的事?”
  九宁摆摆手,“三哥要出去散闷,你们别和他说这事,别让他不安心。”
  她迟早要走,告不告诉周嘉暄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金瑶忙应下,保证自己不会多嘴。
  两天后,周嘉暄带着几车书卷,拜别周都督,和九宁告别,悄悄离了江州城。
  九宁忙碌起来,将自己的人手分批送往青竹县。
  青竹县那边送来口信,周嘉行为她张罗的东西都送到了。
  阿大说渡口十几艘巨船停泊,把整个航道都堵着了,其他人的船只能停在城外另一个远一些的渡口。那十几艘大船全都载满货物,光是卸货就花了好几天。
  九宁听得咋舌,怀疑周嘉行是不是把南方新出的果苗全抢了。
  还好她事先给了钱,不然要怎么还?
  ……
  周嘉暄一走,周嘉言终于扬眉吐气,不再整天阴沉着脸,每天呼朋引伴卖弄自己的本事,连走路都带风。
  但很快他又变得暴躁起来,因为周都督和周刺史似乎并没有因为周嘉暄的离开而把目光放到他这个嫡长孙身上,他们甚至比以前更忽视他。
  这时,城中流言四起,说周都督和周刺史预备将江州兵交给唐将军。
  周嘉言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在一次宴会上对唐将军冷嘲热讽。
  唐将军常年在军伍中行走,脾气比周嘉言更暴,但这一次却忍气吞声,没有和周嘉言争执。
  见唐将军主动退让,周围准备劝架的人大吃一惊。
  周嘉言于是愈加嚣张,“一定是阿翁对唐小儿说了什么,他才不敢得罪我。”
  一帮浮浪子弟争相奉承他,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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