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寂静,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嚎显得格外瘆人。山顶微光闪闪,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了。
舒慈和玄武上了山,躲开大门口处得哨子,从围墙翻入。
“你往东我往西,半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舒慈低声说道。
“您一定要小心。”玄武担忧的说道。
舒慈点头,猫着腰,迅速顺着矮丛消失。
玄武见状也不敢再多停留,一个窜升踩着树枝上了屋顶,准备一间间地寻过去。
此时,归一门门主的书房内。
“你为何不肯见自己的妹妹?我听说她是个人物。”
坐在轮椅上的人擦拭着一把宝剑,说:“她不适合知道我们的秘密。”
“有她做内应,咱们的计划不是可以更快实施吗?”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人说道。他很早以前就闻名这位贵妃娘娘了,据说手段高超又有城府,这样的人不招揽在归一门的门下,岂不是浪费了门主和她之间这层兄妹关系?
“不行。”轮椅上的人一口否决,“她这小半辈子已经够苦了,我绝对不会让她再卷入这些阴谋当中。”
“你真是……”穿着白袍的人叹了一声,“跟着你做事,有时候真的会被你这些条条框框给气死。”
“这是规矩。”轮椅上的人操纵着轮椅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英俊沉稳的面孔,从面相上来说,他和舒慈像了七八分。一张嘴,声音清亮又带着些低沉,“保护自己的家人,这样的规矩什么时候都是合时宜的。”
“真是怕了你了!时候不早了,我先睡了。”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人起身告辞。
“嗯。”轮椅上坐着的人低着头,用白绢拭着剑身。
一刻钟后,仆人进来,推他就寝。
轮椅驶过走廊,发出吱呀的声音,轮椅上的人闭着眼,双手交握,看起来不像是一名曾经的将军,倒像是一位书生气十足的儒生,风流倜傥,光风霁月。
到了卧室的门前,仆人先上前推开门,然后再绕到他身后将轮椅推了进去。
“你先出去吧。”他说。
“是,属下告退。”仆人躬身离开。
“吱呀——”一声,大门被合上,他操纵着轮椅到了圆桌旁,拿出火折子吹燃火苗,点燃桌上的蜡烛。
蹭,满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门后面走了出来,她面色沉静如水,唯独一双眼睛炽热如火。
“大哥。”
第57章 出事
舒景行和舒慈, 就像这世间很多兄妹一样,两人打打闹闹的长大, 互为依靠却又爱捉弄对方。在那段年少不知愁的日子里, 兄妹俩无忧无虑嘻嘻哈哈,把侯府搅了个鸡飞狗跳。侯府里最常见的情形, 是侯爷在后面拿着棍子追, 文氏伸着胳膊护。
这样的日子,直到舒景行被谭家人暗算断腿后化为云烟, 至此舒慈乘着一顶小轿入了宫门,接着是他们的母亲再也起不来身, 与世长辞。
“母亲临终前最挂念的人就是你, 她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舒慈坐在桌边, 手里握着半盏热茶,眼中有雾气升起来。
“母亲……”舒景行仰头,愧恨难消, “……是我不孝。”
“知道你平平安安的,我和母亲都能放下心了。”舒慈抿唇, 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舒景行伸手,舒慈放在茶杯,把手递了过去。
“你长大了, 不是以前那个丫头片子了。”这一次见妹妹,他诸多感概。在她身上的变化也许就是命运的残酷吧,虽然把璞玉雕琢成了美玉,但那一刀刀割下去的, 都是以前那个快乐无忧的舒慈啊。
“没有人是不变的。大哥你不也是吗?曾几何时,你都不会把我拦在门外。”舒慈看着他说道。
舒景行嘴角微微一动:“还是记仇。”
“你为何不见我?你可知道我为了找你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你是怎么出来的?京城离扬州这么远,你一个人来的吗?”见到妹妹的激动过去后,他终于有闲心思考她到底是怎么一路寻来的了。
舒慈说:“我打扮成宫女,跟着皇上南巡的队伍一起出来的。”
“那扬州城内张贴榜文,说一名走失的宫女,就是你?”
舒慈点头:“对,就是我。”
舒景行面色一紧:“没有人发现你的身份吗?”
“没有。”舒慈不想让他担心,说的话半真半假。
舒景行叹气:“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为了见你,就算被人发现也值了。”舒慈轻笑道。
舒景行握紧了妹妹的手:“歆儿,我好好的,你不要再为我担心了。趁现在事情还没有闹大,你赶紧回京城吧。”
舒慈起身,倾身上前,一把抱住他。
舒景行顿了一下,从她双臂的力度,他能感受到她的隐忍和激动。或许是他太自私了,重逢的喜悦都还没仔细品味,他就一直在为了安危赶她走,究竟其中到底是几分为她,几分为了自己,他心知肚明。
“大哥,不管是身在朝堂还是江湖,我至始至终只是盼望你能过得开心。”舒慈抱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舒家的门楣能否光耀并不重要,如果你我能够堂堂正正的活着,这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宽慰。”
舒景行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哭了。”
舒慈松开手,擦了擦眼泪,说:“能见到你,知道你过得好对于我而言就足够了。如今我也没什么能够帮你的,只希望你在用得上我的时候尽管开口,我虽然身单力薄,但也是愿意为你奔走的。”
舒景行有那么一刻,想放弃自己的计划,就为了舒慈这句话,他平生也没有白走一回。
“知道了。”他的声音带着鼻音,看着她的眼神也是疼惜和温柔的。
舒慈直起身,说:“既然你不能在明面上和我相认,那我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以后咱们就用书信联系吧,也让我知晓你的情况。”
舒景行微微抬头看她,她还是那么聪慧,从蛛丝马迹当中就能看出不同寻常。她知道他不想在明面上和她相认,却不问为什么,何尝不是对他的尊重和信任呢?
“好,以后有机会我会回京城看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舒慈神色一紧,往后一闪,躲进了帘帐后面。
“进来。”舒景行转动了轮椅,面朝门口。
“门主,前哨刚刚传来消息,山下有官兵将我们包围了!”刚刚推轮椅的小厮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说道。
舒景行皱眉:“归一门也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朝廷这般举动是何原因,可有说?”
小厮说:“说是搜寻逃跑的宫女……”
“荒唐!”舒景行一拍轮椅上的扶手。
小厮:“门主,咱们怎么办?”
舒景行沉吟不语。
“你去召集各位堂主,马上到前厅议事,我稍后便来。”
“是,属下这就去!”小厮抱拳,飞快地跑了出去。
舒慈从帘帐后面走出来,面带愧色:“对不起,还是给你添了麻烦。”
“他们是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舒景行面带疑惑的问道。
舒慈默不吭声,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你有难言之隐我也不逼迫你,后山西南方向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山,朝廷的兵马刚刚出动应该还没来得及彻底包围翠云山,你可以从那儿下山。”舒景行说。
“我走了,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舒慈问。
“你人都不在,他们要搜便搜。”舒景行微微一笑,神色轻松,“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
舒慈点头:“那好,我这便下山去。”
“天黑路滑,你自己当心点儿。”
“放心,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舒慈挑眉一笑。
舒景行摇头:“戒骄戒躁。”
“走了。”舒慈轻笑一声,打开房门,隐入了黑夜。
舒景行抬头看看夜空,星星黯淡无光,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这并不是适合走夜路的天气,她有些担心。
舒慈回到了大门口和玄武约定的地方,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此时房舍的烛火纷纷亮起,应该是对朝廷闻山有所耳闻,所以都起来了。
山顶热闹了起来,山下朝廷的兵马又在呈合围之势,舒慈进退两难,不得已,只得先行撤退,一路给玄武留下了暗号。
天亮了,朝廷的人上山了。归一门虽然在江湖上名声响亮,但却不敢和朝廷做对,一路移开关卡,朝廷的人畅通无阻。
领兵的是人纪峒,几番走访他已经查明,如今这个归一门的门主便是当年的少年将军舒景行,如果舒慈已经知晓此事,那她人必在这里无疑。
“纪将军,久仰。”
纪峒刚一入山门,就看到一个脸庞英俊气质温润的人坐在轮椅上跟他打招呼。
不用多想,这便是舒景行了。当年他断了腿,舒贵妃为了替兄长讨回公道,让谭家从名门望族变成了狼狈被赶出京的丧家之犬,就连如今的谭贵人,从德妃降为贵人,不也是拜舒贵太妃所赐吗?
所以啊,这女人心,是真狠。这舒慈啊,从前是得罪不起,如今更是招惹上就是个死。
“舒兄,久仰大名。”纪峒抱拳,不以官职论高低,反而是以年岁论兄弟,这自然也是他的高明之处。
舒景行微微一笑:“纪将军有礼了,不知将军今日围山,是因何故呢?”
“行宫里逃跑了一位宫女,想必舒兄也早已知晓了。我奉命拿她归案,还请舒兄配合。”
“自然,朝廷的公务我等一定配合。只是这宫女……”舒景行停顿了一下,环顾左右,“将军看看,我这里哪有什么宫女?”
“这样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得搜才行。”纪峒道。
舒景行点头:“那便搜吧。”
“舒兄,得罪了。”纪峒抬手一挥,士兵们鱼贯而入,四散搜寻。
一刻钟后,士兵们纷纷折回。
“报告将军,没有!”
“报告将军,没有!”
“报告将军,没有!”
所有的人队伍一一回来,通通没有发现。
纪峒背着手走到舒景行的面前,弯腰凑在他的耳边,说:“宫里的娘娘走失了,舒兄可不要作壁上观啊。”
舒景行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收紧,道:“将军找不到人,这就开始恐吓在下了?”
“娘娘和你的关系,不仅我知道,皇上也知道。所以……”纪峒咬牙,“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后果你承受不起。”
舒景行微微往后:“既然如此,我便实话告诉你,她来过。”
纪峒眼角一跳:“那她人呢?”
“昨天来了,下午就走了。”
“去哪儿了?”
“我劝她回京城。但你也知道,我这个妹妹不太听话,所以到底回没回,我也不甚清楚。”
纪峒握紧了佩刀:“你——”
“纪将军,与其在我这里做无用功,不如回去复命?说不定皇上看在我妹妹已经回宫的份儿上,不再计较了?”
放屁!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爆粗口,纪峒早就问候舒景行祖宗十八代了。
他转身向着众将士,说:“你们,给我守好山门,各个出口都不要放过!”
“是,将军!”
纪峒回头瞪了舒景行一眼,匆匆离开,回去复命。
可想而知,骆显会对这个结果多么不满意。
“走了?”他转身,看着面前的纪峒。
“是,舒景行是这样说的,但臣怀疑娘娘还在山上,所以派人严密把守,不得放一人出山。”纪峒道。
骆显沉吟。
“皇上,您看这……”纪峒抬头看他。
“李江。”骆显开口。
“奴才在。”李江从旁上前。
“准备一下,朕要微服,亲自上山。”
此时,归一门内,群心大乱。下面的人不知道朝廷是不是来剿灭他们的,所以慌乱,上面的人则是不知道是否是“计划”被泄露,朝廷借着宫女走失的明目来铲除他们的,坐立难安。
“门主,朝廷这是打的什么算盘,您可有猜测?”
“宫女走失了,为何寻到咱们山上来了?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是啊,门主,咱们跟宫女什么的完全扯不上干系啊!”
大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大象的面前,即使他们是一群颇有才干和抱负的蚂蚁,那也仅仅是蚂蚁而已,不堪一击。
“门主,外面有客来访。”一名小厮跑了进来。
舒景行睁开眼:“什么人?”
“说是昨晚的客人的同伴。”小厮挠了挠头,不知道昨晚来了什么客人。
舒景行眼睛一眯:“让他在前厅等候。”
“诸位,如今咱们也猜不透朝廷的心思,便只能静观其变了,还请大家不要慌乱。”舒景行滑动轮椅,说,“我这边有客人要见,诸位稍安勿躁。”
说完,一直候在一边的小厮上前推他去前厅。
门主一走,大家的讨论的声音更大了。唯独坐在上座下方第一位的白衣男子,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目光颇具深意,似乎是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