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大概是“柳夫人”的事给了别人一点勇气,柳夫人交给谢家处置后第三天,长公主永兴公主萧玉姚的驸马殷均入宫向皇帝萧衍哭着告状。
  这位公主在府中蓄养面首、动辄令侍卫打骂这位驸马,到了每月正日行房之时,便在卧房四壁上贴满写满他父亲“殷叡”名字的名帖,强迫他看着亡父的名字和她行房。
  这些名帖像是符咒一般,让殷均大感受辱,所以他拒绝应诏回公主府,而永兴公主却像是爱上了这个游戏,总是令人将他捆绑回驸马府,有时候甚至一夜也不松绑。
  殷均生活简素,十分孝顺,性格也很温和,所以萧衍才给长女定下了这门亲事,他认为这样的驸马不会让女儿受气,却不知道女儿这样整整虐待了驸马四五年。
  殷均的父亲殷叡是萧衍还没当皇帝时就交好的挚友,殷均带着永兴公主的“墨宝”进宫告状后,萧衍气得浑身直抖,当即召来了大女儿,当着殷均的面用案上的如意将女儿按在地上劈头盖脸打了一顿,活生生将如意都打碎了。
  永兴公主是先皇后郗徽和萧衍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受尽宠爱,即使是先皇后死后,萧衍的几位妃子都对她恭恭敬敬,根本不敢有任何忤逆。
  几位皇子年幼时,永兴公主特别厌恶这些妾室生下来的孩子,和几个弟弟关系都不好。萧衍知道她的心病来自于和妻子的那个誓言,对她异常忍让,也不准儿子们顶撞她,搞得萧衍的所有儿子都很害怕这位姐姐。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在满是宫人舍人的宫殿里、当着驸马的面,被打的遍体鳞伤,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时,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
  萧衍打女儿,一部分是因为柳夫人之事害怕女儿会走一样为了面首杀驸马的老路,一部分是因为和殷叡的知交之情觉得对不起故人,更担忧的是她这样狂性悖逆下去,待他死后,他的儿子们会对冷淡这位姐姐,甚至伤害到她。
  可惜他一片苦心完全得不到理解,当永兴公主冷着脸从内殿里走出来时,迎面抱着一叠文书而来的马文才就遭了殃。
  马文才并不认识永兴公主,这位公主的年纪当他妈都够了,虽然不知这女人为什么衣冠不整脸上还有淤伤,只以为是后宫某位妃嫔起了争执来告状的,恭谨地站在道旁等候她过去。
  他却没想到,迎面就扇来了一巴掌?!
  他手里抱着文书,避让不及,只来得及退身扭头躲避,永兴公主那一巴掌没有扇实,但修得尖锐的小指甲盖却擦着马文才的脸划了过去,从眼底到嘴边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可谓是无恙之灾,饶是马文才沉稳过人,也被这一巴掌扇懵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道路两旁也有一些来往的宫人,见状不但没有上来劝解,反倒当做看不见一样避之不及的跑了。
  “就是你多管闲事,抓了长乐和萧正德?”
  见他居然敢躲,永兴公主一身的戾气几乎要透体而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秘书郎,也敢插手我家的家事?”
  “不敢,谨遵圣意而已。”
  听到“家事”,马文才便知道这应当是某位公主,年纪这般大的公主只有先皇后生的三位公主了,他心里直呼“倒霉”,完全不敢当面顶撞。
  见他明显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但没有诚惶诚恐的跪拜,还吐槽“我也是按你爸意思办事”,永兴公主更是气急,目光从马文才额间的红痣上扫过,大怒道:
  “你这是剽窃了我阿弟的荣华富贵!”
  简直是疯子!
  “来人,把那颗痣给我挖下来!”
  永兴公主高声命令道路两旁的侍卫。
  那几个侍卫看了马文才一眼,知道这位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俨然是第二个陈庆之,可以自由出入宫城的,便假装没听见。
  这下永兴公主更气了,指着马文才的脸咒骂道:“你以为有我阿弟的脸就有他的运道?不知道你可有命享受,我阿弟现在还在土里躺着呢!”
  “人人最后都是要入土为安的!”
  入土后不能安,飘荡世间的噩梦简直是马文才最大的阴影,永兴公主的话像是唤醒了马文才的噩梦,他终于被激起了怒气,顾不得对方的身份,怒怼道:
  “生老病死,皆是天意,谁也逃脱不过。”
  永兴公主死死盯着马文才,柳眉刚竖就牵动了脸上受伤的肌肉,这才想起来自己狼狈的样子,大概是觉得面子更重要,于是气结后没有再和马文才纠缠,匆匆去了。
  只是临走前,她充满怨毒的眼神实在让马文才心底生寒。
  待马文才抱着文书进入殿内时,殿中已经被宫人收拾的毫无痕迹,只是萧衍仰躺在榻上闭目眼神,殿中气氛实在算不上好。
  想到之前永兴公主那副样子,马文才心里也有些了然,多半是公主受了气,或是萧衍在公主那受了气。
  听通传马文才来了,萧衍缓缓睁开眼,见马文才脸上有道血痕突然一怔:“你脸怎么了?”
  “没什么。”
  马文才避轻就重,“来时的路上被树枝刮了下。”
  “容止是官员的尊严,岂可随意损伤?”
  萧衍心情不好,马文才恰好又撞上,便借题发挥将他骂了一顿,算是迁怒。
  马文才郁闷极了,又不能顶嘴,好在他城府过人,不但没有露出委屈的表情,反倒诚挚地接受了所有的指责,又安排好了今日秘书省里的文书,这才离开了宫中。
  只是等他回到秘书省后没多久,萧衍大概是从宫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对误会他生出了愧疚之心,又感激他没有在那个时候告公主的状,命宫人赐了一柄如意给他。
  同时和如意一起送来的,还有明日在玄圃园开的诗会请帖。
  萧衍和儿子们都极好诗文,北朝人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思忖着到了南方肯定要斗诗,所以这次派来的全是擅长诗文的使臣。
  萧衍也果真要展现出南朝鼎盛的“文风”,下令在太子的庄园玄圃园开了一场诗会,宴请北魏的使臣。
  能拿到这次请帖的,无不是当世名声极盛的名士,哪怕是王谢这样的门第,萧衍不认可对方文采的,都不会给一张名帖,所以人人都以拿到这次诗会的帖子为荣,能赴宴就成了“人才上品”的标志。
  在以“名声”为性命的南北朝,名声就等于你日后上升的本钱。
  只是马文才看着手里的请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的诗才当然是不够格的,写策论的本事倒是还有点,想要趁这一次扬名立万简直是胡想瞎想,萧衍给他这张请帖,对他只有凑热闹的作用。
  相比较之下,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位。
  想起永兴公主临走之前看向他及身后大殿的怨毒表情,马文才完全没办法安心去附庸风雅。
  “下了班”之后,马文才直奔梁山伯住的地方。
  因为褚向现在借住在裴家客院,梁山伯现在住在御史台在京中安置上访之人的地方,这地方平时没多少人住,马文才来也不算扎眼。
  梁山伯正好奇马文才为什么来找他,就听马文才沉着脸开口:
  “梁兄,劳烦你帮我查个人。”
 
 
第321章 出人头地
  玄圃园的诗会上, 魏国使臣和梁国的诗人已经来回对诗对了二十多首了。
  萧衍作为主人,带着一众皇子并没有“下场”, 只笑眯眯地看着梁国的这些才子和他们对喝, 而作为“主办方”的祝英台则是做着主持的工作,忙的是脚不沾地。
  马文才作为拿着帖子进来“镀金”的人士, 自然尽量让自己越不显眼越好,诗会开始以后,他便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一边用着茶点,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梁山伯给他找来的资料。
  这位公主和长乐公主一样, 在男女之事上似乎有特殊的癖好。
  长乐公主是追求背德的快感, 这位公主却不喜欢年轻的男人,而是喜欢年长的男性,据说她在府里养着的面首,多是年纪在四十到五十之间,成熟英俊的中年人。
  这世间有不少荒唐的公主, 但不管是山阴公主也好, 其他公主也罢,多半养着是年轻力壮的面首, 像她这样喜好老男人的,实在是少见。
  毕竟以人均寿命不过三十来岁来算, 四五十岁的人就已经是老头子了。
  这么一想, 永兴公主在和驸马同房时贴满其父的名字也可以理解, 要知道驸马的父亲昔年也是举国有名的美男子, 两家还是世交,永兴公主对殷均之父有什么想法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么一想,马文才就恶心的很。
  马文才打探了不少消息,有些是官方的数据,有些则是来自裴家那边消息灵通的游侠儿。
  据说永兴公主对临川王萧宏也颇有依恋之情,总之感情不太正常,不过萧宏从来不缺女色,对永兴公主没什么兴趣,就算有兴趣,被缠了几次后也对她避之不及,总之有永兴公主的地方,是绝见不到萧宏的。
  永兴公主是萧衍的第一个孩子,又是长公主,自然是受到万千宠爱,皇帝对她是千依百顺,她能将驸马欺负的那么惨,除了她是公主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位同郡王,府里养了不少侍卫,这些人都只听从她一个人的调令,在京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一支武装了。
  他倒霉惹上了这么个人,就犹如得罪了暗处的一条毒蛇,谁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冲上来就咬你一口。
  马文才不紧不慢的喝着甘泉水,背上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记,回头一看,竟是花夭和褚向。
  见这两人居然站在一起,马文才面色奇怪:
  “你们这是……”
  “我不耐烦做什么诗,公主和那边一个女郎聊起来了,我就到这边透透气,恰巧遇到了褚向。”
  花夭伸手一指和兰陵公主相谈甚欢的刘令娴,“那女子你可认识?”
  马文才一见是刘令娴,点了点头:“那是东宫刘学士的妹妹,这次接待你们的典客令里,只有她一人是女子,可见太子对她的重视。”
  他好奇地问花夭:“她们在讨论什么?看起来相谈甚欢?”
  “在谈论建康哪家男儿强?”
  花夭脸上浮现出一个奇妙的神色。
  “总之,我不太感兴趣。”
  兰陵身负和亲之责,她希望能嫁个靠谱点的人家。即使王谢之家也有许多烂泥扶不上墙的,出身大家的刘令娴熟悉建康情况,向她询问倒是没错……
  就是在讨论的话题嘛……
  花夭挠挠脸,干咳了一声。
  那边不停响起叫好之声,这边倒是一片安静,褚向一直在和花夭攀谈,大多是问有关六镇的事情,马文才则是关注着跑前跑后的祝英台,感慨着她现在做这份差事真是越做越顺手了。
  正在此时,似是梁国这边被什么题目难住了,场面一时有些沉重,魏国人洋洋得意,东宫太子萧统突然推了祝英台出去。
  马文才“咦”了一声,站起身就往使臣们的方向走,花夭见是祝英台,也哈哈笑起来:
  “哎呀,是祝小郎,他诗作得怎么样?能让太子单独点名,应当是了不起的很吧?”
  褚向纳闷地摇了摇头。
  “没听说他有什么诗名。”
  等凑到了近处,马文才一打听,顿时知道了是个什么情景。
  原来双方给对方出题,来往了二十多首,互相都能对上,题目也变得越来越偏,到了后来,梁国这边让魏国以“吴歌”为题咏“江南”,魏国毫不相让,也让梁国以“鼓角横吹曲”为题咏“黑山”。
  这就有点操蛋了。
  魏国来的很多使臣这辈子都没下过长江,更别说看见江南的风光;梁国人也从来没有打到过北方去,也自然不知道黑山是什么样子。
  而且双方出题都很刁钻,南方让北方人用吴语小调的方式写“江南”,魏国就让南方人用鼓角横吹曲的方式唱“黑山”。
  鼓角横吹曲是一种军乐,多用于庆贺或祈求胜利,南方并没有这样的习俗。
  双方都在心里骂了声狡诈,本以为互相对不上,也就算是平了,谁知魏国队伍里有一个父亲曾是南朝官员,因战乱被掠到北方的使臣,竟然用吴语对上了这首诗。
  这下子,梁国这边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梁国选出来的这些人,在玄言、山水、游仙、公宴这些题材上已经达到了巅峰,为了这次诗会也准备了无数首可以应对的诗词,但论军词,还是唱黑山的,一个个面露难色。
  于是“有急智”的祝英台就被推了出来。
  祝英台被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要不是一直在玄圃园帮太子修《文选》,她搞不好连鼓角横吹曲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现在让她临时写一首,写个大头鬼啊!
  如果让她剽窃后世的歌词,“什么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倒是能咏上几首,可现在是什么场合?
  两边做做诗谈谈风花雪月就算了,在这里唱什么“不教胡马度阴山”,这尼玛是挑事呢?
  万一魏国以为是梁国挑衅,一气之下大军压境怎么搞?
  她再蠢也知道这次是要求和的哇!
  又要不堕梁国的威风,又不能让魏国人感觉到难受,还得限定题材、限定风格、限定类型……
  她就是个打杂的普通公务员阿喂!
  见祝英台面上天人交战,站在场上一言不发,众人不耐烦的同时,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啊?这不是之前一直给我们抄诗的那个小郎君吗?”
  “他是东宫的人?看起来年纪挺小的,哪家的郎君?”
  “这娃娃脸,能作鼓角横吹曲?”
  见祝英台没张口,三皇子萧纲也急了,不住催她:“英台,你就作一首。你可是玄圃园诗才第一之人,怎么能一首都不作!”
  将她推出来的太子也皱起了眉头,非常不悦。
  平时藏拙,可以说是有隐逸之风,可现在这种场合还藏着,就是不识好歹了。更何况他平时对祝英台颇为礼遇,他总该投桃报李吧?
  马文才一看太子那脸色就知道对方已有怒意,缓缓穿过人群,朗声说道:“我有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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