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见双手撑着两侧的墙壁,贴近她耳,一字一句:“你比谁都假。”
没给她反驳的机会,驰见转身走了。
铁门狠狠拍上,留下冗长回音。
这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
临近年尾,气温越发低。
月末这天,李久路例假造访了。
她一直都有痛经的毛病,这次受了点儿凉,脸色煞白,额头疼出一层细汗来。
下午不得已和老师请了假,提前回家去。
江曼煮一小锅红糖水,逼她喝光,又把两个暖水袋塞入被窝,腰上一个,小腹一个。
拉上窗帘,关了灯,江曼悄悄退出去。
李久路这一觉睡到夜幕降临,起来时,屋里黑漆漆不见半点光明。
她开了灯,活动几下,发觉腹痛缓解很多。
楼下同样黑暗,没有人在,挂钟指针指向七点,透过窗子,老人院那边灯火通明。
李久路披了件外套出门,打算过去转转。
到门口,忽然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台阶上走下来。
他出现的猝不及防,久路心头突然咯噔一下,心脏随之加速跳动起来,紧张之中,感觉小腹又传来阵阵坠痛感。
来不及细想为何会有这种反应,驰见已经看见她,脚步顿住了。
他今天穿一件军绿色夹克式羽绒服、黑色休闲裤,剃了利落的短发,显得脖颈很长,耳朵不知是冻的还是回暖缘故,通红一片。
他单手插着衣服口袋,另一手捏着皮手套,纤长的双腿下,脚尖向外,一侧膝盖微弯。
他立在台阶上,整个人挺拔俊朗。
对视几秒,李久路率先提步,迈上台阶。
驰见也往下走。
她轻一轻嗓,冲他微笑了下:“来看外婆吗?”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目不斜视,与她擦身而过,好像没看见她一样。
第22章
驰见出门站定,一阵寒风吹来,额前头发跟着动了动,他拿手轻轻拨两下,背过身点着了烟。
见到李久路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这场景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总之看她被无视的样子,心中既解恨又过瘾,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驰见陶醉在上一刻的潇洒中,觉得对女人就该这样,不能惯着。
他站那儿悠闲的吸两口烟,渐渐地,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儿——似乎他无论哪种态度,都得不到她的反馈。此刻,大门后面十分安静,李久路既没喊住他也没追出来。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原本他在意的,可能对她而言始终可有可无。
心中失落有,后悔也有。
驰见把烟拿下来,回身看那扇黑漆漆的大门,他撑着门板,以扭曲的姿势,横着脑袋顺门缝往里看。
老宅廊灯带着柔和的温度,院中空旷寂静,一片祥和,哪儿还有李久路的踪影。
他磨着牙齿,烦躁地挥了挥后脑的头发。
电话这时候响起,惊得他跳起来。
翻出来看,接通后,坏情绪转嫁过去:“操,干他妈什么?”
胖子脑袋猛地躲开,确认了下号码,捏着嗓子道:“是我见哥哥吗?”
驰见一冷,这声音他受不了。
“不是。挂了。”
“别、别啊,见哥,是我是我!”胖子声音正常了,赶紧道:“喻哥问你看完咱外婆没有,我们准备动身去‘黑龙’,让你直接过去呢。”
驰见想起还有这回事儿,冲那边说:“就去。”
他收线,眼睛盯着铁门,不死心的又趴过去看了会儿,这才跨上摩托离开。
到‘黑龙’另外几人已经等他了,这种聚会每月一次,风雨无阻。
还是同一个包间,这次除了洪喻和戈悦,万鹏也带了个女孩子过去,两人不知是怎么认识的,暧暧昧昧,眉目传情。
驰见扫了眼他们,低头点菜。他右手坐着胖子,另一侧是洪喻和戈悦,两人整天在‘文人天下’腻味还不够,出来吃饭也跟连体婴似的。
唯独他和胖子形单影只,而胖子只认吃,就自己略显凄凉。
驰见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向旁边瞥了眼,打掉洪喻腰间那只手。
女生肉皮嫩,戈悦疼得缩回去,细声尖叫:“你讨不讨厌!”
“情场失意,你们少刺激我。”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情地看了看他,身体分开来。
戈悦挑眉:“还不是你愿意?给你介绍嫌这嫌那的,总有借口。”
“我谢谢你。”
戈悦“嘁”一声,歪着脑袋看他:“要不把梁倩倩叫过来?她老跟我打听你呢。”
驰见眼神警告,把洪喻肩膀架住:“离远点儿,我俩说话。”
戈悦嫌弃地白他一眼,扭过身,到对面找那女生聊天去了。
没多会儿,菜陆续上桌。
驰见罕见地主动开酒,帮洪喻斟满,又给自己倒一杯。
洪喻烟夹在指上,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他平时很少沾酒,别人劝猛了也是浅尝辄止。
今天的阵仗有点大,洪喻问:“外婆身体还好吗?”
“好。”
“最近没犯糊涂?”
“没。”
他意识神游。
洪喻夹了口菜,筷子点点桌面:“你少喝,撒酒疯可没人伺候。”见他还是那副怏怏不快的神态,又道:“今天受什么刺激了?人家没理你?”两人种种过往,洪喻最近才略知一二。
驰见瞪眼:“我没搭理她。”
“呦!牛逼!”洪喻竖起大拇指:“然后呢?”
驰见胸口一堵,气势立马减去一半,闷声:“没有然后。”
洪喻放声大笑。
笑声引来其他几人目光,胖子满嘴是油,吮了吮手指:“什么事这么好笑,说出来大家一起乐乐呗。”
洪喻腰直不起来,连连摆手:“没事儿,吃你的。”
“你够了啊。”驰见目光转冷,端起酒杯自己喝了口。
过半刻,洪喻勉强忍住,捏着杯子碰了碰他杯口,“来,跟哥具体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
“那小姑娘到底几个意思,一直吊着你?”
“不知道。”
洪喻翘起腿,一副过来人的派头给他分析:“既然对方早就知道你对她有意思,她没明确表态,不是害羞,就是对你没感觉。”
“没感觉?”他盯着手中杯子,洋洋得意的哼了声:“那天以为我真亲她呢,眼都闭了,心跳快的像打鼓。”
“那是吓的吧。”
驰见手一抖,溅出几滴酒。洪喻又笑起来。
说笑归说笑,几瓶啤酒见底,洪喻问:“她和那男的分多久了?”
“快一个月。”
“才一个月女孩总要矜持些,或许忘不了人家呢。”
“她和他没什么感情,小小年纪懂个屁。”
“你就懂?”洪喻含着根鸡骨头看他:“她跟你这么说了?”
驰见顿一下:“我观察的。”
洪喻哼哼笑两声,抬下巴:“行了,少喝。”
驰见今晚情绪低落,啤掺白喝了不少,臭脾气上来,旁人怎么也劝不住。
从“黑龙”出来,他神态自如,字句清晰,酒精不太上脸,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可了解他的都知道,驰见喝多了爱折腾,胖子和万鹏有幸领教过一次,所以借机开溜。
洪喻一边骂他们,一边头疼的看驰见。
驰见靠着墙壁,默默吸烟,半侧脸庞隐在黑暗里,眼望着远处,目光极为深沉。
洪喻把戈悦推过去:“去,拽他回家。”
戈悦拉一下没拉动,过几秒,驰见自己直身:“你俩先回去,我散散心。”
“大半夜上哪儿散心去?”
“我没喝多。”驰见步伐很稳,这次倒是比以往正常不少:“离家不远,我走着回去。”
“那就一起走。”
身后戈悦晃了晃他胳膊,她爱臭美穿得少,这会儿被风一打,身体抖得像筛子。
洪喻拦了辆车,把她塞进去,报完地址俯身亲了亲她:“乖,先回去。”
“讨厌。”她不满地瞪他一眼。
“回家等我。”
洪喻安慰小狗似的揉揉她头发,关上车门,快步追上驰见。
夜很深,这条路上只剩两个抱着膀子走的年轻男人。
驰见和洪喻边走边吸烟,醉意被劲风吹散不少。
小泉镇的西面有条浅窄的污水河,上游临着镇上唯一工厂,每到冬天,污水凝结成冰,河岸堆满烂掉的树叶和枯枝。
驰见趴栏杆上吐了一通,更加清醒。
这日月圆,惨淡的白光洒满整个湖面,显得更加凄寂荒凉。
驰见忽然问:“你初恋时候多大?”
“十四吧。”洪喻想了想,手肘也撑着栏杆:“多远的事儿了,记不太清了。”
“是跟戈悦?”
“不是,当初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洪喻拍了拍脑门,实在想不起来:“我说你问这干什么?”
“下个月我满二十,还没恋过,你说正不正常?”
“不正常。”
“啵儿都没打过。”
洪喻忍不住笑起来,搭着他肩膀,“二十年啊兄弟,你应该先去检查……”
“没他妈开玩笑。”驰见气急败坏地挥开他,顿了会儿:“以前没着急,后来认识她,就都想用她身上。”
“这么正经?”洪喻清清嗓子:“那不是目标明确吗,勇往直前别退缩啊。”
驰见没说话,眼睛直勾勾望着湖面,月光下,他侧面轮廓比任何时候都要俊美。
许是被寒风侵袭,他嗓音抖而沙哑。
“洪喻,其实那天,我心跳比她快多了。”
这晚洪喻陪着他吹了半宿冷风,脚冻僵掉,浑身热乎气早被吹散,好说歹说才把他弄回去。
第二天洪喻感冒了,驰见却没事儿人一样,洗漱一番,神清气爽地坐在楼下啃油条。
洪喻气不顺,把他祖宗牵出来痛骂一顿,撒手不管,上楼补觉。
上午十点的时候,有顾客来文身。
驰见看过去,觉得这人眼熟。
对方好像也有这感觉,蹙了蹙眉头:“你不是……驰什么了?”
“吴警官,吴波?”
吴波一挑眉:“好记性。”他也想起来:“驰见对吧,上次在老人院,应该是我给你录的口供。”
驰见笑笑:“对。”
吴波看上去没比驰见大几岁,一身休闲装束,方脸,头发短硬,看上去很精神,很干练。
他想起那晚他的表现,哪壶不开提哪壶:“后来失眠了没有?看你当时脸色有点白,吓得不轻吧?”
驰见挑挑眉,淡笑回道:“怎么,吴警官是来查案的?”
“不不,刚才开玩笑。”吴波笑着摇头,他这人并不死板,看上去很好相处:“我来文身的。”
驰见说:“公职人员好像不能随便文身吧?”
“你说那是考警察体检时候不能有,现在怕什么。”他无所谓地转过头,看着墙上图案:“就算上头管,谁没事儿还扒你衣服,偷着去举报?”
“那可没准儿。”
吴波回身,笑着点点他。
驰见也勾了勾唇角。
“这是你的店?”
驰见:“给人打工的。”
吴波点头:“我想来个满背,有没有好的推荐?”
“呦,文满背我得叫我师傅去。”
“好坏就你吧。”
玩笑归玩笑,最后驰见到底是上楼把洪喻喊下来。
和他敲定图案,吴波跟着洪喻进入文身室,驰见左右没事儿做,给洪喻打下手。
吴波真性情,话多,如果他不说,别人还真猜不出他职业是警察。总之几人还算聊得来。
他选择图案比较复杂,前前后后来了“文人天下”两三次,又介绍朋友光顾,一来二去混熟了,竟然和洪喻驰见私下喝了顿酒。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大年二十七。
另一边久路学校终于放假,疲惫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
这天老人院来一辆救护车,久路听见动静,起身从窗口往外看,医生抬着担架下来,疾步进入老宅。
她放下杂志,迅速下楼去。
车旁和门前围了一些人,不多时,一位白发老人躺在担架上被推出来,她紧闭着双眼,面如死灰。
“马奶奶!”李久路难以置信,喃喃道。
护工搀扶陈英菊一步步跟过来,陈英菊手里攥着纸巾,不断拭泪。
安顿好马莲,救护车呼啸而去,院中的工作人员和老人都望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暗声叹息。
旁边护工也偷着抹眼泪,她叫顾晓珊,年纪不大,在老人院工作三年有余,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马莲和陈英菊的起居,也正是安慰马莲别为病情担忧的那个护工。
“晓珊姐,马奶奶怎么了?”久路走过去。
顾晓珊道出原委:“前一段儿她老人家不是总咯血吗,后来去医院检查,被诊断是肺癌。”她吸吸鼻子:“病来如山倒,她本来还挺开朗的,得知剩下日子不多以后,整个人都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