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宣定上传礼部又从礼部批准印章下去的各地科举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
各地案首的名字都在公函之上。
他目光一扫,直接找到致远府所在,再往下看,上面第一个名字不出意外,但这个名字在整份公函上面的案首之中显得不是那么一样。
小三元案首。
考场入战场,实力相差巨大的终究是少数,多数都是竞争激烈,你追我赶。
整个蜀国也就三个最为才学鼎盛的人才三次力压整个州的考生夺得鳌头。
小三元者才学第一,还有谁能说是运气?
蜀国三十六州区,只有三个小三元。
许青珂是其中之一。
“长得好,书又读得好,庸俗?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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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朝廷重案掀起的血雨腥风终究是被九月秋闱院试的喜悦给吹散了。
小三元者名声冠绝致定府,许青珂再不是那个在定远县时隔五年后参加考试无人识的寒门子弟。
当月,屈居第二的谢临云跟第三的蒋信皆是因家中在朝中的权势拜了当朝名师,也在同月去了邯炀。
也是在同月,谢临云走之前见了许青珂一面。
“世人皆说我这样的出身理应该有远超过他人的才学,败一次,仿若比他人败一生还要不值得原谅。”
许青珂此刻站在凉亭中,看到外面官道上候着的马车跟护卫,也看到那身板挺直干练的管家跟伶俐又沉稳的书童。
“不论这次考试结果如何,你终归是要去邯炀的。”许青珂点出了让谢临云无法拒绝的现实。
——谢家能盘卧在江东,却看不上致定府这方小池。
出名该乘早,登云需拔高。
不是致定府的起点还是太低了,而是谢临云的起点本就可以在邯炀。
“的确,哪怕没有你,我也不会留在致定府,但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不该困于这浅滩。”
“许青珂,你应该去邯炀。”
书生之间的相送大多数是薄茶淡酒一杯,可许青珂什么也没有,两袖清风,素面朝天。
“自然是要去的。”许青珂双手拢于宽大袖摆之中,面上无暇,嘴角噙着无懈可击的从容。
“毕竟我也答应了林院士要在府学好好学习三年。”
府学?谢临云皱眉,即将脱口而出建议许青珂可以拜大儒为师,私教绝不是府学那种公学可比的。
不说许青珂如今才名鼎盛,那些大学者不会拒绝,就是拒绝了,他谢临云也可以为后者牵线。
可终究这样的话被他隐在了喉间。
“那么,两年后解试上江再会。”谢临云上了马车,他透过窗口看到凉亭中的许青珂似乎并未看他,而是略仰头伸出手接住了空中飘落下来的一方粉白飘絮。
飘絮?是花,木芙蓉的花。
第31章 上江解试
九月桂花香, 却不及芙蓉花开的干净美好。
谢临云看到了道旁一株株木芙蓉盛开,明明纯净得很,但一簇一簇的聚拢, 随风飘扬散了一片片花瓣的时候,他竟觉得有了些让人心悸的清艳。
或许是因为某人用指尖把玩花瓣且低头一笑。
马蹄声起, 这些人走了。
官道上恢复了几分清净,许青珂把玩着指尖的柔软花瓣,听到身后从林中出现的阿青提及刚刚附近有谢家的暗卫, 一个个都有不下于江湖高手的武功。
谢家底蕴可见一斑。
“谢家真正的底蕴在于能让前宰相孟松林收谢临云为徒。谢从当年也是二品大员, 不到致仕之龄却提前退出官场, 世人皆道他是犯了君王忌讳而被厌弃,但这些浸淫官场多年却能活着致仕的人, 一个个可都小看不得。”许青珂看着花瓣上粉带白的美好颜色, 这世间多姿多彩,却因混合一起而有些红尘缭乱之人。
“阿青,你可知佛家道家为何称呼人间为红尘?”
“不知。”
“红, 是因常见血。”
红尘之人, 能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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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申跟赵怀落榜了, 无法进府学,但也收拾包裹去了县学进学, 走之前也特意邀许青珂吃了一顿饭。
当然不敢私人相邀, 毕竟许青珂一向跟他们关系寡淡, 私交没到那个份上, 也没那份脸面, 于是定远县的学子集体联名一起邀请她。
没想到她竟来了,而且白送了好些手稿。
这些学子路上结伴回乡,手里拿着字迹俊秀入骨的手稿,看着上面的一些读书心得,一时间心思复杂。
“你说她为何要给我们这些?拉拢?”赵怀若有所思,却是问的自己的死对头李申。
李申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都说我自大,你赵怀脸也挺大的嘛。”
赵怀顿时脸红,好吧,的确是高估自己了,“那你倒说说她这是为何……”
谁知道啊,许青珂那人,别人素来是看不懂的。
其实若是他们真的有胆子问许青珂,许青珂大约会轻描淡写回答。
放着占地方,烧了浪费纸墨,所以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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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桂花香芙蓉美,府学入学的学子开始了一日日不敢懈怠的求知进步,为了下一届进邯炀考进士。
秀才才能考进士,府学里面都是秀才,秀才也分三六九等,廪生、增生还有附生等等,小三元出身的人必定是第一等的。
但真正融入府学之后,在考取进士的路上他们似乎一下子又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不单单是策论等比较正统的学习,还需要算上琴棋诗画骑射等等,无才无艺之人是入不得朝廷的。
有经济条件的便是每门都请了先生私教,若是条件更好比如谢临云这些人便是从小就学习这些,便是比寒门出身的人领先太多太多了,在这么宽泛又严密的学习之下,这些学子注定无法去过多关注其他人。
两年多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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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区一州各府秀才们云集江东州城上江城。
东海之上江,河川之汇集,上江是临海之城,因临海而水产富庶,但近些年来水匪多患,朝廷屡屡剿匪都无所用,反而让水运一再梗塞,时有人命丧海中,加上商业赋税越来越重,因而才刚兴起的海贸变得恹恹起来。
不过这些跟一心读书考功名的学子们好像没多大关系,来上江的秀才们一致放弃了快捷的水路而选择陆路。
致定府的秀才们算是占了便宜的,因为致定府跟上江距离很近。
许青珂此刻就跟江金云坐在了上江繁华城中最负盛名跃月楼中,桌上并没有时节海鲜,蔬菜居多,且多偏清淡。
“四年前我来上江,这些海中鲜还数不胜数,如今却难得一见咯。”江金云虽是感慨,却能品出几分商人的萧瑟。
但他看到许青珂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吃完,又高兴了一些,“不过反正公子你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也不打紧。”
许青珂爱吃素,且口味偏淡,江金云这两年多跟她也算吃过许多次的饭,因为屡屡迁就,倒也淡了往日的重口味,变得养生起来了。
“海中鲜也是一条命,少捕多寿也不错。”许青珂轻描淡写,似乎屈从了佛家的向善,可江金云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冷淡。
是啊,活了海中的那些性命,却让海岸数万渔民没了生计,如今生死茫茫。
蜀国君王之仁慈,佛家可能忍?
但这种话一般人是无法解读也无法扭曲的,毕竟眼前这位是小三元,如今也位列江东州区三大公子之一,乃是此次解试解元的热门之一。
天子门生,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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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跟江金云吃完饭下楼,阿青跟在身后,正好看到进门几个人。
江东解试,远在邯炀的谢临云跟蒋信这些人都得赶回来参加。
巧了,这上楼的就是谢临云,身边似乎还带着女眷,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浑身清贵但显得儒雅几分的青年。
谢临云一行人上楼梯,对上下楼的许青珂几人,本就有点儿上下对冲的感觉,但谢临云等人一抬头看到许青珂都愣了一下。
“原来是谢郎君跟衡公子,许多年不见了,越发气质不凡了。”江金云是商人风格,一看两拨人对上了,不管谁退都显得气短,而且这样沉默对峙也容易被旁人利用,于是主动跳出来缓和气氛。
江金云在江东区是很吃得开的,哪怕门楣低,但到底谢临云等人也是要给些场面上的薄面的。
“过奖”谢临云颔首,又朝许青珂看去手:“许兄,好久不见了。”
许青珂看着气质变得有几分沉稳的谢临云,内敛了么。
邯炀那种地方果然是能磨砺人的。
“好像是许久了。”许青珂的声音有几分清冽,但因为轻缓便给人温和的感觉,淡了一些她眉眼精致之下的清冷。
谢临云也没有再说,倒是方子衡笑着朝许青珂作揖:“今日见许兄,幸也,不如一同入席畅饮啊。”
他这话一说,身后的女子先愣了下。
她哥哥一向矜傲,怎的今日对这个人这般敬重客气。
“谢郎君久未回江东,该是要与方兄开怀畅饮的,酒桌之上盛情难却,我怕是不敢入席的。”
许青珂客气,也给了方子衡脸面,后者一笑,却听到谢临云突兀说:“许兄不是练了酒吗,女儿红是好酒。”
就这么想跟许青珂喝酒?还是有意怼她?是了,两人都是致定府的,许青珂两次夺鳌头,本该是第一的谢临云如何会甘心。
果然是冲突上了。
方子衡心中叹气,暗道父亲说谢临云在邯炀进步颇大不容小觑,现在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江金云也郁闷了,从他往日观察,这谢郎君心胸不俗,以前对许青珂不也算友好的吗,怎的今日……
“能喝,但是怕醉。”许青珂倒是没有半点尖锐,谢临云微微皱眉,看着这人玉面俊美无双,一双眼剔透清幽,端是心里一悸,开口:“既是如此,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说完竟是主动侧开身子,欲让许青珂他们先走。
这个举动又是让人错愕。
第32章 三公子
方子衡心里疑惑, 但也顺势让开了路,后面的女眷跟随从自然也侧开了。
倒是许青珂并未有半点惊愕或者犹疑,反而拾步下楼, 一步步走下阶梯,越过谢临云身边, 朝他们一群人微微一笑:“多谢。”
谢临云目光随着她的背影往下看去,看她走到了大厅,有许多往来的江东学子朝她作揖打招呼。
容颜无双, 身形玉秀, 又是那样风华内敛且克制端庄的模样。
如今还有了势!越发让人难以侧目了。
“哥哥, 她就是咱们江东近两年极富盛名的青珂公子么?”
“是啊,咱们蜀国这一届三十六州区多少府也就三个小三元, 她是其中之一。琴棋画乐还未可见, 但才学远扬,一手书法草书行书有大家风范,何况她……”方子衡顿了下, 才说:“何况她在刑狱方面的洞察推理能力十分可怕, 这些年以秀才功名之身帮致定府破了多件悬疑奇案, 还有半年前我们上江杨柳岸的齐家灭门案也是她受了知州大人委托帮忙破的。”
沉珂十年的灭门惨案不到十天就告破了,这让本来就名声不俗的许青珂一下子传扬偌大江东区, 甚至连周边其他州城的人都听闻了。
上达官僚, 中达读书人, 下达老百姓, 无人不知, 无人不赞。
功名功名,功是实际科举成绩,名却是范围极广的。
以许青珂之才学名声,纵然远在江东,谁敢说邯炀官场无人知?
江东区几个府衙知府都不敢小觑她,反而因承情而对她多有倚重,毕竟此人在民间跟读书人群中已名声极盛,纵是官位如他们也不至于轻慢她。
这就是名!君王也得在乎这个名!
人未到邯炀,名已先至,这是多少学子渴求的?当真让人眼红嫉妒得很,可也不得不服。
谢临云转头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方家嫡女方子婧面有羞红,似乎有些敬慕。
就在见到许青珂之前,这样的眼神似乎是属于他的。
谢临云忽感觉不太好——这人怎如此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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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试范围就广了,江东州区有好几个府,且本朝或者说诸国科举都没有应届这个概念,读到老考到老。
七八十岁的童生奔着秀才功名,七八十岁的秀才奔着举人功名,举人又奔着进士,一个一个阶段若是考不出名来,那就得一辈子耗着,就比如爷爷父亲跟儿子孙子同场考试也不稀奇。
考上来得年轻秀才,没考上留下来的中老秀才,这一届一届累积下来,数量就分外可观了。
可到底招人的还是年轻且才名远扬的人,比如江东的三公子。
“启风,青珂,子衡三大公子皆是我江东才学最鼎盛之辈,章启风祖上乃我朝大儒,如今族中还有三位在翰林院编修,那是何等底蕴,他自小便天赋过人,一般聪明小儿一个月能背下来的《子论》,他十天便能熟透,如此便是差距啊。”
“切,你这老儿必是上江人,怎不说我们致定府的青珂公子,断案如神,一手书法冠绝江东……”
“科举考的还是才学,跟断案没关系。”
上江是江东核心之地,自有傲气,且说三公子里面两个公子皆是上江,便可见上江之底蕴了,许青珂毕竟是外来人,名声虽大,虽好,可关乎地域荣誉,这些上江人还是很有原则的。
致定府的人自然不敢,可惜人少也是无奈,只能偶尔耍耍嘴皮子。
江金云偶尔奔赴这样的饭局,对上一些上江的商人明里暗里的言辞用意,也只是浑水摸鱼,心里却在冷笑——高下胜负只等考试结果就是了,有何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