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一笑:“厂公若是不想惹事,还是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咱们彼此方能安生。”
这点威胁陆缜全然不放在眼里,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十三殿下前几日在禁足中擅自出宫,娘娘若执意追查下去,只怕对殿下更为不利。”
和嫔对这个便宜儿子是好是坏并不关心,反正她不过是要一时的保障,亲儿子她以后自己也能生,于是冷淡地笑笑:“他既做错了事儿,受罚也是应该的。”
陆缜从容道:“看来娘娘是打算执意追查到底了,我奉劝娘娘一句,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望娘娘三思。”
和嫔最是个受不得激的,听见这隐含胁迫的话,登时面带怒色,声调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厂公这是在威胁本宫了?!”
她好歹也是个嫔位,陆缜竟然为了护着一个小太监敢这般对待自己,让她如何不怒?
陆缜淡声道:“娘娘多心了,臣不过是跟娘娘闲话几句,娘娘若是不愿听,便当清风过耳吧。”
他说完随意点了点头,带着人就走了,和嫔在他身后气恨地直扯帕子。
其实这番话他让成安来说也不是不可,不过今日恰好撞见了,正好把这一步子给落下。
四宝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疑惑地看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陆缜瞧见她神色,问一句怎么了?
四宝讷讷道:“我怎么觉着…您方才在故意激怒和嫔娘娘呢?”
他方才说的话,可以说每一句都是废话,和嫔那根本就不是个受人威胁的性子,他也不至于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陆缜有些惊奇,他以为她一直傻乎乎的,没想到竟能瞧出来,于是看了她几眼才悠然道:“这事儿是个脓疮,与其让人一直攥在手里当把柄,不如索性挑破了,给它一个了解。”
他含笑道:“再没人比和嫔更适合挑破它了。”
四宝有些明白,更多的还是懵懂,蹙着眉毛略带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陆缜也没有过多解释,这不过是他顺手为之的事情罢了。
和嫔果然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没了两个侍卫事小,但就这么被陆缜拿住了,实在是不甘心,回去之后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闭眼想了一会儿,叫上赵玉这个人证,亲手下厨做了点心,换了套元德帝素日最喜欢的衣服,提着精巧食盒去了嘉明殿。
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元德帝近来新宠上了一位婕妤,正在嘉明殿看着美人红袖添香,好不惬意,听到和嫔有事禀报先是皱了皱眉,看了身边伺候的太监一眼,太监会意,主动出去打发和嫔了。
和嫔满脸不悦,但无奈没有元德帝的同意她也不敢硬闯,便让赵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了御前的太监,御前太监静静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应一句:“奴才知道了,娘娘把人证留下,请您先回去吧,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和嫔无奈地跺了跺脚:“事情紧急,你好生通传。”
御前太监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娘娘先回去吧,圣上正忙着批改折子,实在是没空见您。”
和嫔面有不甘地走了,她没想过东厂的势力大到这种地步,她前脚刚走,后脚御前太监就把事儿传进了陆缜耳朵里,等传进皇上耳朵里的时候,被他掐头去尾地一说,就成了十三皇子身边有两个侍卫下落不明,和嫔娘娘前来问询。
元德帝每天处理这么多家国大事已经够烦扰的了,也没功夫过多理会区区两个下品侍卫失踪的案子,按着额角随口吩咐道:“把人证交给陆缜,让他交由东厂查办。”
御前太监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跑去给陆缜回报去了。
事情既落到了东厂,就好办的多了,他先吩咐人找出两个侍卫的尸首,着人随意编了个挑唆皇子欺上媚下,被发现之后畏罪自尽的罪名,赵玉这个活口既然落到他们手里,自不能留他性命,又把细节做的完善,这桩案子就算是结了。
和嫔知道之后很是不满,又在元德帝那里闹了一场,要求彻查,元德帝早就对十三皇子身边那起子不教导人向上的奴才心有不满,陆缜这么做其实不过是合了他的心意,他还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十三皇子身边的人重新换了一批老成持重的,至于那两个侍卫真正怎么死的,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细纠呢?
他还是听她边哭边说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见她闹腾的人不得安生,更是对她失了大半兴致,沉声斥道:“朕看你是整日闲的慌了,这才生出这么些是非来,若实在无事,这几个月就在屋里吃斋念佛,没事不要出去!”
这话与禁足无异了,和嫔吓得委顿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要说还是十三皇子最极品,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身边的奴才死了三个,偏他最近又和新上手的一个宫女儿打的火热,对于这桩案子连过问都没过问一句。
就是不知怎么,元德帝知道他禁足期间擅自出宫的事,出了狠招在他宫外调了一队侍卫日夜巡逻,绝不给他再偷跑出去的机会,十三皇子是个浑人,直接跟和嫔闹了起来:“我的事娘娘以后最好少管,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我好,呸!到底不是亲生的!”
两人这算是狗咬狗,和嫔气的差点没晕过去,对着十三皇子又是一顿好骂。
整件事不过三四天就迅速没了过去,四宝简直叹为观止,对着督主由衷赞叹道:“您可真厉害。”
先想法子刺激和嫔让这事儿发作,然后再出手料理,最后在东厂这儿彻底结案,虽然听着简单,但每一步要达成目的需要的能量,想想就让人心惊。
这话不知道旁人说过多少回,陆缜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听她说来就怎么听怎么顺耳,他看了看她的星星眼,眼底有几分笑意,却没言语。
四宝自顾自地继续感慨道:“要是我哪年能有您八分之…不,十成中的一成本事就好了。”
陆缜正在给折子批红,玉白的手指捏着狼毫笔,随意道:“那你便留在司礼监当差吧。”
他说完自己也怔了怔,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是挺喜欢四宝这小东西的,也愿意出手护着她,甚至想养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逗趣儿解闷,但终究是他的私事,让四宝进司礼监总有些公私混淆的意思,他原来虽也提过,不过是玩笑般的一句,还被四宝给拒了。
不过他说话虽然不能说一言九鼎,但也差不离了,自不会往回收的,于是怔了一瞬之后又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道这小东西会怎么回答呢?
四宝也愣住了,她倒是挺愿意来司礼监多学点东西,顺便留下来报答督主的,不过就这么答应了会不会被鄙视攀高枝?
她自顾自在道德和前程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谢,肉麻兮兮地道:“多谢督主赏识,奴才甘愿为烛火,为司礼监照亮前路。”
陆缜:“…”
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言,但是见四宝想了这么久,又莫名有些不悦,托腮微微一笑:“若是不想来,不用勉强自己。”
四宝忙摆手:“怎么会勉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奴才真的可想来了,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来到司礼监当一个为您效力的好太监!”
陆缜:“…”
他沾一笔朱砂,无奈摇头:“那你就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让成安在司礼监给你找一个地方暂先住下吧。”
四宝忙忙地退下,虽然她答应的快,但是临别还有点惆怅,一回到内官监就满面愁容地对冯青松道:“干爹,督主让我以后去司礼监当差。”
冯青松在宫里也混了这么多年了,最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提也没提一句为什么四宝在司礼监住了这么多天,开开心心地道:“你小子也有今天,终于是小人得志了,哈哈哈哈。”
四宝:“…小人得志不是这么用的!!!”
冯青松一脸不在意地摆摆手:“差不多差不多,你人这么小,又得了志,不是小人得志是什么?”
四宝:“…长见识了。”
冯青松半点没有舍不得干儿子的意思,高高兴兴地帮她张罗,还顺便踩了她一脚:“以你在督主面前的得脸程度,我以为你早就该调任到司礼监呢,没想到居然拖了这么久才去,真是白瞎了我教给你的一身本事了。”
四宝:“…”好了她现在一点都不伤感了。
内官监其他的人也对她调任司礼监没啥表示,都觉着早该如此,竟连一个挽留她的人都没有,让她又森森地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
冯青松帮她整理好东西,眉飞色舞地道:“记得啊,不管到哪里,我都是你干爹。”
四宝有气无力地哦了声,冯青松压低了声音道:“最近肯定不少人想收你当干儿子,记住除了我你谁都不准认啊。”
四宝:“…”
她翻着白眼回了句:“那要是督主想认我当干儿子呢?”
冯青松被问的卡了壳,她噎了他一回之后,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跑了。
有了上回的共患难事件之后,四宝现在觉着宫里跟她最好的除了银子和她干爹,还有就是谢乔川了。
他住的地方在最偏的一个角落里,不过只有他一个人住,于是她拎着大包小包去司礼监找到了他的住处,嘚瑟道:“大脚啊,咱们俩以后就是同僚了!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乔川:“…”= =怎么那么想抽她呢。
他确实挺惊喜挺意外的,如果四宝没加那个诡异的外号,他相信他会更惊喜。
他伸手帮她把包裹放到一边,挑眉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调任?”
四宝认真地想了一下:“脸型好吧。”
谢乔川:“…”
他看了她还带了点婴儿肥的小脸,确实生出了想捏一把的冲动。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喝了口白水掩饰:“你打算住哪里?”
四宝摇头:“我还没想好,看司礼监怎么安排了,反正这里地方大,总不至于没有我住的地方吧。”
她在昔日战友跟前自在许多,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盏水,喝了口又嫌弃道:“怎么不放点茶叶进去,司礼监不是有份例的茶叶吗,难道有人克扣你?”
谢乔川的表情比她还嫌弃,蹙眉看着窗外的一堆垃圾:“发来的我已经扔了,喝那些下等的绿茶渣滓跟吃泔水有什么分别?”
四宝差点一口泔水…不对,一口白水喷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喝了三年多泔水的在这里,您老有什么意见吗?”
谢乔川捧着茶盏,姿态悠然喝了口白水,不看他那身装扮,瞧这相貌风仪,倒像是哪家闲听花落的世家公子:“那是你没喝过真正的好茶。”
四宝:“…嘚瑟毛!”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虽然两人曾经是共患难过的战友,但是三观问题一时无法调和。她又有点不服气:“谁说我没喝过好茶,我入宫前家里也是官宦人家,一点茶叶还是用得起的!”
谢乔川挑了挑眉:“官居几品?”
这一下把四宝问住了,怔了下才道:“五品…还是从四品来着?”
谢乔川理了理袖口,散漫地拱了拱手:“家祖不才,曾任二品总督。”
四宝瞧不惯他一脸嘚瑟样儿,斜着眼睛报以鄙视:“就是当了首辅又能怎地?你现在不还是进了宫?”
要是搁在刚进宫那阵,听见这话谢乔川指定翻脸,但是他这些年脸皮都练厚了,淡然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说完又好奇问道:“你既是官宦之后,想必也是家里犯事儿进来的,犯下的是什么罪名?”
四宝不大想谈家里的事,含糊说了几句便转了话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上回杀人的事儿已经没过去了,也不用担心和嫔和十三殿下那边会找上门来。”
谢乔川颔首道:“我亦有耳闻。”
四宝见他一脸淡定,显得她格外的怂,她郁闷道:“你怎么半点都不紧张呢?咱们可是生生弄死了两个人啊。”
谢乔川竖起一根修长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心存歹意那叫害人,咱们不过自保而已,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了你我,杀了他们我问心无愧,我做事儿,只求对得起自己。”
四宝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倒是跟督主有点像。”
这句谢乔川没听清:“什么?”
四宝摇摇头,转移了这个相对有些沉重的话题:“你说上面会给我分在哪儿住啊?”
谢乔川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别扭,以手背掩嘴轻轻咳了声:“我这间屋有张床还空着。”
如果四宝是个真太监,或者谢乔川也是个妹子,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这一说,她支支吾吾地道:“未必啊…不知道上面怎么分派。”
谢乔川嘴角一沉,表情显然不爽,四宝很有眼色地拿着包裹准备走人:“我先去报道领名牌了,回头再找你说话。”
谢乔川跟她一并走了出来,脸虽然还臭着,但是看她大包小包提的费劲,还是伸手帮她拎了起来。
他那屋子整个灰扑扑暗沉沉的,光线也十分暗淡,走出去之后四宝才发现他换了身簇新的袍服,样式也略有变化,她奇道:“你升官了?”
谢乔川随意点了点头:“勉强算个小管事。”
四宝替他高兴,又有些不满地道:“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谢乔川淡淡道:“不过升了半品,跟没升有什么区别?这也值当一说?”
他顿了下还嫌不够,又斜睨着她,果断补刀:“你是姑娘吗?丁点大的小事儿都要拿来大呼小叫的。”
四宝:“…”扎心了老铁。
他俩真是彻头彻尾的合!不!来!
她都不知道该同情一下被歧视的自己还是该同情一下姑娘们了。
她压住心头的一口老血,这才问起他升官的经过来,他却摇头道:“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升了半品。”
两人脑洞再大也猜不到是成安得了督主的吩咐,把那日陪四宝出去的人查了出来,又悄咪咪地给他升了官职,调到更热门的岗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