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对的人,遇到了彼此。
***
齐程第二个减药疗程,减药反应开始变成了隐性,之前不爱吃甜的人,现在却变得喜欢吃各类很甜的点心。
失眠好了很多,但却变得容易犯困。
话越来越少,有时候懒得说话甚至跟迟稚涵重新玩起了敲墙游戏,同意敲一下,不同意敲两下。
但是态度,积极了很多。
不爱说话,却变得爱笑,以及,黏人。
做个饭脖子后面都会挂着人形犬的那种黏人,碰到不爱吃的菜就用手点她脖子,越不爱吃就越点。
“你再乱动我拿油泼你。”拿出了芹菜的迟稚涵被戳的一直缩脖子,“走开啦,痒死了。”
身后的那位叹了口气,两手直接搂住了她的腰。
快接近四月底,天气已经开始转热,迟稚涵怕热,做饭的时候只穿了薄薄的T恤,被齐程微凉的手搂住,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今天怎么了?”迟稚涵无奈的转身,对上齐程湿漉漉的眼。
前几天也黏,但是今天这样恨不得跟着她去上厕所的黏法,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拒绝齐程很难,拒绝恶意卖萌的齐程更难。
被男色所困的迟稚涵转过身之后语气立刻就变得柔和:“不舒服?”
齐程皱着眉头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
有种回退到过去和摄像头聊天的错觉。
“心里不舒服。”齐程大概也意识到光靠摇头点头没办法说清楚他现在的状况,低声嘀咕完就继续贴着迟稚涵不愿意松手。
“减药的原因么?”迟稚涵吓得立刻拉起他手上的监控仪,数据都正常,他身上也干干爽爽没出冷汗。
“不是。”齐程眉心仍然皱着,“就是……闷。”
想了下又换了个形容词:“……慌。”
下午开始他心里就一直隐隐的发慌,眼皮开始跳,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现在这个阶段的减药疗程,他从未经历过,想着应该也是反应的一部分,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心越来越慌,到最后只能贴着迟稚涵才能稍稍的安心一点。
“赵医生下午有讲座,晚上打电话问问吧。”迟稚涵踮脚亲了齐程一下,“心里不舒服我们就不吃芹菜了。”
“我早上在外面花园里摘了一些马兰头,清炒要不要?”她本来摘了想弄成饺子馅的,现在只能拿出来哄齐程了。
放在她颈窝的脑袋点了两下。
“红烧肉?”
脑袋又点了两下。
“番茄笋干丝瓜汤?”迟稚涵继续报菜名。
脑袋似乎歪了歪,然后继续又点了两下。
“齐程,我是不是太矮了?”摘马兰头的时候觉得身后的人形犬动了几下身体,似乎趴的不太舒服。
人形犬齐程正在犯困,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点了点头,还顺便嗯了一声。
然后就被迟稚涵气哼哼的转身,恶狠狠的揪了一下耳朵。
心里仍然很慌,但是眉心慢慢的还是松开了一些。
迟稚涵在很努力的帮他转移注意力。
和她在一起之后,心里面满满涨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他觉得,这样的心慌,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种情绪。
***
半夜一点。
齐程的心慌终于有了答案。
赶过来的,是齐宁夫妇,他们没有直接进来,在门外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睡眼惺忪的迟稚涵。
“爷爷不行了,让齐程准备一下,争取出门见他最后一面。”齐宁一直拽着身边周景铄的手,大半夜的穿着职业装,烈焰红唇,看起来像是要去打仗,“你也一起来,换身正装,医院那里并不太平。”
“……好。”迟稚涵后退了一步,放齐宁夫妇进来。
齐程已经醒了,坐在床上,脸色苍白。
让他晚上睡觉一直做噩梦的心慌。
原来如此。
☆、第六十章
这个门, 出的比预想中的快。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齐程第一时间就下了床进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 迟稚涵注意到,他还特意刮了胡子。
有过上一次出门的经验, 等齐程和迟稚涵穿戴整齐出门, 那辆专门做过改造的车就已经在门口等着,全黑色的车, 在一片空旷中,安静的开着车灯。
迟稚涵没来由的, 觉得心里一紧。
“我坐你们的车。”齐宁帮齐程打开了车门, 对周景铄点了点头, 迟稚涵注意到齐宁后脑勺靠耳朵的地方,有一小块圆形秃,因为点头的动作变得有些明显。
注意到迟稚涵的视线, 齐宁把头发捋到耳后遮住那块头皮,若无其事的对齐程交代:“药和针我都从赵医生那边拿来了, 半路如果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今天晚上医院后门全部都清理过了,不会有别的人, 我们大概还有三小时时间,三小时内如果到不了,你就和爷爷视频。”关车门之后,齐宁从包里拿了一个口罩, 却是递给迟稚涵的,“门口有记者,以防万一。”
“你不能遮,到时候需要站在固定的窗户边让我们请的记者远距离拍一张交差,不然明天就又会有你去世或者逐出齐家的谣言了。”齐宁想抬手拍拍齐程的肩膀,伸到一半停住,转了个弯有些尴尬的抚过迟稚涵的腿。
齐程幅度很小的点头。
他在储存体力,准备面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一切。
迟稚涵一直握着他戴着检测仪的右手,从车子发动开始,一直到开到有些嘈杂的大街,齐程手心都没什么冷汗,呼吸和各方面指标也都正常。
说真的,太正常了。
迟稚涵被这样的正常,弄得非常不安。
“你们一路都会走我已经清理好的通道,但是爷爷病房的前后门,都有顾总的人守着,进病房的人都需要签保密协议。”齐宁交代的很快,她也一直在注意监控仪上的数据,因为不能碰到齐程,她贴着车门坐,背却仍然挺的笔直,“我会想办法支开后门的人,如果实在支不开,可能需要迟小姐上去签个字,普通的保密协议,关于如果爷爷去世后七日内不得对外发消息的协议。”
齐程的手紧了一下,迟稚涵点点头。
“只要告诉他们你是齐程的女朋友就可以了,齐程的病情,除了齐家人,没有人知道。”
“他和他爸爸常年旅居,这次也只是过来见最后一面就会马上出国,这是我对外的公关稿,你大概知道一下就行。”齐宁递给迟稚涵一张A4纸。
“你怎么样?”齐宁凑近齐程问了一句。
她和迟稚涵一样,因为齐程现在的正常,变得有些不安。
齐程摇摇头,迟稚涵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抖了两下,然后用了点力,从侧面看,他下颚微缩,牙根咬的很紧。
他在犯恶心,却拒绝说出来。
迟稚涵低头,拇指和食指开始帮齐程捏手腕上部的穴道,她不知道能帮多少,但是她知道,齐程有多想去看他爷爷。
齐程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扬起的角度让迟稚涵眼眶开始酸。
“还有什么?”他问齐宁,声音平稳。
齐宁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们家的人,生老病死从来都不止是自己家里人的事,股东们看着,新闻媒体也看着,甚至那些天天炒股就指望听到一些内部消息的股民们,也看着。
她本来是挑了一些要紧的说,怕说太多会让齐程的反应更严重,但是心里总是有些担忧的。
医院毕竟不是自己家,她布置的再周密,也难保会有漏网之鱼。
齐程,一如既往的,是那个敏感懂事到他们全家人心痛不已的孩子。
“顾总的事你都知道的吧。”齐宁问完,齐程就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从来没说过,但是齐程,总是有办法知道。
“爷爷有一份补充遗嘱一直没有做最后的公证,所以你去爷爷病房的时候,李律师也在。”
“那份遗嘱关系到爷爷一直没有放出来的百分之四的集团股份,都给了你,所以,顾总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病房里已经闹过几次,因为齐程一直没有露面,闹归闹,却每次都不了了之。
“这百分之四,涉及到谁才会是集团的最大股东,顾总不可能放手,爷爷怕节外生枝,和李律师沟通,他会在神智清醒的最后一刻盖下公证章。”
“所以,我很担心,你去了医院,顾总的人会闯病房。”
没人知道齐程的病,突如其来的杀气腾腾的陌生人,会对齐程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他们连试都不敢试。
她和齐鹏已经动用了所有关系,但是仍然怕有疏漏。
“迟小姐今天晚上需要一直在齐程身边,万一真的有人闯进来,你要第一时间带他走,剩下的,我和大哥会处理。”
“齐程,不能被人发现这个病。”齐宁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迟稚涵的眼睛,眼底有悲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公司的股价也不允许。”
迟稚涵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她爸爸当年说过的话,那时候,爸爸的那位合伙人建议扩大规模,她爸爸拒绝了。
“这钱呐,有个顶,越过了这个顶,你的生活就会变了。”
齐家人,越过了这个顶。
越的太高了,公司四五万人的生计,无数的股民,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以及身边随时拉你下马的股东。
那个垂垂老矣的临终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殚心竭虑的护着这个由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王国。
***
齐程一直撑到了医院后门,下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脸色苍白的吞了一颗药。
齐宁安排的很妥帖,后门走两步路就可以找到住院部贵宾层的直达电梯,后门远远的有几个看不太真切的人影,隐隐的有闪光灯的声音。
齐程的手已经开始出冷汗,但仍然不说话,靠在电梯内壁,低头闭眼储存体力。
迟稚涵的心拧成一团,被齐程手心的黏腻揪得呼吸都有些痛。
齐宁下了车就一直在打电话,眉心紧锁,只要齐程呼吸略大一些,她就会突然停下通话,去瞥他手上的检测仪。
所有人,都很紧张。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齐程见他爷爷最后一面。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对于齐程,甚至,要冒着应激反应太过激烈休克导致的危险。
医院的环境对于齐程来说完全陌生,消毒水的味道,永远简单单调的配色,以及空旷的走路都能有回音的走廊。
他开始晕眩,走出电梯后又吞了一颗药。
“这药最多能吃几颗?”迟稚涵终于有些忍不住,拿过了齐程口袋里的药瓶子放到自己的外套袋子里。
前面带路的齐宁回头,对迟稚涵比了五根手指,她还在电话,脚步很快。
“我没事。”齐程冷汗淋漓的对着迟稚涵笑了笑。
没有外人,走廊光线又被齐宁刻意调低,除了环境陌生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外,他的反应其实并不算大。
为了让他能和爷爷见最后一面,齐鹏和齐宁准备了一两个月,甚至在视频电话里,他爷爷还再三和他确认了现在的治疗进度。
风险太大。
不单单是他身体的,还有他的病被公众知道的风险。
可他想见爷爷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开口阻止,连向来最谨慎讨厌风险的齐宁都没说一句反对的话。
这件事,对他,对爷爷,甚至对齐家人来说,意义太大。
他走出去了,意味着这十年来,因为他的病,分崩离析的家人,也会跟着变得不太一样。
他知道。
这一次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
齐程爷爷的病房,在走廊最靠里面的位置,前后有两个门。
媒体记者没办法直接上贵宾层,大多都守在电梯等,齐宁他们绕过了电梯,就等于绕过了媒体。
剩下的,就是后门顾总派来的要求入内必须签协议的人了。
齐宁走的快,齐程因为心跳血压跟在后面几米远,迟稚涵挽着他的手,在快要走近的时候,感觉齐程挺直了背。
她也微微的靠近了一些,做出了情侣常见的挽手姿势。
“我只是不想在爷爷病房前闹事,但是你想清楚,这件事之后,你还要不要在公司在S市混下去?”齐宁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妆容狠厉,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
堵在门口试图走到齐程这边让他签字的中年男人脚步停了一下。
齐程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势,迟稚涵冷着脸,手微微用力。
他快撑不住了,她知道。
从那个男人站起来的那个一刻起,他一直没有出现呼吸声。
“孙华荣,你再往前一步试试。”齐宁不是没看到迟稚涵求助的眼神,但是她一动不动,站在病房前,在那个中年男人停下脚步又打算走向齐程的时候,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齐总,字是必须要签的,要不然齐董的病情传出去,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中年男人终于还是不敢,回头看向齐宁。
他已经快被这女人折腾疯了,守在这里一个月,隔三岔五的找他事情。
现在用的理由更加奇葩,长得太丑脏了她家人的眼。
真想找个机会弄死这女人。
齐家现在外强中干全靠这女人撑着,哪天倒了,他一定是第一个上去踩死她的人。
“呼吸。”迟稚涵很小声的提醒,另外一只手递给齐程一颗药,看着齐程迅速的吃了,闭上眼睛强压下心跳。
第三颗。
她心里默默的记着。
“我不想你脏了我家人的眼。”齐宁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抽走中年男人手里的合同,递给迟稚涵。
迟稚涵飞快的签下字,一手托着纸,身体侧了过来挡住中年男人的视线,咬着嘴唇看着齐程抬手,手心湿的都快握不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