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老板”爱才惜才,自从看过陆明远的简历,就给他内定了职位。老板觉得栽培一下陆明远,有助于本部门的海外项目。
可他的妥善计划,被顾宁诚打乱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宁诚突然来了一趟。他混迹在面试官中,端坐于最核心的位置,不苟言笑,自带保温杯,引发了众人的不安和揣测。
顾宁诚作风沉稳,身兼数职,还是苏氏家族内部的人,谁也不敢小瞧他。他坐下不到片刻,见证了陆明远进门,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望向了助理。
顾宁诚的助理笑道:“您好,陆明远先生。”
陆明远没有入座,站立不动,将所有面试官看了个遍。
他和顾宁诚对视了三秒。
两人从未见过面,仅仅打过一个电话。顾宁诚清楚陆明远的身份,陆明远却不知道他是谁。
现场的气氛并不愉快,有人一上来就刁难道:“陆先生,你的设计经验少了点儿,你在我们部门工作,说白了,是转行呐。我们经常协助广告部、策划部、外联部,如果你不擅长协调和沟通,不会来事儿,这个职位就不适合你。”
在寻常的职场中,打压式面试,并不少见。
陆明远缺乏面试经历,反过来挑剔道:“员工说一百遍我擅长沟通,比不上解决一个实际问题……”
他一句话还没结束,顾宁诚的助理打断道:“陆明远,您的作品集,我看了。是,您天赋好,作品美,可我们要的是商业型人才,设计的都是商业广告,您记错了招聘要求吧。”
陆明远坐在沙发上,稍加思索才说:“十条招聘要求,我漏了哪一条?”
“啊,您每一条都符合吗?还有一个可能,我们人事部没写清楚。”
“哦。”
“我们有个广告部,招美工。陆先生,您有兴趣吗?”
“没。”
“对您来说,家庭和事业,哪一个更重要?”
“家庭。”
“您以前是自由职业者,您能接受加班加点,不停地修改方案吗?”
“看情况。”
对话进行到这里,这位助理狗仗人势,意味不明地调侃:“瞧您这态度,牛叉得不行,比我还像面试官。”
话音刚落,周围几人低笑出声。
顾宁诚也是其中之一。
陆明远听出他的嗓音,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由于顾宁诚的乍然来访,几位面试官轮番轰炸,顺利地搅黄了陆明远的面试。
他没机会展示天赋,设计部的老板工作繁忙,逐渐丧失了耐心。最后,陆明远被请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外部,立着两座自动售货机,向职员贩卖一些小零食。由于公司自掏腰包,零食的价格比外面都低,陆明远途径售货机,掏出两枚硬币,塞进了闸口。
他竟然买了一块巧克力。
撕开包装纸,他咬了一口,觉得挺好吃的。
部门内部,偷看他的女员工被萌得不行:“卧槽好可爱啊啊啊啊啊,他这么帅,还喜欢吃巧克力!!!他面试成功了吗?!”
身边的同事郑重否决:“没成功,你瞧没瞧见,老板脸色不好。”
“真要命!咋没成功呢?”女员工反问道,“咱们不是缺人吗?”
她还想再讲几句,瞥见顾宁诚带着助理出来,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
绕过两侧的滴水观音盆景,顾宁诚的视线一霎开阔。他顺着廊厅向前走,刚好和陆明远撞上,在这一瞬,两人短兵相接,带来莫名的紧张感。
陆明远嘴里的巧克力还没化。
于是他沉默不语。
顾宁诚似笑非笑,向他点了点头。
两人擦肩而过时,陆明远念了一声:“顾宁诚?”
语调上扬,分明是挑衅。
长廊寂寥,四处无人,滴水观音舒展茎叶,无风自动。顾宁诚转移视线,把领带扯松了些,温和道:“我是顾宁诚,你好,陆明远先生。”
他没有和陆明远握手的意思。
高中和大学时代,顾宁诚常在脂粉堆里摸爬滚打,风流而不下流。
他跟男人或女人相处,总让人如沐春风,而今,他一反常态,挖苦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次面试经历对你有帮助吗?八成没有,你不像能干活的人,上哪儿找工作呢?”
一旁的助理跟着煽风点火:“有些人啊,没啥本事,毛病一堆。”
陆明远却道:“顾宁诚,你不是人事部的副总监么?”
他说:“你看起来很闲。”
助理挡在他面前,笑道:“您没事吧,没事就请离开,这一块都是办公区。”
“我这里有两块钱,”陆明远从口袋里掏出硬币,弹到天上,冷淡地奚落道,“送你了,你去买块口香糖。跟你们说话,我快不能呼吸了——我当然有事。”
竟然光明正大,讽刺别人嘴臭。
某一块硬币落地时,还砸中了助理的脑门。
助理“嗷”地一声怪叫,想动手,又不敢,只能站到顾宁诚身后。
顾宁诚不知道,陆明远是哪儿来的嚣张。
他还敢在公司里给苏乔送花。
顾宁诚难得有空,下午还赶着开会,即便他气得不轻,也只能撂下陆明远,带着助理快速离开。
不久之后,苏乔也得知了陆明远面试失败的消息。她并不难过,还有些放松,整个下午都在紧赶慢赶,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陆明远果然没有回家。
他坐在公司外的咖啡馆等她。
第41章
咖啡馆里人声嘈杂,陆明远捧了一本书,低头在看。他读书时很认真,无论周围吵不吵,他也能静坐不动。
苏乔托着下巴,偷瞄了一眼封皮。
“宏升集团发展历程分析……”苏乔念出书名,饶有兴味道,“你怎么看起了这本书,是在公司前台买的吗?我记得再版以后,价格不便宜。”
陆明远缓慢地将扉页合上,道:“198元一本。”
苏乔轻叹:“他们抢钱。”
“我找到了你的名字,”陆明远将指尖搭在封面上,略带惋惜道,“虽然只有三行。”
为了这三行字,他可能看了一下午。
空调制冷,降低了室温,苏乔的心却暖和起来。她挨着陆明远,与他亲近道:“整本书都是爷爷写的,他这人有不少……”
苏乔顿了顿,委婉表达:“有不少远大抱负。宏升集团的前身是一家贸易公司,属于我爷爷的第一个老婆,爷爷从乡下进城,娶了富家小姐,这才有了做生意的资本。”
陆明远点头,盯着苏乔的眼睛,又道:“你说的这些,书里没写。”
苏乔不以为然:“不光彩的事,怎么能写出来?”
她耐心解释:“这本《宏升集团发展历程分析》,就跟小说差不多,我爷爷是男主角,头顶光环,识人善任。他漏掉了很多细节。”
世人贪图他所没有的东西。贫穷的人倾慕富贵,无名的人渴求声望,越卑小,越妄自尊大。
正因为苏景山玩弄了诸多手段,他才会借用公司的名头,为自己的生平树碑立传。
陆明远一无所知,双手捧着书,波澜不惊地说:“三十年前,苏景山的绰号是‘苏百万’。两年后,他投资外产,财富翻了一番。”
苏乔没做声,静候下文。
陆明远讲出他的猜想:“从那时开始,他们就在做走私了。”
苏乔低低笑道:“你对顾宁诚有印象吗?他找过你,然后搭上了陆沉。陆沉又告诉我,顾宁诚那里有苏展的把柄……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走私的乱账。”
苏展是苏乔的堂哥,她提过几次,书里又介绍过,陆明远记得很牢。
不过现在,他不想提苏展,他把炮火对准了顾宁诚:“今天下午面试,我见到了顾宁诚。”
陆明远与苏乔共坐一排。话没说完,他朝着苏乔的耳根,轻轻吹了一口气。
夕阳在空中返照剪影,咖啡浸润出微妙的奶香。苏乔端着杯子,心尖蓦地酥麻,她收了收笑容,护短道:“顾宁诚是人事部的高管,跑去设计部让你难堪,为什么呢?他仗着自己的岳父是二把手,在公司里,连下限都没有了。”
陆明远静静地听着,眼神清澈如冬雪一般。
他忽然笑了。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陆明远浑不在意,亲了苏乔的额头。
苏乔捏了一下他的手。
陆明远悠然自得,像闲谈一般倾诉:“我今天得罪了顾宁诚。上次他给我打电话,还挺客气的。”
苏乔喝光一杯咖啡,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微微提神。
“那是因为,顾宁诚有事找你帮忙,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苏乔肆无忌惮地在背后说人坏话,“他求你帮忙,你让他跪下来都行。”
真的吗?
陆明远无声地询问。
他仅仅做了一个口型,苏乔竟然有了被逼问的错觉。
她垂首反思自己。
当年在公司里,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顾宁诚从天而降,奇迹般地帮助了她。换做另外一个人——无论男人或女人,老迈或年轻,只要他们同意施以援手,他们都是好人。
苏乔的价值观极度自私:对她好,就是好人,她要努力报答。
顾宁诚在工作上扶持苏乔,苏乔也用公事回馈。再没有比利益链更稳固的关系了,苏乔一度这样认为,直到某一天下班,她在车库门口见到了和叶姝拉拉扯扯的顾宁诚。
那天以后,苏乔舍弃了顾宁诚的辅助。
她自认翻脸无情,从未生出一丁点情愫,她那时候……只想要父母安康,家大业大。凡是和伯父家牵扯不清的人,都会让她慎之又慎。
陆明远猜不透苏乔在想什么。
他说:“我下楼的时候,还碰到了贺安柏。他见到我,非常惊讶,我请他吃冰淇淋,他不吃,甩下我跑了。”
苏乔思绪一转,拍了自己的大腿:“我这个助理,有一点特别好,他诚实本分,嘴巴牢靠。”
陆明远效仿苏乔的做派,伸出右手,也在她的腿上拍了一下。
苏乔自己动手,显得潇洒畅快。陆明远掺和进来,倒是春思荡漾。他靠近苏乔说了一句:“你每天上班,两个助理时时刻刻都能陪着你,这么一想,我比不上他们。”
他语气温和,像是开玩笑。
身处角落,桌布掩盖了视线。苏乔抬起右腿,踢掉了高跟鞋,她穿着吊带丝袜,脚尖顺着陆明远的裤缝,一寸一寸缓慢游移。
她说话的嗓音,也轻的像叹息:“可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陆明远乍然起身。
苏乔差点滑倒。
陆明远复又弯腰,捡起高跟鞋,帮她穿上,而后他快速结账,握住苏乔的手腕,和她一起回家了。路上,他拐弯抹角地暗示,让苏乔回家以后,继续刚才的事情。
苏乔照做不误,损失了一双袜子。长筒袜被撕得稀烂,腿上也有了指痕,苏乔毫不在意,趴在陆明远的怀中,问道:“那天和你分别,我说的话很难听,我的助理也想激怒你。你回来四天了,气消了吗?”
气消了吗?
床垫柔软如羽毛,充满温馨的阳光气味,陆明远默不作声,回忆当时的场景,明明发生在不久前,那些印象却不怎么真切。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当苏乔给他一棍子,再给他一块糖,他记住的,就只有那块糖了。
陆明远叹了一口气。
将苏乔搂得更紧。
他念道:“小乔。”
苏乔点头:“嗯,你说。”
“我没事,”陆明远道,“就想叫你一声。”
苏乔轻笑,视他为珍宝:“我明天……迟一点去上班,多陪你一个小时。我听江修齐说,你喜欢几种特殊的画笔,我拜托他买了一套,加急托运,明天应该到了,你在家帮忙收一下快递。”
盛夏炎热,蝉鸣切切,有赖于中央空调,室内维持着恒温。陆明远帮苏乔掖了掖被子,温存地问道:“我能画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么?”
苏乔不答话。她钻进被子里,勾唇悄然一笑,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
陆明远以为她害羞,改口道:“不画了,我说说而已,你往哪儿跑?”
苏乔拉开一个被角,沁凉的发丝拂过他的手指:“我没有不答应啊,画背影怎么样?背影神秘又美妙,正好挂在你的书房里。”
她其实想说,这样一来,你对着那幅画,每天情不自禁,更想看到我的正脸,
陆明远不认为苏乔狡诈,只觉得她可爱又温柔。他抱着她说了一会话,月上三竿时,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上午十点,苏乔出现在办公室。
她拎着皮包,走过玻璃门,身后忽而有人叫住她,面露难色道:“苏经理,叶绍华来了。”
喊住苏乔的人,正是业务部的职员赵冰淼。
放眼整个公司,像赵冰淼这般楚楚动人的小姑娘,其实不在少数。赵冰淼最打动苏乔的一点,是她一贯出色的业绩,和与人打交道的本领。
能让赵冰淼如此为难,可见叶绍华刚来,就做了什么蠢事。
啧,那个二世祖。
苏乔推开办公室的门,瞧见叶绍华大摇大摆,正坐在她的皮椅上。
而贺安柏有苦难言,他站在叶绍华身后,一边给他捶肩,一边劝说道:“我是苏乔的助理,您这样使唤我,真不合适。”
室内一股子烟味,还没散尽。
叶绍华伸了个懒腰,享受地眯着眼:“唉,你甭停手啊,就那儿,脖子后那一块儿,你没吃早饭呐,使劲捏……苏乔是我堂妹,亲妹妹!我都不怕,你有啥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