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一段插曲,本来欢欢喜喜的气氛消失殆尽。几个人分完料子,朱弦打发三七把布料先送回思齐院。又因谢冕不在家,许老太太留了她用完晚饭再回去。朱弦自然不会推辞,接受了老太太的好意。
丁氏有事先告辞,朱弦送她出去。
到院门时,丁氏忽地叫住她:“五弟妹……”
朱弦抬头看向她。
丁氏道:“三弟妹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那个脾气,掐尖好强,总要把妯娌都比下去才顺心。却没什么坏心的。”
朱弦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看了丁氏一眼:丁氏这是在劝她还是在帮徐氏拉仇恨啊?
丁氏面上含笑,不见一丝异样。
朱弦笑容甜美:“多谢大嫂告知。”
丁氏道:“五弟妹以后只管多来撷英斋坐坐,我们本是旧亲,现在又是妯娌,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正该多走动些。”
朱弦垂下眸,乖巧地应下。
晚饭后,朱弦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才从荣恩堂辞别。
明月初升,晚风和煦,沿路花木繁盛,生机勃勃。夜幕中的伯府灯火初明,星星点点,照亮了朦胧的夜色。
她也不急着回去,悠闲漫步,时时驻足欣赏路边景致。走到一个僻静的路口时,路边忽然蹿出一个黑影来。
八角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朱弦前面,将手中的灯提起。
灯火下,依稀看出来人二十多岁的模样,大眼塌鼻,疏眉阔口,生得倒是白白胖胖的,穿一件簇新的绛色绸衫,看着她嬉皮笑脸地拱了拱手道:“这不是表妹吗?”
这人是谁?这个时候,内院该落锁了,怎么会有一个外男混在里面,还一副和她很熟的模样?
朱弦停下脚步,淡淡地瞥了不速之客一眼,没有说话。
来人涎着脸笑嘻嘻地道:“表妹今日不是回门吗,怎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谢五那小子真不惜福,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也舍得冷落。可真叫表哥我心疼啊。”
朱弦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哪门子不长眼的“表哥”,居然敢来调戏她?她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问:“你是哪位?”
来人得她询问,精神一振,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做出风流倜傥之态:“表妹连我都不认得,可真让表哥我伤心啊。你忘了,我是你丁家的嘉彦表哥啊。”
姓丁,嘉字辈的,那不是定南侯的子侄辈吗?算起来,该是丁氏的兄弟。
朱弦心里有了数,笑意便漫上了明媚的双眸,如满天星光倒映,璀璨生辉:“原来是丁家表哥。”
“正是。”丁嘉乙被她笑得骨头都没了,眼珠子不错地看着朱弦,咽了口口水道,“表妹如此佳人,若我娶了表妹,必不舍得为了外面的娼妇让你独守空房。不过,”他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眯起眼道,“能在月色下偶遇表妹,也是我的缘分。合该咱们亲近亲近。”说罢,涎笑着伸手来抓朱弦。
八角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挥袖打落他手,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丁嘉乙“哎哟”一声收回手,恼怒地看了八角一眼。待看到八角的容貌,不由眼前一亮,怒气也没了,色迷迷地笑道:“小丫头长得倒是俏,别着急,你们主仆两个爷一起疼。”
八角大怒,一拳直接对准对方鼻梁打了过去。
丁嘉乙生得肥胖,动作倒是灵活,头一扭,八角的一拳擦着他耳畔而过,顿时落了空。他倒是乖觉,不待八角第二拳打来,哧溜一下躲到一棵树后,哇哇大叫道:“你这娘们怎么打人?我告诉你,这叫以下犯上,再这么凶,小心我告诉姐姐罚你。”
八角更怒,将手中的灯放下,追过去就要再打。丁嘉乙见她拳势凶猛,又是“哎哟”一声,连连闪躲。
朱弦摇了摇头,左右观察了下,发觉并无他人,放下心来。她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声:“好好管管这位的嘴,速战速决。”
八角得了令,欢欣鼓舞地应了一声,攻势越发猛烈。丁嘉乙一不留神,就被她一掌掴到面上,气得直跳脚,也不跑了,捞起袖子就要和八角对打。却忽地腿弯处一麻,不由扑通一下跌到地上,脸上一连挨了几下。
朱弦笑吟吟地又踢了一颗石子出去,恰打在丁嘉乙欲要抬起反抗的手肘上。丁嘉乙手臂一麻,无力地垂下,身上软肉处又一连吃了好几记重拳。他再也忍不住痛,又不敢高声呼救,急急对朱弦喊道:“快叫这个臭丫头住手,否则我嚷将起来可不好看。”闹出来了,他固然不好看,朱弦身为一个新妇遇到这种事,说出去更不好听。
拿名声威胁她?朱弦摸了摸下巴,笑得不怀好意:“这个时候,内院哪来的男客?必定是宵小之徒假冒丁家少爷。八角,给我狠狠地打一顿,然后捆了吊起来,等明儿天亮了,再送官追究。”
八角欢快地应了一声,果然又是几拳打在他软肋下,丁嘉乙疼得一下子趴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他心知今天踢到了铁板,再不敢嘴硬,连连求饶道:“好表妹,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朱弦微笑:“谁是你的表妹?”八角又是一脚飞来。
丁嘉乙骇得连忙改口道:“五奶奶,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吧,可不能再打了。”说到最后,眼泪鼻涕齐下,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朱弦一脸为难:“我现在放了你,明日府中要是有了不好的流言如何是好?”
丁嘉乙忙道:“今日之事,我必定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朱弦犹豫:“可你这鼻青脸肿的……”
丁嘉乙眼泪流得更凶了,咽下喉头一口老血,哽咽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朱弦道:“人家要是知道你确实在路上碰见我了,也许会怀疑……”
丁嘉乙恨不得叫她姑奶奶:“不会,绝对不会,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过五奶奶,哪有这个福分。”
朱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八角扬起唇角笑道:“我们走。”
没走多远,身后一道温润和雅的声音忽然响起:“五弟妹。”
作者有话要说: 各路妖魔鬼怪都出来遛一遛,明天大概就是小谢的惊喜时刻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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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念念
回个院子都不得安生。朱弦暗暗皱了皱眉, 无奈回身。
月光下,宽袖大袍、丰神如玉的青年立于烂漫桃花树下,风拂过,花如雨下, 落英缤纷, 树下青年如芝兰玉树, 风姿卓绝。
“大哥。”她态度恭谨地行了个福礼,微微退开一步,心里有些奇怪:已经连续两天在她落单的时候碰见谢晟了,还真是太巧了。
谢晟看在眼里, 站定脚步,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刚刚看到嘉乙了。”
所以呢,他是要为自己的小舅子讨回公道?朱弦挑眉,一脸茫然地问:“大哥说的是谁?”她可不承认认识什么嘉甲嘉乙的。
谢晟笑了,体贴地转了话题:“怎么就你一个人, 五弟呢?”
这人倒真是个剔透的,只是不知谢冕为何不待见他。朱弦垂眸,一副贤淑乖巧的模样,还是用回答许老太太的话回答他道:“五爷有事情要晚一点回来。”
谢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低垂的眼睑、乖巧含笑的朱唇、弧线优美的下颌、修长白腻的玉颈……忽然道:“多谢五弟妹了。”
谢从何来?朱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晟道:“五弟是个有福气的,你能知道帮他遮掩。只是委屈了你。”他的声音异常温煦, 带着体谅、欣慰、赞赏,还有些许的同情,如暖风拂过, 让人听了说不出的熨帖。
有些人,天生便带着令人信赖、依靠的力量。
朱弦笑了笑,垂头不语。
谢晟问:“弟妹可知他去了哪里?”
朱弦摇了摇头。
谢晟旁边的小厮吞吞吐吐开口地道:“禀世子爷,小的听说,流芳阁的月容姑娘派人送了信,五爷才没有回来。”
朱弦目光动了动:她才刚回来多久,就传出谢冕去流芳阁的消息,连谢晟身边的小厮都知道了,而且听丁嘉乙刚刚的口气,也是知道的。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啊。看来谢冕身边的人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五弟真是胡闹!”谢晟眉头微皱,“他从前任性也就罢了,如今已成亲,哪能再像以前一样。”他看向朱弦,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弟妹放心,我会派人去找回他,给你一个交代。”
朱弦敛衽道:“多谢大哥了。”
谢晟含笑:“一家人又有什么谢不谢的。五弟玩心甚重,是我们对不起弟妹,没有教好他。以后他再要如此,弟妹只管打发人告诉我。”
朱弦道:“岂敢有劳大哥。”
谢晟道:“无妨。只请弟妹千万记得要瞒过祖母与父亲,免得两位长辈生气担心。”
朱弦这才知晓他找上她的用意,不由抬眼看了他一眼。谢晟眸中蕴笑,皎皎如秋月的面容上神情坦荡,风仪令人心折。
当真是个体贴入微,关爱幼弟的好兄长呢。
朱弦守礼地垂眸,再次谢过他,辞行举步。才走几步,谢晟忽然又叫住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谢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大步走近她。
朱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谢晟忽然压低嗓子柔声说了一句:“表妹的事,弟妹休要担心。”
表妹,他指的是……许飞花?朱弦微微一愣,慢慢皱起眉来:关许飞花什么事?
谢晟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上,柔和而怜惜:“祖母只是担心表妹出嫁无人依靠,才想把她留在家里。五弟虽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但家有家规,断不容他乱了嫡庶,失了分寸。弟妹放心,我总不会看着你受委屈,一切有我和你大嫂为你做主。”
朱弦愕然看向谢晟:他的意思是?
谢晟温言道:“撷英斋永远是弟妹的后盾。”
*
回到思齐院,朱弦接过白芷递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脸色沉了下来。
三七过来帮她解了斗篷,见她神色不佳,担心地叫了一声:“奶奶……”
朱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问三七道:“你可听说过丁嘉乙其人?”
三七想了想,回道:“似乎是世子夫人的胞弟,听说很得世子夫人疼爱。”
果然是丁氏的兄弟,难怪这么晚了还会出现在内院。朱弦想到谢晟看着她提到丁嘉乙时一言难尽的表情,忽然觉得想笑,也不知他会不会把实情告诉丁氏。而贤惠的丁氏知道弟弟受伤的真相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还有谢晟讲的有关许飞花的话……她想了想,转头问八角:“你觉得世子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八角一脸迷惑不解:“世子好端端的,最后提起表姑娘做什么?”
朱弦扶额,她就不该指望八角这个直肚肠的脑袋突然灵光起来。
三七在一边露出讶色:“什么表姑娘?”
朱弦示意八角解释给几个丫鬟听,八角就把许飞花拒绝朱弦的见面礼和谢晟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几个丫鬟听了面面相觑。
朱弦点名已经回来当差的石竹:“你怎么看?”
石竹是个容貌秀丽、沉默寡言的姑娘,心思缜密,做事周到,在几个丫鬟中,是最有主意的一个,朱弦手边凡有需查探消息、出谋划策之事,多半都会交给她。听了八角的话,石竹脸色微变,迟疑地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道:“有话但说无妨。”
石竹犹豫地道:“世子话中之意,似乎是老太太有意让表姑娘留在谢家,嫁给五爷?”
“什么!姑娘才嫁进来几天?这老……”八角失声而呼。话还没说完,朱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八角立刻乖觉地用手捂住嘴,冲着她讨好地笑。
朱弦不忍再看八角的蠢样,淡淡道:“多半是这个意思。”心中冷笑:难怪许飞花今天对她送的见面礼会是那个反应,敢情是故意挖坑给她跳呢,还真是好算计。
本来嘛,东西跨院养着这么些人,再多她许飞花一个也不多,只要谢冕那混蛋消受得起这艳福。可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敢给她下绊子,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问石竹:“你可有应对之策?”
石竹谨慎地说了四个字:“鹬蚌相争。”
朱弦笑了:“明儿你安排人把消息传给东西跨院吧。”
石竹领命。
朱弦心中却不免想到谢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古怪的态度。谢晟对她,似乎过于亲切了。也或者,他对每个家人都这么亲切照顾?
她挥去心中的违和感,想起另一事,又吩咐道:“把扫雪给我叫进来。”
三七笑道:“奶奶,内院已经落锁了,扫雪只怕进不来。”
朱弦反应过来,不由失笑,倒是她糊涂了。她想了想,扭头问石竹:“流芳阁的月容姑娘你知道多少?”
石竹道:“自上次东跨院的两位提过流芳阁后,婢子已经派人查过了。”
“哦?”朱弦又低下头抿了口茶水,“说来听听吧。”
“朝歌和暮舞两位姑娘说得没错,五爷在成亲前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没有回来过伯府,而是常年住在流芳阁。花月容是流芳阁的花魁,据说姿容出众,歌舞双绝,深得五爷欢心,因此花了大价钱将她包了下来。”
看来是红颜知己嘛。朱弦冷嗤,忽略掉心中轻微的不舒服之感,又问石竹:“你可听说过五爷认识一个郑老?”
石竹迟疑,不大敢肯定:“听说五爷与神医郑时过从甚密,不知是不是指的他?”
神医郑时?朱弦倒是听说过,此人本是个游方郎中,四处游历行医。一年前,吏部员外郎杜大人的母亲患了怪病,群医束手,不知打哪儿听说了他的名声,将他从交州请来,他几贴药就治好了杜大人的母亲,一下子名声大噪。后来,他又出手治好了几例疑难之症,蜚声京城,有好事者送了他一个“神医”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