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晚上吃很饱。”久路赶紧说:“回去还有很多试卷要做,明天老师检查的。”
周克看着前方,轻松的笑笑:“你被你妈弄的精神太紧绷,她的做法我其实不赞同,上一整天课已经很疲劳了,晚上再接着补课效率不会太高的。”
久路想起刚才几次打瞌睡,这一点倒是很认同他。
车子还是在十字路口往相反方向开出去。
她望了望窗外:“周叔叔,我们……?”
周克哦了声,“你妈喜欢福林路的蟹粉粥,今天天冷,正好给她带一份。你吃吗?”
“哦,我不吃。”
停稳后,周克拿着钱包下去,久路坐在车里等。
他冬天也只穿呢子大衣,腕表露出半截,皮鞋在暗光下隐隐发亮。
周克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很大,衣角摆动,显得意气风发。
久路塌下肩膀,视线定在窗外,玻璃上慢慢凝结的雾气使他身影变模糊。
她抠着指甲边缘的皮肤,稍稍动一下僵硬的双腿。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周克拎着打包袋坐上车。
买粥耽搁了些时间,他开车谨慎,到家已经接近十点。
老人院院门大敞四开,门前停了辆警车,红蓝交织的警灯在四周投下混乱的光影。
门口拉了警戒线,这一处从来都死气沉沉,此时却挤满看热闹的人。
李久路猛地前倾身体,心中狂跳不止:“怎……怎么了?”
周克表情凝重,刹车踩得急,迅速推开车门出去。
她最初以为是江曼出了事,怕得浑身瘫软,直到看她迎出来,才劫后重生般狠吸了口气。
江曼拉住周克,先是问:“路路呢?”
“在车里。”他拍拍她的肩:“发生什么事?”
“给你打电话但是关机,一楼住的王永发大爷自杀了,有人报了警,正在里面调查。”江曼焦急的说。
周克从兜里拿电话,看了看黑掉的屏幕,又揣回去:“别担心,我去里面看看。”
江曼点头,赶紧拉住跟过来的李久路,一同进入院子里。
尸体还停在房间,有法医进行初步尸检。
院子站了三五群人,警察正对老人院的工作人员询问笔录。
他们进去,有警察立即迎上来。对方姓吴,简短自我介绍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周克带到角落。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对,我是院长。”
“惯例询问一下,今晚七点到十点之间,你在哪里?”
“在外面吃饭,然后接孩子放学。”
吴警官在本子上记录下来:“哪里吃的饭?跟谁在一起?去什么地方接的孩子?”
周克说:“永府路的宝莱食府,和房管局的陈瑞成局长,之后由他陪同去玉檀路接孩子,之后先送局长回家,中途又拐到福林路上买了粥。”
吴警官笔尖微停,抬起头看他一眼,随意道:“嗯记得挺清楚,那就是都有时间证人了。”又问:“觉没觉得王永发最近有什么异常?”
“老人的日常情况护工最了解,我不太接触。”
“据你所知,他和其他老人相处怎么样?和谁结过怨?”
“结怨算不上吧,可能有时候因为下棋吵两句。”周克蹙眉想了想,“实在抱歉,具体情况还是问护工比较好,但这里老人相处还算和睦,最起码我没听到过……”
吴警官问完后就放行,周克快步进入老宅。
这边李久路也被问了几句,转身回房时,余光见门口台阶边坐了一个人。他两手搭在膝盖上,低垂着头,只穿一件单薄的黑线衫,安静坐在那里。
久路踟蹰片刻,朝他走过去。
等到视线能看清时,目光下移,脚步忽然顿了顿。
驰见也察觉有人走过来,抬起头,脊背挺直了些。
久路盯着他的手:“你怎么也在这儿?”
驰见耸耸肩。
“你……手上都是血。”
驰见嗓子有些哑:“那大爷的,刚才踹门不小心粘上了。”
“是你发现的?”李久路走到他面前。
驰见轻轻滚了下喉,抬头看她:“血从门缝流出来……我刚好看见。”
久路蹲下:“警察问过话了?”
“问过了。”
“他们怎么说?”
驰见看了眼旁边:“让再等等,等他们调查完。”
李久路抿了抿嘴唇,陪他安静的蹲着,在自己家里发生这种事,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江曼那边盘问完,看见两个孩子蹲在那儿,快步走来:“路路。”
李久路起身。
江曼摸摸她的脸颊:“吓到没有?”
她摇头。
没等说两句,周克站台阶上招呼她进去,江曼看一眼驰见,对久路说:“先带你同学回家,给他找一件你周叔叔的衣服,就在卧室衣柜第二个抽屉里,用一楼浴室洗澡,然后给你同学弄点吃的,这边完事儿我去叫你们,听见吗?”
久路:“……好。”
江曼交代完,这时候吴警官又过来,他对江曼说:“因为你是死者生前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所以这边处理完,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警局,做进一步调查。”
江曼紧了紧手:“可我全都说了啊。”
“例行公事而已。”
“……好。”
吴警官转身前看向驰见,刚才是他帮他录的口供,见他这会儿坐着不动,问道:“你没事儿吧?”
驰见抬眸看他,轻松道:“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儿。”
吴警官注意到他身前站的小姑娘,立即明白过来,他笑了笑,并没戳穿:“那就行,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谢了,我知道。”
“再想起什么可以直接去找我。”他拍拍他肩膀:“我姓吴,叫吴波。”
驰见没说话,冲他摆了下手。
两人目送吴波和江曼走去别处,久路目光又转向大门口,看热闹的人有增不减,指指点点,热烈的讨论着。
整个老人院灯火通明,没有往日的凄冷寂静。
她稍稍俯身:“我妈叫我们先回去。”
驰见抬眼:“嗯。”
久路等了片刻,他仍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驰见?”
驰见缓缓抬起手,冲她伸过来:“拉一把,腿坐麻了。”
“……”
李久路看了眼他血迹斑斑的手,那一刻,还是毫不犹豫递给了他。
其实她那时候什么都没想,一切出于本能。手指相触,他指尖冰冷的温度一同传递过来,心底某种情绪迅速泛滥,想要温暖他。
久路手指回扣,把他从地上拉起。
鼻端冲进淡淡的血腥味儿,他的大手十分用力的紧握着她,两人往老宅旁边那栋房子走去。
她先一步,带领着他,身后的陆离世界渐渐远离,毫无来由的认同感,让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
那一刻,她觉得两人的步伐都无比默契。
一路上,驰见始终没放手。
直到进入房间,热气铺面,久路才清醒几分。
她挣脱开,指了个方向:“浴室在那边,我去给你拿衣服。”
久路开了客厅的灯,找出衣服给他:“往右是热水,柜子里有新毛巾。”
“谢了。”驰见低着头,交叉手臂,拽住后肩布料,一把从头顶扯下来。
李久路看向别处。
他进去以后,久路先去厨房洗手,然后找来水壶烧水。
她的头现在有些乱,眼前都是驰见坐在台阶上,低垂着脑袋的样子。她也搞不懂,那一幕怎会那样深刻。
直到水壶发出滋滋响声,她才回神。
李久路关掉煤气,找来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注满热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忽然想起江曼的话。
她在冰箱里翻了翻,只有蔬菜和两条还没处理过的鱼,都是生食,太复杂她又不会做。
浴室的水声停了片刻再次响起来,久路咬咬唇,记起车上还有刚买来的蟹粉粥,于是披了件衣服,去外面取。
不多时,久路回来。
她手里拎着打包盒,轻轻关上房门。
屋子里水声没了,异常安静。
她转过身,没等走,脚步忽然顿住。
驰见正倚在沙发边看她,懒懒的擦着头发,还穿自己那条黑裤子,却赤裸着上身。
第15章
他身上的肌肉群还没有完全成型,但肌理紧绷,骨骼发育十分良好。
肩膀宽阔,手臂很长,腹部的位置稍微凹陷,两侧有不明显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裤子里。
久路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绕进厨房:“给你拿了衣服的。”
驰见跟进来:“穿别人的不习惯。”
她抬头瞄一眼,他侧身站立,脖子很长,连接着后背拉出一道微弯的弧线。
“先将就将就吧……你这样总不好看。”久路低声说。
驰见侧头看看她,转个身,坐上桌沿:“怎么,没见你小初恋光过上身?”
她低头盛粥:“待会儿我妈可能会进来。”
驰见拿手挥两把头发,过几秒:“要不你帮我拿趟羽绒服?”
“在哪儿呢?”
“外婆房间里。”他说完顿了下,忽然想起老宅那边的情形和满楼道的血腥味儿:“算了,别拿了。”
他站起来,到客厅把衣服穿好。
“你外婆没事儿吧?”
驰见不适的动动肩膀:“她今天睡得早,睡前吃了安眠药,应该没有醒。”
“那就好。”她把盛好的粥递给他:“我不会做饭,这是刚才周叔叔买给我妈的,你先垫垫肚子。”
驰见一顿:“周叔叔?”
久路垂下眼,稍稍咬紧下唇。
这么一来,他便从她表情中判断出那层关系。
他挪开视线,“买给你妈的,我吃不好吧。”
久路表情换回来:“估计她也没心情吃了。”
“那倒是。”驰见点点头:“这粥闻着味道不错。”
“嗯。蟹粉粥。”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久路坐他对面,一时无话可说,但转身上楼又有些不妥。
他吃得很慢,吃两口就放下汤匙。
久路大概猜到了:“你……吃不下?”
“不饿。”
“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驰见歪歪的靠着椅背,神情倨傲:“开什么玩笑,谁能吓着我?”
“可你刚才怕得站不起来。”
“那是腿麻。”他语气不太好,停片刻,忽然嘶了声:“我说你这女人,到底真聪明还是假聪明?有时候真聪明也得装装傻,那才可爱。”
久路听完抿唇笑了下。
“有烟吗?”他问。
“没有。”久路说:“周叔叔不抽烟。”
她想起刚刚倒的那杯热水,起身给拿来:“温度正好,你喝点儿。”
驰见昂头一口气喝下去,久路又给他倒满。
两人再次沉默不语。
驰见盘着手臂,过了会儿抬起头:“我不是害怕,是震惊。”他顿了下;“生命太他妈脆弱,一秒前和一秒后就是两个世界了,以后世上多精彩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机会再见到。”
“真的是自杀吗?”
“房门从里面反锁的,应该没有别的可能吧。”
李久路轻叹一声,声音很低:“一百个人,一百种死法。对他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驰见挑眉看她:“你想的倒是挺透彻。”
“那我要是安慰你‘珍惜生命’、‘生命无价’,还有用吗?”
驰见看她一眼:“你说呢?”
李久路蹭了蹭鼻子。
“不说这些。”他打起精神,轻咳了声:“你明晚真要和他们去黑龙吃饭?”
久路反应了会儿,不由瞪大眼:“你偷听我们讲话。”
驰见不屑的哼了声:“三角烂债,当我愿意听呢!”
“那你还听。”她腾地站起来。
这反应大了点儿,一提这事儿,她又想起背后的刺青来,心中各种情绪绞杂在一起,像团乱麻似得分不出头绪,不禁恶狠狠的剜他一眼。
驰见第一次瞧见她有这么丰富的反应,扬了扬眉。
“你别激动,”他闲闲的笑着:“坐,先坐。我看那女的不是什么善茬,你小初恋脚踩两条船的本事挺牛逼,但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你什么事。”她低声嘀咕。
“你说呢?”他歪头,痞痞的看着她:“心疼你呗。”
李久路当没听见,快速镇定下来,转身就走。
驰见起身跟上,继续道:“就你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光剩受欺负了,用不用我给你撑腰去?”
“不用。”
“不怕吃亏?”
久路停下来,站在楼梯上回身看他,“那你还是不太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