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当好一只毛团——辰冰
时间:2018-01-13 15:28:47

  不过,奇怪的是,云母躺在后居然觉得没什么困意,她试着睡了一会儿果然还是睡不着,想要再起来看看朔清。然而她一睁眼,却看见整个洞中的场景都变得模糊起来了,仿佛平白起了一层白雾。
  云母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此处是白及记忆之中。且不说师父本来没有神君时的记忆,便是有,他也不可能记得睡着以后的事。至于她……
  大概是因为她本来就睡在师父膝盖上,已经相当于是梦里了,所以不困吧?
  于是等白雾散去,已是第二日。
  云母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放在腿上摸了。
  她赶忙站起来抖了抖毛,对上她的视线,朔清似亦有几分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可脸上却依然是一派淡然的神情,仿佛什么都没做一般。
  这一日朔清准备去人间,在云母的强烈要求下,他同意将她一道带去。于是,在收拾准备了一番后,朔清便抱着云母下了山,去了最近的人类聚居地。此时的人类尚且是部落,数量还不多,不过他们从人面前穿过时,却没有人注意他们。朔清见云母摆着尾巴打量,便抿了抿唇,开口解释道:“……他们看不见我们。”
  云母了解地点了点头,并不十分意外。
  虽然她先前和师兄师姐下山除妖时是打扮成了道士,让凡人能够看得见他们,可是大多数神仙外出游历亦或是没有任务只是随心所欲地寻访人间时,都是隐匿身形且飘忽不定的,偶尔还会吃祭祀的贡品,听听凡人的祈愿。
  云母被朔清抱着走,自然便没有自己的主张,她也不清楚朔清要做什么,只是被抱到哪里就去哪里。因此,当朔清忽然感到了什么一般,一下子从漫无目的地乱走转为快步向特定方向前进时,云母稍稍意外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朔清便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已经围了许多人。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呼吸很微弱,眼睛只能微微张着一条缝,目光无神地望着屋顶。而其他人则围在他身边,有人啜泣,还有人身穿与他人不同的衣袍,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祭祀。
  云母尚未成仙,自然看不出这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她担心地看向朔清,朔清顿了顿,解释道:“他们在祈求神明……减轻他的痛苦。”
  朔清闭了闭眼睛,道:“……他看起来的确很痛苦。”
  接着,云母便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她怔了怔,便见朔清神君走上前去,在那将死之人周围的空处坐下,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云母仿佛隐隐瞧见什么东西从那人身体中出来,进入了朔清神君的身体之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朔清看起来竟然又长高了一点点,云母抬爪去揉眼睛,待她再睁眼,只见地上那人已露出安详的表情,不久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而朔清神君……则皱起了眉头。
  “嗷呜?”
  云母不知为何有些畏惧,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听到她的叫唤声,小神君睁开了眼睛,只是……
  那双眼眸中,竟似有鲜红之色。
  云母一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是就在此时,朔清已经忍耐着什么一般地摇了摇脑袋,深呼吸一口气,再看过来,面色已如常态。他站起来道:“抱歉,已经好了……走吧。”
 
 
第43章 
  说着,朔清从那些凡人面前缓缓走过。在地上那人闭眼的一刹,其他人便哭嚎着扑到了他身上,祭祀者则长叹一声,闭上了眼。他们看不见朔清,朔清似也无意多留,唯有从那去世之人身上飘出来的一缕淡淡的灵魂跪在地上感激地朝朔清一拜,遂飘然而去。
  朔清则过来,重新将云母抱回怀中。
  待被重新抱起,云母“呜呜”地叫了两声,怔了一瞬,这才意识到她感到朔清好像长高了些并非是错觉。他不止高了,似连面容看上去都成长了几分。不过,还未等云母回过神,朔清已经抱着她走了出去。
  朔清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凡人间穿行,此时人间的人口尚且不多,但同样也不富裕,此时凡间正是难熬的冬日,饱受饥寒之苦之人甚众,也有不少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朔清抱着她在附近的几个部落中转了一圈,便分担了不少凡人的苦痛,每分担一次,他就长高一分,同时,眼中的戾气亦增一分,起初看来还没什么大碍,可是等到回山洞之时,朔清看起来已有些萎靡不振,不如昨日精神。
  而且朔清一日就成长了这么多,让云母愈发弄不清楚他究竟诞生了多久,只觉得对方恐怕比她原来想象得还要年少……不过,上古神明的年龄本就不该用出生时间来衡量,并非没有出生时便已为成人甚至老者的神。
  只是……朔清的神情亦有几分变化,这着实很难不令云母担心。
  她小跑过去,蹭了蹭朔清的小腿,担忧道:“神君,你没事吧?”
  纵然朔清说他不是神君,可云母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直接喊“朔清”,总觉得不大尊重,毕竟他是师父的前世;可若是喊“师父”,云母亦觉得哪里怪怪的,眼前的小神君终究还没有师父日后的模样。
  想来想去,她还是喊了神君。
  好在朔清大约也是疲惫不已,没有太在意她的称呼,只道了声“没事”便不再说话,只皱着眉头打坐。云母晃了晃尾巴,不敢打扰朔清修炼,便轻轻地在他身边躺下,等着白雾升起一日过去。
  在回忆中的时光过得很快,时间日复一日过去。每日朔清都会抱着云母下山,在人间分担凡人的痛苦;每天他回到山上时,都比之前明显得长大了几分。只是相对的,朔清身上也开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甚至逐渐有些影响性格。一开始他难受时还会抱着云母揉个不停,云母看他可怜就算被摸得有点不舒服也没躲,还担心地安慰他,但后来朔清日渐沉稳,变得比先前还要寡言,抱着她的时间也渐渐短了。
  终于有一日,云母在安安静静地等着过夜的白雾散去时,发现并未被朔清神君抱在怀中,而是又一次出现在了玄明神君的竹林中。玄明神君正在不远处挖了个坑,大约是想种竹子,见云母出现,他便微笑地放下手中的铁锹,擦了擦汗,打招呼道:“你回来了?小狐狸。”
  大概是懒得种了,玄明神君随手一挥,他原本挖出来的坑马上又被填满,同时立刻有小小的笋尖从里面冒出来,长出之轻易让人根本不明白他先前费尽挖坑是想做什么。
  玄明神君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道:“怎么了?看你这表情,和你师父相处得不大愉快吗?”
  云母的确是还沮丧得垂着脑袋,倒不是愉快不愉快的问题,只是还在担心朔清神君。她都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来得及劝劝朔清神君,就被莫名其妙地送回来了。
  玄明神君看她的样子,笑着蹲下,摸了摸云母的头,说:“回忆就是这样子的,断断续续,似真似假。你当你只在记忆中与朔清相处了几日,可你知道对朔清来说那是多久?”
  云母一愣,抬头看他。
  玄明说:“已经两百多年了。”
  这个年份一出,简直是将云母当场吓得半死,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没有仔细数白雾升起的次数,可多少还是有点概念的,她在朔清山洞里逗留的时间绝对没有超过半个月,怎么可能有两百年那么多?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吃惊表情,玄明神君哈哈大笑:“是不是吓一跳?凡人说得神仙一日,凡间十年,是不是突然有这种感觉?你以为的一夜并非是一夜,一次许就是几年呢,只因回忆终究是回忆,你也并非是回忆中原本就有之人,故你们都没有发现罢了。”
  说着,他拿出扇子来悠闲地摇了摇。
  “君不见昔日的新神早已长成独当一面的神君。凡人修‘道’成仙,神要长成大神,心中自也要有‘道’。朔清之道,便是感他人之痛为己痛,感他人之苦为己苦,认为以此便能化解人间仇怨。故他汲取凡人痛苦便可成长,只是……他要承担他人之痛,自然也要将经历想法记忆一并承担。这种东西承担得太多了,怕是于心性有碍。”
  云母听得心惊,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想起了单阳师兄。观云师兄和赤霞师姐便常说他将仇怨看得太重恐于心性有碍,不让他与妖兽对峙、怕他再造杀孽也是这个原因。玄明神君的意思,可是说师父承担他人之苦时,势必也会感受到对方的记忆和想法,也就相当于……
  将单阳师兄所历,历了千万次?
  对仇人的怨恨、壮志难酬的不甘、死亡将至的畏惧……
  云母回忆着这段时间所看见的种种,回忆着朔清神君像是吃东西一般吸收到自己身体里的苦难情绪,不知为何忽然难受不已,耳朵和尾巴全都难过地垂了下来。
  “你之前……为什么不将这些告诉我呢?”
  云母忍不住低落地问道。
  看着眼前的小狐狸难过的样子,玄明神君不知为何也忽然觉得难过起来。他疑惑地停顿了一瞬,敛了脸上的笑容,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知不觉地放软了语气道:“此处虽是幻境,却也处处受时间规则所约束。先前我也不知道……他那里过了两百年,我这里又何尝不是?再说,这里不过是回忆之中,改变不了过去的事,已发生的事终会发生……比起这个,既你已回来,你师父想必也差不多该醒了,你可想要去见他?”
  云母一听师父大概醒了,一愣,然后连忙点点头,朝玄明神君的草庐方向跑去。玄明神君看着她跑掉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师父!”
  在看到端坐在屋内的身影时,云母原本低落的心情总算有了几分回暖,她呜呜地叫了两声,高兴地扑了上去。
  白及刚从一段除了摸够了狐狸之外谈不上多好的记忆中挣脱出来,犹如做了一场幻梦,此时正在头痛,一抬头便看到云母几步飞快地奔了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立刻抬手将她接住。接着便看见自己的小徒弟一脸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将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半天,然后蹭着蹭着就打了个滚翻过身,在他怀中不停地摇尾巴。
  白及怔了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他脑海中又是一阵抽痛,他吃痛地抬手扶了扶额头,先前经历的画面又在脑中闪过,只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晰,也不再是毫无规律地闪烁,已完全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像回忆一般,只要他想要想起来,便能想起来。
  想到此处,白及低头看向云母,又是稍稍一顿。
  他在刚才那番幻梦中,失了自己本来的回忆,有意识时,便只当自己是自然天成的新神,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事。刚醒来时他还在奇怪怎么这段回忆里会有一只也叫云母还长得和云母一模一样的狐狸跳来跳去的,在一场色调昏暗的梦中,这只小白狐可谓是难得的明亮之色了,正因如此,他甚至还有一瞬怀疑自己……难道是动了凡心。此时再看云母竟真的在眼前,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又有新的疑惑。
  白及微露困惑之色,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白及环顾四周,便知他虽然出了朔清神君的意识,却仍未出自己的记忆,突破尚未结束,此处仍是幻境之中,云母不该在此。
  “我醒来就在这里。”
  云母在与朔清相处,眼看着朔清一步步变得陌生时不安不已,但此时看师父平安醒来,躺在师父怀中,便觉得安心了。云母飞快地摇着尾巴,将她如何睡在师父膝盖上、如何醒来的事又说了一遍,因为白及毕竟是闭关前一直在与她相处,当然听得比玄明更明白些。
  不过,说到进入竹林之后,云母歪了歪头,才道:“玄明神君他……”
  “玄明神君?”
  听到这个名字,白及面露不解之色。
  不过还不等他再问,草庐的门后已经又现了一道人影。玄明神君一路悠哉地走了过来,自然落在一路跑过来的云母不少,他手里还拿着个铁锹,明明手持这等俗物,难为他风姿不减。见白及醒来,玄明挑了挑眉,笑道:“醒了?”
  停顿片刻。
  “你这两百年……过得可是辛苦?”
  闻言,白及面色一变。
  他的回忆其实比云母要长些,在离开那山洞后,其实还发生过许多事。想起他脱出回忆最后看到的场景,想到朔清神君所作所为……白及都来不及细问眼前与他过去曾在天庭刑场有过一面之缘的玄明神君什么,便提起剑站了起来,脸色凝重。
  云母一愣,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跳下来,忙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
  白及眸色微暗,稍稍一顿,吐出两个字道——
  “屠神。”
 
 
第44章 
  听闻“屠神”两个字,不止是云母,便是玄明神君亦稍怔了一瞬,意外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他好歹也是这浑沌世界中最先诞生的几位神君之一,便是以前不曾与白及有过交集,当初他倒在他草庐庭院中时,玄明仍是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位仙君修为不低,却是身心魂灵一片纯白,必是藏锋刃于柔怀中、不染杀孽之人,平时便是出剑,必也会留鞘七分,将他人归天命而不夺其性命。而此时,他眼中意志坚定,犹如一柄锐剑终于亮出雪亮的刀锋,竟有势不可挡之势。
  究竟是何事,能让一把一贯清高不沾鲜血的雪剑非出鞘不可?
  玄明神君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他自认是个不与人为敌的闲神,眼前人要砍神总不是砍他,再结合对方是寻求境界突破、了却心结而来……玄明挑了挑眉,拦住他道:“你要杀朔清,了断自己的因果?你在这一场回忆中,可是看见了什么?”
  白及步伐一顿,不答,却是缓缓闭上了眼。
  那股寒冷刺骨的仇恨再次从黑暗深不见底之处滚滚袭来,这并非是他的仇恨,却熟悉自然宛如出于己身。如此仇恨,光是感受一瞬便令人欲疯欲狂,更何况沉浸于其中?这便是他为朔清神君时最后感受到的东西。
  而朔清,便是他自己。
  朔清的“道”走到了尽头,他吞噬的东西太多,心性已毁,虽为神君,却戾气滔天,任之必为祸苍生。
  万物苍生皆有其数,白及知晓自己并非圣人,不能轻易定他人生死。恨意滔天者若心性未乱,他便可以收他为徒,教他静心学道,引他回正道,如单阳;若心性已乱,便还他苦痛、还他悔恨,让其不得为祸人间,将其归天命,如张六。可若是此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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