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马文才表示:
“呵呵,都是瞎了眼的。”
但这也给马文才他们一个提醒——祝英台的男人身份,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在这个普遍早婚的时代,马文才和他身边的小伙伴们简直是一群异类。
梁山伯暂且不提,他身份不高,又是得罪人的御史,没人愿意为他提亲是寻常,何况他现在那个造型,敢嫁的都是瞎了眼的;
徐之敬是家族弃子,庶人身份,他自己自视甚高,是怎么也不会娶一个庶人为妻的,于是也蹉跎了下来。
傅歧则是门第高、自己却不争气,兄长死后傅家看着像是后继无人,许多门第相仿的人家都对他诸多挑剔观望,动不动拿他以前顽劣的经历揶揄,傅母刚刚丧子又被人轻视,伤心自不必提。
褚向无父无母情况复杂,马文才是个心高气傲的鳏夫,祝英台是女人,于是这一票会稽学馆的同窗,是老大不要笑话老二,统统婚姻困难。
这么多人里,唯有祝英台是硬件条件不足,其他各方面都甩开小伙伴们一大截,甚至年纪小小就已经是深受东宫太子信任的心腹,日后前程更不可限量,还不是嫡长子根本不用考虑什么“家业未成何以为家”这样的问题。
各种托词用几次还可以,用多了就是得罪人了。
就连祝英台自己都被这种“拉郎配”的架势吓到了,恰巧有了太子的旨意要修乐府,每天干脆就屁颠屁颠去使馆一呆一整天,和使馆里的人谈天说地,再搜集搜集北方的民歌译成诗歌体。
连翻译都不用找,花夭就是现成的翻译。
祝英台为人坦率,性子也单纯,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再加上她年纪小,魏国的使者都很喜欢她,就连兰陵公主都不称呼她“祝小郎”而是直呼“英台”。
祝英台在这段时日里连续“整理”了十七八首北方民歌,北朝女子地位比南方高一大截,又有和女子唱和以表示仰慕的风俗,于是这十七八首里倒有一大半是和咏唱女子有关的。
这让祝英台都有些想“北逃”了。
至于祝英台躲到使馆里来,三分是出于公务,七分则是为了倒追花夭。
她也没想到嫁人这么远的事情,她就想和偶像的后代谈一场纯纯的恋爱……个屁啊!
摔!
现在他们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男人啊!
她一个“男人”崇拜花木兰这种女英雄在现在人的眼中就已经够奇怪了,自己要是因为崇拜花木兰而“追求”花夭将军,会不会被他以为自己说他“娘”啊?
就算不是,因为喜欢他的曾祖母而追求他什么的,听起来也很丧病好吧?
就算这些都不提,谁来告诉她,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找出各种机会来接近花夭,为什么每次都会扑个空?
今天是去找马文才了,明天是去找马文才了,后天又是找马文才了,什么时候马文才和花夭的感情这么好了?!
夭寿了,自家兄弟跟她抢男人啦阿喂!
***
花夭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祝英台眼睛里对自己闪着的“情意”。
往日里这种“情意”在六镇时也有不少大闺女向她表示过,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祝英台一个南方长大的柔弱女孩也会喜欢这种“糙汉”类型的武夫。
而且她能感觉的到,祝英台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太像是恋慕之情,倒更像是爱屋及乌下的“移情”,她如果是男人,也许可能会因此而自傲,但是她是个女人,总惭愧自己不及祖辈太多,对于祝英台的这种“仰慕”就很有愧。
她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祝英台表示自己的性别,以免对方越陷越深,然而一时半会却顾不得这些,眼下倒有更重要的事情。
马文才根本就不给她见到祝英台的机会!
他将自己指使的团团转!
他是黑心东家!
但马奸商财神爷我爷爷文才,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这里是‘烧春’订单约好的两成佣金,三十万钱,。”
“这是‘玄圃园’扇子订单的二十万钱佣金。”
“你替我介绍了崔大人的生意,这是约好的四十万钱佣金。”
“考虑到你最近做的不错,我再赠你十万钱,凑个整数,这里是一百万钱的票据。”
马文才连续递给花夭一张票据,“凭此票据,你走的时候可以在裴家客店或任意一家飘着裴家旗幡的店里取钱。我梁国现在用的是铁钱,你要不想带铁钱走,我可以让他们提前帮你预备成金子。”
花夭拿着马文才递来的几张轻飘飘的票据,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才几天,她就有一百万钱了?
就跑跑腿,帮忙介绍下生意,就能赚这么多?
她僵硬着看着马文才,内心的震惊完全的反应到了脸上,马文才没想到她是太穷了没见过这么多钱,还以为她是对给她票据不满,解释道:
“这么大一笔钱,如果直接给你抬了去,你带不回国,还会被当成通敌卖国之举。即使我们和贵国使臣做生意,也是先开具票据作为凭证,在化整为零以等价的货物抵换。”
“你如果回国时候不要金子,要换成我魏国的雪糖和冰糖、还有其他值钱的货物,我也可以帮你代办。”
找上花夭,不是偶然。
之前祝英台折腾出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在南方卖。比如被称之为“烧春”的烈酒,在南方根本就没几个人愿意喝,各处的酒楼后来都把这个酒退了回来,浪费了许多粮食。
而且这种酒窖藏的时间越长就越烈,现在这种情况都难处理,更别说再烈一点了。
酿制烧春耗费了许多粮食,马文才在南边卖不出这些酒,就打起了北方的主意。北方很多地方苦寒,这种酒反倒会受到欢迎。
他让花夭带着魏国使团里那些管事们在酒馆里聚会,偶尔喝到“烧春”,再旁敲侧击着借花夭之口提点这酒里蕴藏的巨大商机,很快便有魏国人找了上来,想要订下订单,带走一批烧春回国去卖。
在得知这酒清洗伤口还可防止化脓感染并亲测有效后,魏国的门阀更是向裴家订下了长期的订购契约,以后这烧春独家供应这阀门一家,并付了一大笔“定钱”。
马文才本来就不准备亲自做北方烧春的生意,有人愿意做“经销商”正和他意,这烧春的烂摊子就算是丢出去了,他只要在两国边境的地方再设置个“酒厂”提供烧春就行。
至于玄圃园的扇子,就纯粹是“走私”生意了。
如今玄圃园的扇子火了,贵族之中,人人都以有一把玄圃园的扇子为傲,魏国使臣来了建康,有些也喜欢上这种折扇,然而玄圃园的折扇不是人人都能得的,想要就有的人割爱,还得有“割爱”的门路,于是“花夭托”又上场了。
玄圃园的扇子在别人看来稀罕,但是对祝英台来说是想要几把就有几把,之前玄圃扇刚做出来时,她到处送来开诗会的士人,谁也不知道她送出去几把,这些流出去的扇子就成了祝、马二人赚外快的机会。
她留了不少有玄圃园徽记的扇骨,自己的字又是现成的,有人高价想要,就现写现制一把,有人拿着这些扇子来玄圃园询问真假,必定要找玄圃园的竹工或祝英台亲问,无论问哪边都不会说是假的,这“割爱”就“割”成了。
至于找门路这种事,自然还是花夭来,毕竟玄圃园的祝英台“仰慕”花将军,流出去多少扇子,只有祝英台知道,让花夭去打人情牌,一打一个准。
当初说好了,能说动别人买扇子,花夭拿一半。
这种“走私扇”不能售多,否则就不值钱了,但“割爱”总是要花大价钱,所以到后来魏国使臣只买了七八把扇子,可这佣金却很可观。
除此之外,花夭使团里的人也有不少是带了家族的生意来的,他们有南方少有的好毛皮,来自西域的香料、琉璃器、宝石和珍货,准备在梁国待价而沽,只是找门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么多货也没哪一家能全部吃掉,在花夭的“引见”下,裴家用自己的铁字招牌拿下了一部分。
仅仅是一部分,这些宝石做成首饰卖出去,那些香料再转手一下,便是数倍的巨利。
这些货物即使在北魏也很难得到,比货物更难得,是搭上了这条商路的线,以后可以源源不断的“进口”这些货物获利。
“你说,可以换雪糖和冰糖回去卖?”
花夭听到马文才夸下这样的海口,吓了一跳。
“不是说那是贡物,外人不能享用吗?”
甘蔗毕竟是稀罕物,这些糖在梁国是一两白糖一两金,在北魏已经是一两白糖三两金,还没地方买。
毕竟这东西是食物,有保存期限的。
马文才看了花夭一眼,嗤了一声。
“贡物?”
嗤完,他又丢下一句让花夭更吃惊的话。
“这糖方,是宫中从我手里拿去的,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做多少。只有一点……”
他挑眉。
“你若被人发现带了白糖,以后便不能再卖你了。”
“以后?”
花夭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你还要卖我白糖?在我回国以后?”
“咦?你不是说你弟兄多,可以在魏国做商队做买卖吗?我正愁没有合适的通路,南边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我的方子,一有私卖就想到我……”
“恩公!”
花夭听闻马文才的意图,纳头便拜。
“花某替怀朔的八千兄弟先行谢过!”
啥?
八千兄弟是什么鬼!?
第323章 动乱又起
在这世道上, 多得是有一把力气,却没有手段赚钱的苦人。
花夭的阿爷,便养着这么一大堆苦人。
花家堡曾是怀朔并不起眼的一户人家,却因为花木兰的存在一跃成为怀朔最受仰慕的军户之家,历代都担任着武骑尉的官职,负责教导怀朔军镇的军户子弟习武。
起初, 这种教导的工作有军府拨款,一应教具、场地、马匹、人员, 包括武骑尉们的俸禄, 都是由军府提供。
可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 军府里的人也为了出身自谋出路, 渐渐离开了六镇。
花家原本家底还算丰厚,军府不再支付这些开销后,起初花家还能勉力支撑, 到了后来,就连花家这一代的继承人花夭都要靠当佣兵才能让让怀朔子弟有条件习武。
军户不能转业, 没有田地耕种,武艺便是他们傍身的本钱。若是朝廷有朝一日要启用他们,也只会从有武艺的子弟中擢选, 花家一直苦苦支撑着要继续传授怀朔子弟武艺,便是不想断了他们最后一点希望。
大丈夫人活一世, 只要有一技傍身, 就不会饿死。
北魏的军镇, 人数最多时有六十万军户子弟, 随时都可以上马作战,仅怀朔一镇就有十二万镇兵。
自孝文帝迁都后,六镇渐渐沦为弃子,六镇子弟饿死的有之,逃亡自找出路的有之,沦为贼寇的有之,最后能坚持着本性继续以军户为业的,不足两万人。
可维持气节却不能让自己不饿死,到了后来没办法,这些人便做了佣兵,今日这位将军要打仗就去帮忙,明日那里要人手就去助拳,竟做起了前几朝时卢水胡人的营生。
这群佣兵既被传统的军户看不起,又被南迁的鲜卑酋长看不上,除了能糊口之外,再也找不到先祖的荣光。
和那些一直想要恢复荣光的同辈不同,这些放下所有身段“下海”的怀朔子弟,是真的完全不顾众人眼光的。
花夭被点入任城王军中时,也曾想过将这些师兄弟推荐给任城王,然而如今的宗室已经不是百年前的宗室,即使是任城王拥有这么多私兵也会让人产生可能夺位篡权的联系,更别说现在是主幼臣强,于是她的那些“弟兄们”只能继续着有一顿没一顿的佣兵生活。
为了活命,他们也做过走私的活计,贩过私盐、捎带过西面的东西,但他们并不擅长行商,往往被人算计的裤子都没得穿,能回本已经是万幸,更多的时候是血本无归。
时日久了,他们就不大愿意行商,情愿去卖力气。
如今马文才一张嘴,就是愿意将这珍贵的白糖交由他们贩售,这不是恩人,还能是什么?
这可是只有梁国皇室才有的糖,花夭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洛阳的那些贵人有多么奢靡,莫说一两糖三两金,便是十两他们也会买!
马文才本来想不靠裴家自己找条商路,毕竟裴公年事已高,不可能永远靠着自家师父,却没想到花夭在激动之下,透露出她最大的秘密。
他也不怕花夭骗他,他们一个是梁国人,一个是魏国人,她骗他没有意义,所以马文才突然起了兴趣,细细问明。
原来六镇被南方放弃以后,六镇子弟就各寻出路,在六镇苦做军户会饿死,怀朔郡因为靠着阴山山脉的大青山,就有许多人去当了猎户。
军府撤走没有人管理军籍后,有些人干脆就放牧山上,花家人有时候带着他们套套野马,用这些马继续教导他们骑兵该有的技能。
这些散落在怀朔城外的怀朔子弟如今已经只剩八千多人,花夭平时刻意节俭,但那些资助对于这些人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如今花夭赚了这一百万钱,如果能换成货物带回去还能再赚一笔,怎么能让她不高兴?
听说这八千多人各个都是精通骑射的健儿,马文才的兴趣更大了,难怪花夭在会稽学馆时那么会教导骑射,原来他们家在怀朔就是做教头的。
“你会训练骑兵?那你那些‘弟兄’里也有这样的人才吗?”
马文才和裴家一直想偷偷训练一支骑兵作为私人部队,可是南方少马,擅长教导骑兵的人才更少,只能作罢。
听到马文才的话,花夭很干脆地点了头:“我们怀朔人会走路就会骑马,骑术和骑射之术更是从能举起弓开始就要练了,自然是会的。”
“我师从东海裴公,学习的是游侠之技。裴家经常走南闯北,却一直苦恼没有骑队,若你能想法让几个擅骑射之人过来教导他们骑射,教习费一切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