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又补充道:“而且呢,我要是死了,对合作伙伴没好处。一旦查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引火烧身,搞不好还要坐牢,只要不傻,就不会涉险。”
陆明远自知考虑欠缺,承认道:“我刚才说的不全面。”
淡白色的灯光下,他低头打量着她,神情专注,更显英俊,看得苏乔心头一热。她悄然笑了,饶有兴致地说:“那怎么办呢,罚你做五十个俯卧撑吧。”
五十个俯卧撑,对陆明远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他解开自己的扣子,衣领坦露了一半,准备连着做一百个俯卧撑。而苏乔有心玩闹,抱起枕头蒙住他,两人便一起倒在了床上。
苏乔趁机挠他的痒,结果力气没他大,被他搂着使劲揉了揉。她一时放松,索性靠在他怀里说:“我只怀疑两个人,苏澈和顾宁诚。”
陆明远没接话。
苏乔便调侃一句:“请你听我分析……”
陆明远打断道:“以后跟我说话,别用‘请’,太客气了。”
他紧靠着苏乔,呼吸温热,拂过她的耳垂:“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要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
苏乔心跳快了不少,顺从地答应:“嗯,我知道啊。”顿了几秒,又说:“我帮你联系了北京的经纪公司,在一家有名的艺术馆,做一次画展。你有没有兴趣?我看你新画了不少作品,那么漂亮,只有我一个观众,太可惜了。”
说完这句话,她方才继续道:“我刚刚,不是和你说了顾宁诚、苏澈吗?”
陆明远抱着她,静候下文。
苏乔万分肯定道:“叶绍华干不了坏事。而叶姝呢,她要是能刷氧化汞,早八百年就刷了。最重要的是,近几个月,他们家和苏展的关系,不太好……算来算去,只有顾宁诚,或者苏澈了。”
陆明远接了一句:“苏澈的可能性更高,他会和苏展说实话。”
苏乔认同道:“没错。”
她坐了起来,感慨道:“我真是四面树敌。”
这般境遇让苏乔不快。她拍了一下陆明远,接着问他:“我说的画展,你想去吗?合同和介绍都在床头柜上,你要是嫌不好,我再让律师跟他们扯皮。”
陆明远心不在焉,一手抓起了文件。
他随意翻看两眼,低声回答:“好得很。我挑一批画,寄给他们。”
第76章 新年
诚如陆明远所说,这次展览的条件很好。苏乔作为背后的赞助商,不遗余力地追捧他,她深谙“名利”二字,总是代表——先有名,后有利。
画展开办当日,苏乔抽空出席。
她在路上调戏陆明远:“我支持你举办画展,可是我心里有点忐忑。万一有哪个买家,既看上了你的画,又看上了你的人……”
陆明远懒洋洋地回答:“那说明他眼光挺不错。”
苏乔却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在你的信息栏里,填了已婚。”
陆明远没当一回事:“我本来就是已婚。”嗓音渐低,不动声色地提醒:“你欠我一张结婚证明。”
苏乔笑意更深,顺水推舟道:“我的户口本不在我手里,在我爸妈那儿。你等我闲下来,我带你回一趟老家,咱们去那里办酒席。”
这话刚一说完,苏乔自己都有些吃惊。她从前总觉得,她是不会谈恋爱,更不会结婚的人,如今她却有了完完全全的计划,诚挚盼望着早点儿绑紧了陆明远。她并不需要旁人的认可,也不太在乎将来会如何,只是当下这一刻,她热衷于组建自己的家庭生活。
苏乔还将陆明远拉进了社交圈。
今天的这场画展上,来了几位重量级人物,苏乔的大伯母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大伯母年约五十,性格温吞慈蔼,与她的儿子苏展相比,几乎是两个极端。
苏乔却不清楚她的来意。
艺术馆的楔形走廊上,一幅又一幅的作品被沿墙挂立。伯母摘下了黑色手套,欣赏中透着一丝温情:“陆明远这孩子,视野宽广,观察细致,画出来的山水风光,让人感觉身临其境……色调温暖又柔和。我看久了,心都静了。”
苏乔环视四周,竟然一个熟人都没有。
她方才知道,伯母是在与她说话。
苏乔连忙应道:“是啊,伯母。陆明远天赋出众,他很擅长处理细节。”
“小乔,我能买两幅画吗?”这位贵妇人瞥她一眼,礼貌地询问道,“我找了一圈,没找见作者本人。工作人员又和我说,陆明远提供的画作,都是展品、非卖品。”
苏乔唇角稍显上扬,莞尔一笑道:“伯母,我不是作者,我没有决定权。”
她们两个人,虽然是亲戚关系,态度却很疏离。
苏乔对大伯母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这个女人,从容洒脱,气质优雅,偏偏还很能隐忍。她能默许自己的丈夫出轨,忍耐第三者的儿子堂而皇之地代替自己的骨肉。她逆来顺受,常年吃斋拜佛,屈服于难以反抗的规则,并且在这种境地中沉默了十几年。
苏乔换位思考,心头起了一丝敬佩。
她虚与委蛇道:“伯母,如果这些画属于我,我会送您一幅。可惜我只是投资方。要不这样吧,您看上了哪一个,现在告诉我。将来要是有机会……”
大伯母笑着婉拒:“不能卖啊,那就算了。强人所难,多不好呢?”
她和苏乔说话的时候,长廊楼梯的下一层,陆明远正在抬头看她们。他穿着一件休闲外套,黑色长裤,观感干净利落清爽,却惹来了林浩的奚落:“兄弟,你打扮得这么低调,别人都不知道你是陆明远,是这些展品的著作人。”
陆明远听完,不以为然。
他说:“你今天参加展览,是为了看我么?不是,你是为了欣赏艺术,我不想喧宾夺主。”
林浩一咧嘴,否认道:“呸!我就是来看你的。你的那些画,什么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我早都看腻了。”
陆明远心道:那你还不快滚,嘴上却留了点情面:“我画了一批小动物,包括一条锦鲤。这些作品,你应该没见过。”
林浩果然来了兴致。
他举目四望:“哪里有小锦鲤呀?我最近水逆,运气特背,我在微博上转发锦鲤,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陆明远猜到了原因:“你是不是在姥爷家里待久了,他嫌你烦?”
林浩神情一怔,摸了一下后脑勺。倒不是因为被陆明远说中,而是因为他瞥见了沈曼——沈曼作为苏乔的私人助理,陪同苏乔出席展会,并没有什么好讶异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沈曼和苏乔之间的隔阂,可能永远也修补不好了。
沈曼总以为,苏乔要在背地里作弄她。她便提心吊胆地等待,她的等待十分难捱,转眼过了几个月,苏乔迟迟没对她动手。
她的头顶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今天这种场合,沈曼又撞见了林浩。思前想后之下,她走过来,打了一声招呼:“林先生,没想到,能在画展上碰见你。”
林浩很客气地笑了笑。
他开口与沈曼说话:“我来找我朋友,你呢?”
当着陆明远的面,沈曼无从撒谎:“我的上司是苏总,我是她的私人助理。苏总她下午还要回公司……”
林浩闻言了然。
他和沈曼做了几个月的邻居,彼此互不打扰。每天清晨或傍晚,两人偶尔能碰一下头,关系止步于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曼从没提过,自己是苏乔的助理——虽然林浩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又说不上来。
他随口称赞道:“哇,沈曼,你是总经理助理?了不起,了不起,现在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能干。”
沈曼推辞道:“都是因为苏总赏识我,借了她的光。”
林浩哂然一笑。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挑了一根,塞进嘴里,含糊其辞地告别:“唉,我烟瘾忽然上来了,我去外面抽根烟。”又拍了一下陆明远的后背,“要不要跟我出去透透风?”
陆明远却说:“我闻不惯你身上的烟味。你抽完了,再来找我说话。”
他还捏了一下林浩的烟盒:“你的烟瘾,比前几年更严重,一早上抽了半包……你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开始借烟消愁。”
林浩嗤了一声:“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陆明远只当他在沈曼面前开不了口,便同他说起了带口音的英语——那语调,简直怪里怪气。林浩笑着推搡他一把,叼着烟卷,逍遥自在地走出门——沈曼竟然跟在了他身后。
天气回暖,展馆外的草坪上,绿意萌生。
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团成一簇棕色绒球。林浩仰头望着树上的鸟,点燃手头的烟卷,道:“咦,沈小姐,你出来干嘛?”
“我也想抽烟。”沈曼一边说话,一边掀开打火机。
她惯用一种女士香烟,包装精致,烟味浅淡。不一会儿,两人周身腾云绕雾,沈曼带了几分玩笑劲,和林浩窃窃私语:“我们苏总,以前很喜欢这种烟,后来呢,她说,陆明远不抽烟,她要戒。”
林浩轻笑:“陆明远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的老婆。”
沈曼不答。
她弯身坐在石阶上。麻雀落在她的脚边,蹦蹦跳跳,又飞走了,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沈曼瞧得出神,林浩又忽然问她:“你老家是哪里的?”
“山西宁化,”沈曼道,“听说过那个地方吗?盛产老陈醋。我祖辈都是酿醋的,我爸妈在宁化醋厂工作。”
林浩调侃道:“呦,醋坛子容易翻。”
沈曼笑道:“我今年二十七了,还没谈过对象。”
林浩略感惊奇:“你这条件,闭眼找吧。”而后又热心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你喜欢哪一款的?”
他真是一副赤诚心肠,沈曼暗想。
先开始二话没说,就帮她修了门锁。平日里放在门口的垃圾,经常被他顺手带下楼,沈曼有时拎着重一点的包裹,倘若碰见了林浩,他也会搭一把手。
偏偏他没有邪念,亦无所求。
沈曼不知为何放下戒心,向他坦诚道:“我喜欢我们公司的一位……前任财务总监。我刚进公司的第一天,在电梯外碰见了他,看呆了,文件掉了,他弯腰帮我捡。”
林浩砸吧着嘴,品出味儿来:“这剧情开端,整的跟小说似的。”
烟卷火光微闪,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那男的咋样,特别帅吗?比陆明远还帅?”
沈曼摇头:“不是一个类型。”
林浩会意一笑:“你喜欢他,就去追啊,千万别原地傻等。万一追上了,他就是你的人,追不上,你也甭嫌丢脸,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不差你一个。”
沈曼道:“您比女孩子还想得开。”
林浩耸肩,屏气吸入一口烟:“他们都叫我‘妇女之友’,还有人把我当gay蜜,呸!我是宇宙第一直男。”
沈曼忍俊不禁。
几秒钟后,她又谈起了自己的事。或许她真缺一位倾听者,她满腹心事无处诉说:“我喜欢的男人现在活得很累,我不敢接近他。我……亏欠我的上司,心里有苦衷,每天晚上睡不着。”
她的声音愈小,自言自语,如同呢喃。
林浩没听见最后一句话。
他温和地宽解道:“每个人都有忧愁的,众生皆苦。有时我会想,人活着,是乐趣多呢,还是烦恼多呢?可能是烦恼多吧。只有无牵无挂,超凡脱俗的大师,才能真正看破红尘。你做人再随性,也得服从社会规则,世上没有完全的自由……”
沈曼抬眼看他。
林浩礼尚往来,叙述自己的困境:“我姥姥和姥爷年纪大了,身边缺人照顾。姥姥心脏不好,还不肯跟我说,自个儿偷偷吃药,他们嘴上嫌我烦,跑得远,心里头成天惦记着我。唉,怎么讲?嘴硬心软。”
沈曼坐在他旁边,左手托住了腮帮:“陆明远刚刚问你,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实话?”
“得了吧,他又帮不上忙,”林浩忽而一笑道,“陆明远这人,看上去很清高,其实吧,他还蛮渴望家庭温暖。他好不容易和苏乔结婚了,我可不想打扰他们。”
随后,林浩接着问:“你看上的男人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沈曼念了一个“苏”字。
她咬着烟卷,浅浅地吐气,雾霭缭绕时,林浩呵呵一乐:“是苏家的人啊,啧啧啧,他们苏家是不是净出一些俊男美女?”
沈曼承认道:“全家都是哦。苏总还有个姐姐,叫叶姝,长相秀气,凹凸有致。”
提到叶姝,沈曼呼吸一顿。
她连抽几口烟,笑着说:“我跟叶姝闹了些不愉快。”烟火向后燃,快要烧到沈曼的手指,她无所谓地问了一句:“非亲非故的,我跟你讲了这么多,你觉不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人?”
林浩往她身侧挪了挪:“别介,哪里奇怪了?大家都是普通人,心里有事,想找人说道说道。”
他继续问:“你跟苏乔的姐姐闹了不愉快,你可以找苏乔啊,让她帮你们搭个线,大家伙儿坐一块,吃顿饭,把你们的误会谈开。”
沈曼乍然失去了聊天兴致。
一根烟的时间里,她已心生不耐烦,暗忖:林浩只是一个旁观者,不了解宏升的内部纠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陆明远关系好,大抵是因为两人脾性相投。
她脱口而出:“谈不开。叶姝恨我,苏乔更恨我,我里外不是人。”
林浩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