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却并未想得太多,他只当云母是真的觉得冷了,想了想,就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他身上没有携带毛巾这样的东西,只有手帕。犹豫片刻,他便掐了个诀给她暖暖身子,用手帕大致擦了一下,然后揣进怀里小心地搂着。
尽管白及动作已经尽量轻柔,可是用手帕擦水时云母还是本能地有点想躲避地呜呜叫,不自觉得乱动,让师父犯难。但等到她听到师父无奈地叹息,又发觉自己被师父抬手抱怀里了,有些紧张的人就换成了云母。
现在虽是七月初,夏末秋初天气还不怎么冷,可她尚未修成仙身,浑身水又吹夜风的话还是有可能着凉的,这样一抱,风大约是吹不着了,只是云母也不自觉地满面通红,奇怪地有些心慌。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心慌,却觉得被师父抱在怀中害羞得厉害。师父救过她,所以他身上那股淡而清雅的檀香味总让她有种奇异的安心感,只是今日她虽然依然亲近师父的气息,觉得高兴,可又局促不安得很,下意识地想要从师父怀里跳出来,自己在地上团成一团。可真要跳,她又有些不愿意,一时僵在怀中未动。
白及并未察觉到云母的怪异,只觉得她好像比往日还要来得老实些,顿了顿,便道:“一会儿,你便同我一起上岸吧。”
知道师父是怕她又一路游回去,云母连忙点了点头,“呜——”得拉长了音往白及怀里一钻,蹭了蹭他的衣襟,在脑海中经过天人斗争之后还是自暴自弃地直接在师父怀中团成一个毛团,然后不动了。
白及一怔,怕她是冷,神情虽没什么变化,手中却又将她揣得紧了些。
……等云母重新从师父怀中出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尽管她喜欢让师父抱着,可又不好意思真的一直就待在哪里不出来,尤其是在她来前,师父明明看起来是像在打坐。云母知道师父在仙宫中时也大多是在房间里修炼打坐,极少浪费时间,她生怕自己给师父填了太多麻烦,等赖到过意不去,就挣扎着开始往外跑。
白及停顿片刻,心知云母毕竟是心性未定的小狐狸,见她耐不住性子了,便松开她让她自己在小船中蹦跶。不过不知怎么回事,他松开云母后,看着小白狐拖着尾巴活泼地满船跑来跑去,心中奇异地有些暖意,也暂时没了打坐的心思,索性正了正衣襟,端正地坐下来看灯。他看到云母跑了两三圈就好奇地趴在船沿上,用鼻子去碰凑巧漂到船边的莲灯,稍稍一滞,想起了什么,便伸手在袖子中摸了摸,掏出先前在县城郊外,那户普通人家的孩子送给他的小河灯来。
白及同其他仙人一样喜好洁净,每日都要沐浴更衣。不过他一向不太依赖仙器法宝,因此下了凡间之后,身上除了盛放东西和收妖的必要器皿,便没有别的东西。这一盏河灯小又不占地方,不知不觉便每日同其他东西一起收在袖中了。
想了想,他便看向不远处趴在船沿边、因为用鼻子将花灯撞得漂远了一点就高兴地晃尾巴的云母,轻声道:“云儿,过来。”
“嗷呜?”
云母回过头。
白及张开手掌,将河灯递给她,道:“先前有人送我的,你若是想放,就拿去。”
“可以吗?!”
听到这里,云母顿时惊喜不已,见师父点头,她便欢喜地跑过去从师父手中叼起了河灯,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河边。她虽然算是在凡间长大,但毕竟没来过人间,看到人间的女孩子放花灯,其实十分羡慕,可她也知道赤霞师姐带出来的盘缠是用来做正经事的,不能拿来玩闹挥霍,因此不好意思提出要放。眼下见师父拿出河灯,云母自然又惊又喜。
师父给她的这盏河灯同其他河灯一样,也是莲花形的,只是看起来比其他河灯要小一圈。好在云母本来就是年纪不大的女孩,正是喜欢小东西的时候,反倒觉得它可爱。
不过,云母叼着河灯试着放了放,却发现用狐形点灯不大方便,定了定神,便化作了人形。
白及原本抬头静静地坐着看她放灯,见云母变作人形,不禁愣了愣。一道浅浅的光芒之后,白毛团子狐狸已经不见,取之以待的是个端坐在船头的白衣少女。因为是难得过节,又要赏灯,赤霞今日特别打扮过她,云母换了一般凡间女孩的衣裳,并且稍微挽了发,大部分乌发温柔地垂到腰际。
变成人形后果然方便很多。
云母抬手借着其他灯的火苗将手中的小河灯点燃,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河中,看着它和其他莲灯一起顺水漂游。但她又舍不得小河灯真的漂走,每每等它看上去要漂得远了,她便伸手又将它揽回来,重新放到近处再漂。
白及一顿,明明他这几天都有看到过云母,刚才那一瞬间,却忽然觉得她比他印象中要年长了几分。只是等此时再看她专注得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又觉得是错觉,白及迟疑了一刹,皱了皱眉头,却见云母因为要捞河灯探出船太多,连忙一个诀过去将她拉了回来,松了口气,便没有再想太多。
云母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玩了一晚上,见周围的其他游船都收船要走了,她才重新将小河灯收回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
“……你要留着这个?”
白及略有几分意外地道。
节日里放得河灯多半是祭司祈福用的,放了便不会收走。
但云母倒是没有什么想祭司祈福的事,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灯可爱,想留着做纪念,就收起来了,便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云母忽然又想到什么,略带好奇地看着白及,问道:“说起来……师父你以前有放过河灯吗?”
尽管大多数人说起白及的过去时,多半会提起他以前曾是神君,可是云母却也记得,他在此生飞升以前,曾也当过凡人。
据说白及以凡人之身飞升之时,才不过二十来岁,这等年龄简直惊世骇俗。仙界的神仙们联想他曾是那等才能的神君,便觉得说得过去,可是他们却几乎没有想过,白及在凡间修炼之时,那些不知道他有前世因果的凡人,该是如何看待此等异才。
二十多年,对神仙来说只是须臾,根本无需在意。可是对凡人来说,这无疑是十分漫长的时光,已经过了小半辈子。
白及听到她这么问,似也怔愣了一瞬,随后闭上眼睛,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道:“不曾。我为凡人……已是数千年前之事。”
那时,还没有这样的习俗。
再睁眼,白及望着眼前的景色,竟也生出几分沧海桑田之感来。
云母却是歪了歪脑袋,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地“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后,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算了算,只觉得师父果然比她大好多啊,再算上神君之时,怕是要上万。
第39章
当晚,云母和师父的船靠岸时,观云和赤霞他们亦已经回岸边了。因为观云还要去还船,故在等他们,云母和师父师兄告别后,便跟着赤霞师姐先回了房间。回到客店,云母当然首先又汇报了自己多生出一条尾巴的事。
赤霞的反应自然十分吃惊,她看着云母在关好门窗后放出来的尾巴,围着她转了几圈,惊奇道:“你竟然那么快又长了一条尾巴出来!”
尽管赤霞一直担负着照顾和教导小师妹的主要责任,倒不是不清楚她的灵气在近日已经算是充足,可真要突破境界,除了灵气之外还要有心性和悟性,既需要努力,也需要机遇。因此她见她居然这么快又生出一尾来,实在满脸的意想不到。
云母被她看得红了脸,她是人形放尾的,且皮肤白皙,此时又没有小狐狸脸上的白毛可以挡,自然看起来十分明显,然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赤霞张了张嘴,却还是不知道该从何夸奖才好,觉得口边词穷。
五尾狐在天下所有开了灵智的狐狸中也算是中上水平了,而云母十二岁入仙门,被师父推着升到三尾,数月后升四尾,如今又有了第五尾。她如今年不过十四,又不是青丘那种天生九尾的神狐,这种升尾速度可谓惊世骇俗。要知道云母的母亲也是五尾狐,三百岁拥有五条尾巴已称得上天资出众。
哪怕小师妹实战能力和仙术水平尚且不佳,但光凭如今的五条尾巴,在灵力和悟性方面,对她已经难以挑剔。
当然,狐狸的尾巴越是多,后面想要新增一尾就越是困难,尤其是最后关键的第九尾,想要长出来多半要耗费前面几尾百倍千倍的心力。
这么一想,赤霞便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道:“能多生出一条尾巴来自然是好,可也不能从此就掉以轻心。看来我和观云平时给你的课程还是太简单了一些,我只当你起码几年内都会维持在四尾的水平,往常在心法口诀方面都没有太逼着你背……以后还是要加快速度,这件事我也会和观云说的。”
听师姐这么讲,云母连忙点了点头,认真地记住。她知道赤霞师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在教导师弟师妹上一直十分费心,见她满脸郑重,不敢怠慢。
赤霞虽然是南海龙女,算是天生神身,但大约是先前也和大师兄二师兄一起教过单阳的关系,她对云母这样需要自行修炼成仙的仙门弟子倒也不是不了解。见离睡觉时间还有一小会儿,她便又细细叮嘱了一番云母之后修炼要注意的事,云母仔细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不久就到了差不多该就寝的时间。在简单地梳洗之后,两人照例准备睡觉。客房里只有一张床,按照惯例,云母便变成狐狸让两人都能睡得舒服些,只是她趴好后,却忽然有些犹豫地盯着自己的尾巴,半天没有躺下。
“怎么了?”
察觉到小师妹的异样,赤霞奇怪地问道。
“你可是又不习惯尾巴了?”
云母变回狐狸后,便跟之前又用法术连带着梳理将五条尾巴合成一条,大概是因为又增了一尾,这条尾巴看起来又大了不少。赤霞还以为她是又盖不习惯,故关心地有此一问。
谁知云母轻轻地摇头,看着尾巴的样子似有几分挣扎。良久,她才道:“师姐,我总将尾巴弄成这样,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
“啊?”
赤霞一愣,反倒笑了起来,不过看小师妹一只狐狸满脸心情复杂的样子,好像是认真在为此烦恼,就又抬手对她的脑袋好一阵揉,道:“小孩子气一点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你才十四岁,本来就是小孩子啊。要考虑这种问题,起码等你一百五十岁以后再说吧。”
云母眨了眨眼睛,考虑了一下师姐说得话,觉得有道理。于是她总算看着自己的尾巴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盖着尾巴准备睡了。
赤霞看着她又笑了笑,这才亦闭上眼睛。她和观云划了一整晚的船,这会儿也觉得累了,不久就沉沉睡去。
……
由于彘已经抓到,再由白及亲自去一口气收拾了那张地主田庄附近齐聚的妖兽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妖兽或是妖兽组成的群体,于是白及他们师徒五人又最后清扫了一番县城附近的妖兽奇兽,便决定启程回北枢真人的仙宫,将收来的妖兽们交还给北枢真人后,便要回旭照宫中。毕竟在众多仙人和仙门弟子的努力下,北枢真人逃跑的宠物早已收复了大半,也不再有修为较高的妖兽散落人间,剩下的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零散而没什么修为的奇兽,想必交给北枢真人和北枢真人门中弟子自己处理就行,他们亦着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师父……你没事吧?”
在去北枢真人道观的路上,云母担忧地拉住了身边师父的袖子,十分不安地问道。
那日在张地主田庄之内,单阳尽管不管不顾地杀了许多妖兽,可并没有将妖兽杀尽,更何况田庄中还有不管杀掉多少妖兽都能再引来多少的引妖之源的张连生。因此那一天,他们虽然离开了田庄,可田庄一事却并未了结。直到几日前,师父又感到一次妖气大盛,而随后那齐聚的大量妖气竟有溃散之势,他才又一次去了田庄,一口气收拾了所有妖兽。
白及第一日到北枢真人道观,剑一起一落便能收拾掉所有闹事的奇兽,那么妖兽到他手中自然亦好不了多少,白及一来一回甚至都不到半个时辰。只是他回来之后,脸色便一直不是太好,常常皱眉头,额头上冒虚汗,还经常在房间中打坐不出,犹如在旭照宫中之时一般。
今日亦是这般,尽管是在去道观的路上,可白及却面色苍白,眉头也紧紧地拧着,似有痛苦之色。见他如此,云母自然非常担心。
明明那天晚上赏灯,师父看起来还好好的。
白及抿了抿唇,看身边的云母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对他的关切之色,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缓声道了一句“无妨”,便继续往前走,只是往常他是清冷少言,今日云母实在很难不担心他是没有力气说话,仍然无法移开视线。
观云当然亦注意到了白及这几日的异样,只是他和云母不同,他对师父的事、仙界中的事都更了解。看师父的样子,他原本并不是很确定,这几日却越来越心惊,此时,借着云母问起的势头,便忍不住同样开口道:“师父,你这难道是……突破之兆?”
观云话音刚落,也有此怀疑但担心猜错的赤霞便不禁惊奇地眨了眨眼,单阳亦担心地看过来,便是云母都立刻吃了一惊。
众人皆知白及已是上仙第一流,早已到仙品巅峰,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再突破的。
白及却只是皱着眉头,他倒不觉得乏力,只是头疼欲裂,脑内不断闪现的画面让他想要打坐静心,顿了顿,蹙眉解释道:“我不确定……总之,尽快回旭照宫。”
“是!”
听师父这么说,他们自然不敢耽搁,连忙各自都加快了脚程。
下凡间需要掩人耳目,回仙界自然也要。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回了仙山,到山脚便腾云而行,不久就到了道观。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被妖兽们搞得破破烂烂的道观总算多少恢复了元气,有了过去仙人修行之所的风貌,听闻白及他们归来,北枢真人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
为了争取时间,师父立刻带了彘去和北枢真人说话,杀了不少妖兽的单阳说要与北枢真人道歉就同去了,剩下观云、赤霞和云母三人一道去还妖兽。
因为云母人形走得慢,赤霞索性让云母化成狐狸,还是由她抱着。云母完全不介意被抱,习惯得待在赤霞怀中慢吞吞地摇尾巴,只是由于担心师父的事,她难免有几分心不在焉。
赤霞亦是如此,所以她踏出大厅去后院的时候,险些不小心撞了人。
“——啊,抱歉……诶?”
赤霞一惊,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是有人正从后院走回来,幸好观云及时将她和小师妹一并扶住,这才没有真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