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下,许青珂眼底有浅浅的淡漠流光,“这是高祖定下的规矩,当今君上还未更改,所以你不必忧虑那些人还会来找你麻烦。”
“可若是三四年……”
“若是你三四年后还无所成,如今日这般窝囊无用,死了也是白死。”
许青珂人长得那样好,哪怕话再狠辣也有几分温柔,何况她语调那样平和,只是这样越发入耳入骨。
赵钦被这话刺得脸色青白交加,但赵刚跟赵婆的脸上却是恢复了血色跟神采。
“对,若是三四年后你还无所成,你就是该死!”赵婆先打了赵钦一巴掌,却还是躬身要跪许青珂。
她虽然是乡野村妇出身,但也知道自己小儿子惹出了大事,今夜可以被逼带刀入室抢劫,日后就能带刀杀人!青哥儿这一法子固然有些凶险,但也是最为稳妥的,条理分明,俨然断了赵钦日后自寻死路,但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让他们家惹上一些人罢了,大不了他们举家搬往别处,好过这小子妄自送了性命害了家人。
赵婆平日里也不算是多明理的一个人,但涉及自己小儿子的生死跟一家人的未来,她还是有了几分理智的,因为许青珂之前就已经明说了——她是因为在意芳姐才管这闲事的,否则直接把她儿子送官也没有任何什么为难的,她跟他们家不熟。
既然在意,利益就相关了,也没必要害他儿子。
一想通这个,赵婆跟赵刚自知是不聪明的,也只能仰仗许青珂,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恨不得现在就让赵钦去找郑县令。
“太晚了,明日再说。”许青珂都这样说了,赵家人也只能按捺下了,不过赵钦被赵刚扔进了他跟牛庆睡的屋子里,不给床被,就让他在地上角落窝一宿,给他醒醒脑。
牛芳在赵家人走后,才跟许青珂道谢的,但也不敢说多,毕竟许青珂明日还有考试,一想到这里,赵家人心里如何不尴尬,对于读书人而言还有比明日的县考更重要的?
若是青珂儿休息不好,明日考试受了影响,这等仇怨不亚于杀父夺妻。
于是赵家人跑得快,牛芳很快也走了。
许青珂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灯火有些昏暗,她按了下自己的胸膛,宽敞的衣襟内柔软些微起伏,但那样柔软。
她略皱眉,她已十七了,纵然身体因为隐疾发育得晚,但女子的特征终究还是一日比一日明显,她庆幸当朝男子衣着素来以洒脱宽松为主,尤其是读书人,以袖飘飞,衣流波为美,并不走紧身那一套——约莫是因为读书人大多久坐,身材都不是很壮实,穿紧身衣当然难看,读书人好面子,自然不会自曝其短。
这是给许青珂的便利,但她谨慎,在外一贯束胸,昨日县考检身也是如此,那检测的人不会摸身体,只是会抖她衣襟查看袖内兜内等等,且要脱掉外袍。
这是考检一贯套路,不怕人身体有什么异样,就怕带进去的东西有问题,查的不是人,是东西。
许青珂束了胸,一向纤瘦的身材穿上宽大潇洒的青衫衣袍便是清俊雅致,寻常人顾着礼仪也不会多摸她身体,更不会怀疑她是女子,于是这一关也就过了。
但不说那赵钦忽然闯入,后来人也都来了,若不是只有一盏灯火,已将束胸除去的许青珂没有时间跟机会穿上束胸,难保会被牛芳瞧见,纵然牛芳生性大大咧咧,但万一呢?
所以她后来又披上了外袍,只当怕染了风寒,没人起疑——可她到底还是有了涩意。
等人都走了,许青珂才轻轻舒展一口气,将被褥内放着的束胸绸带捏在手中,脱下衣袍换上。
既然醒了,现在快凌晨了,再睡只会睡过头,还不如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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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清早,许多考生已经早早起身,云集在县衙前面,沐浴着晨露。
有些人还不忘拿着手里的书看,还有些人嘴里咀嚼着馒头,一边看书,旁边有家人或者小厮伺候。
最热闹的便是不远处的饭馆跟包子铺,生意兴隆,这一景观倒也奇特。
许青珂是慢腾腾来的,踩着时间点,但距离开考还有一小会儿,也不算晚,只是来得巧了。
——本镇素有名声的赵秀才之子赵怀跟李家大郎李申对上了。
上头有老爹名声盯着,身为秀才之子,赵怀自小也是被寄予厚望的,苦读几年厚积薄发,自然不愿屈居人心。但在旁人嘴里的排名里面,他不如那韩坤也就算了,竟连着李申也在他上面?
心里不屈,只是考试重要,赵怀也就按下了心思,却没想到李申这人素来恃才傲物,对谁都不逊,也就将韩坤勉强视为自己对手,是以,大早上在县衙门口遇上后便是冷嘲热讽,把赵怀给激怒了,当面言语冲突了起来。
因为没有动手,只有文绉绉的口角,那些守门的衙差也不好出面,且还能看一看读书人的“吵架”,倒也挺有意思的。
许青珂看了一眼,发现傲慢的李申竟然是昨日丢笔的那位。
的确傲慢,她心里暗附。
而此时赵怀已经提高了些许音量:“李兄,你这等言行,莫不是觉得案首非你莫属了?我赵怀只能是你榜下败将?”
李申瞧着赵怀的眼神也分外不屑,“赵兄,我素来是仰慕伯父文学的,只是也听闻赵兄在家苦读七年,一直未下场,旁人都说你谨慎内敛,我却觉得盖因学问不够罢了。真正学识足够的读书人怎能惧怕考试,还是说赵兄只是觉得自己不足以拿下案首,便是一再掩藏,这一届是胜卷在握了?”
这人虽傲,嘴巴也是忒厉害了,一面说赵怀胆子小,一面又说赵怀想考案首,却还怪旁人野心勃勃,反正总归没赵怀好名声。
赵怀斗嘴显然不如李申,便是大怒……
就在此时,他恰好看到不远处的许青珂,不由目光一闪,忽然朗朗开口:“我的确不敢下场,但前一届下场的你败给了上一届案首韩枫,且败得极惨,一时心思郁结患病,连后面的春闱府试都没能参加,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呢。”
李申心中引以为耻辱的不外乎这件事了,被赵怀当着众人的面提及,自然恼怒,尤其是他也看到了许青珂——去年那韩枫……面相也似小白脸,就如这小子。
李申冷哼,“多说无益,看此次考试便可知分晓。”
他嘴上这么说,却是将赵怀恨上了,当然还有许青珂。
许青珂原本就对两人的争吵不感兴趣,本要去原来的槐树下等一会,却听到那李申阴阳怪气得来了一句:“前面那位兄台看起来似乎才学惊人,不知名讳是何?让我李申也瞻仰瞻仰。”
许青珂怎不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她没装傻,顿足,转头看了一眼李申。
“我不认识你,你怎知我才学惊人?看过我卷子不成?”
她淡凉一句,却愣是把李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怀等人也怔在那里。
这话忒毒了,一击致命啊!
谁能看谁的卷子啊,偷看?还是……
反正傲慢的李申愣是被堵得脸色铁青:“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偷看你卷子!我李申还需要看你卷子?你是什么水平!”
许青珂已经转身了,但飘下一句话。
“那很遗憾,原来是我才学不好,才没能被你看上。”
她那淡漠敷衍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偏偏又怼了李申一下,除非怒而骂人,否则针对许青珂的两句话终归是难以对接。
只得硬生生吞下这苦果。
而且定远县最大的热门韩坤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瞥了门前的考生一眼,似乎对他们的冲突视若无睹,只是目光在许青珂身上逗留了下,有些冷漠。
“县令大人到。”
郑怀云到的时候察觉到了这些考生之间的异样气氛,但也只是步子一顿便是顾自进了县衙。
读书读书,也未必只有读书。
习惯了便好。
第6章 无头尸
昨日第一场是墨义,第二场考的便是帖经了,这是比较针对文采的,关于诗歌方面的文学等等。
这是固然对文学传承考究有很大侧重,但所谓科举是以挑选官员为主的,既是官员,注重的应该是治国谋略跟能力,文采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但显然蜀国的统治者并不在意。
其实蜀国前几代的科举习惯时有变动,多针对国策民情来挑选合适的官员,但往后已经延续了多年,再未更改过。
许青珂思绪翻转到这里便是扼住了,抬头看向郑怀云,他在主持发卷,表情严肃,但脸上疲倦比昨日越重,显然有极大的压力让他无法轻松。
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县令如此头疼呢?
为官者,无非两件事。
许青珂将目光从郑怀云身上收回,开始答卷。
县衙之外,牛芳跟牛庆两姐弟有些坐立不安。
“庆儿,你说青哥儿会不会受影响啊,毕竟大晚上被那赵钦惊扰,后面我看她屋子里油灯一直在,恐怕一直没睡呐。”牛芳素来说一不二,但此刻也有些惴惴跟自责。
牛庆当然生气赵钦惹来的一茬子事儿,但他毕竟是大男人,没那么多情绪,就说:“反正现在都这样了,青哥儿若是没考好,我给他当牛做马,姐你也别担心了,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他这话虽然还有点孩子气的江湖义气,但多少也能震住场子了,让牛芳刮目相看,也擦擦眼泪开始安心等着。
不过两人等着等着,却也听到一些人在谈论。
言辞之中隐约提及青哥儿的名字。
“诶,早上那位就是许青珂吧。”
“是及,昨日酒馆老板不是还提起了么,但他没说那许青珂是什么人,约莫是他自己也忘记了,倒是让我等知道那许青珂也是上一届的考生,也不知名次如何。”
“嘿,还能如何,若是考上了,怎么会再考呢,像李申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牛家两姐弟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五年的确太长了,有多少人能记得当年十二岁的青哥儿引起的热潮,那热潮让他们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一下子名扬整个定远县,但现在呢?
两人心情固然复杂,但也不愿多说什么,毕竟青哥儿这一次入考,考得好自然名声扬起,若是考不好,恐怕遭受的屈辱会远胜于所有人,这点两人还是拎得清的。
而另一头,赵刚跟赵婆也在等着许青珂回来,至于赵钦,他被关在屋子里倒也安静。
呵,能不安静?捅了这么大篓子,一出门被那些人逮着就是一顿好打,还不如在屋子里安全。
考试时间到的时候,许青珂才交卷,然后慢腾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
出门的时候,刚好见到郑怀云在前面,似有衙役上前急报,郑怀云的脸色很难看,跟一干衙役师爷快速入了县衙内堂。
许青珂站在那里,瞧着那衙役之中有一位穿着黑衫佩戴白手套的男子。
是仵作。
她阖了眸,若有所思。
牛家姐弟见到许青珂出来忙迎上去,只是还未上前就见许青珂被一个瘦高的考生拦住了,那考生明显衣袍上乘,是农家子没得比的。
“之前你能逞口舌之利,我一时不查让你占了便宜,等明日最后一场考完,你我且看看日后谁的才学更高,输的人要对对方俯首道歉。”
李申傲慢,自尊心也极强,否则也不会因为输给韩枫而郁结难平以至于错过后面的考试了。
不过也太自信,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战书。
牛庆本来就郁闷许青珂被人非议,见状不由恼怒,正要开口骂对方。
“好”许青珂应得干脆,朝牛庆两人示意,一起走了。
李申满腔傲意跟恶念都在此刻梗在喉中,第一场跟第二场考得不错所带来的自信仿佛也发酵成了难堪。
他恨不得第三场已经考完,结果已经出来,好叫这个姓许的知道厉害!
旁人都是咋舌,定远县谁不知道李申傲慢,可再傲慢也比不上别人的漫不经心啊。
“此人是谁?”赵秀才照旧来接自己独子,自然也看到了前面的事情,李申跟自家儿子不和是早有苗头的,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了,就是现在也在考场上跟他同届的秀才争锋相对,这没什么。
问题是这个不知其名的少年。
“好像是叫许青珂。”有人这么回答,他愣了下,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昨天听过?
“许青珂?”赵秀才重复了一句,忽然看向酒馆老板,这老板此刻还盯着许青珂离去的背影呢。
不等他问,这老板猛然一拍大腿。
“我说我怎么老记着这个名字呢!”
这拍大腿的声音可不小,讨论的众人一惊,就是刚要走的李申跟走过来的赵怀都下意识看向他。
酒馆老板其实自己也纳闷为何昨天一看到那少年的脸脑子里就冒出这个个人名,可真要问对方是什么来头,他自己又说不上来,这等矛盾可让昨天那些人取笑了好久。
“许青珂,许青珂! 五年前的县试案首!当时才十二岁呐!不过可惜啊……她好像是家里父母生病,直接缺席了府试,没想到五年后才来考……”
这一想起来,这酒馆老板对许青珂的记忆就如同崩坝的流水,一股脑全出来了。
把众人给惊得不行。
五年前的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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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许青珂在路上却把牛芳打发走了,就说自己饿了,牛芳自然说要去买菜做饭,于是许青珂带着牛庆拐了个弯儿。
“丫,青哥儿,这里是……”
“县衙后门,莫要说话,等着。”许青珂拉着牛庆站在县衙后门的巷子拐角,此地本就没什么人经过,两人躲在这里也无人可知。
也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来了,停在县衙后门。
再没过一会儿,后门打开,郑怀云上了马车,衙役们跟着离开了。
不知为何,官家出现本该是极为磊落的,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那些衙役的衣服都换掉了。
牛庆都觉得古怪,许青珂却看出了一些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