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嘈杂,他们很安静。
苏阿细的电话响起来,她接了。
“喂,妈妈。”
“我现在在医院。”
“没事,有点低血糖。”
“明天回去。”
“嗯。”
“嗯……拜拜。”
接完电话,苏阿细就哭了。
她哭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哭完了,沉默地拿出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江垣看着她,心都碎成玻璃渣了。
他说:“我们暑假出去玩吧,你想去哪?去动物园吗?你之前说想去企鹅馆,我也特别想去,去看演唱会也行,我们……”
苏阿细弱弱地喊了他一声,“江垣。”
“我们去小森林,我弹吉他给你听,我现在学会了好多歌,哥哥姐姐都说我弹得特别好……”
她打断他:“我说分手,不是开玩笑的。”
江垣继续说:“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
“如果让你难过的话,对不起。”苏阿细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对不起,现在我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
苏阿细刚才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一直到江垣吻她的时候,她才活过来。
这些相处的时候发生的每一点温柔的小细节,都会变成她犹豫的理由。可是苏阿细不想犹豫,所以她宁愿他不要这样对她。
输完液,江垣把空瓶子送走。苏阿细说:“我回去了,不要你送。”
“可是现在很晚。”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要再强迫我了,好吗?我现在真的很累。”
为什么分手呢?
她也说不清楚。
因为每一件小事积累起来的失望,最后还是打败了对他的喜欢。
因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在黑暗的路口等车。
他站在她身后五米的地方,静静地看她最后一眼。
***
每天,江垣仍然闷闷地去上课,没有李清池陪他,他不太经常做后排了,有的时候也会坐前面。上课最后一个来,下课第一个走。洒脱的很。
苏阿细常常盯着他的背影走神。
以后变回了同学关系,就没有理由再接近了。
没有人会替你剥好糖炒栗子,没有人会帮你解开胡乱缠绕的耳机线,没有人会在八百米的终点等你担心你腿酸一直把你抱着,也不会再有人在你难过的时候想方设法哄你开心。
她坐在他原来坐过的位置上,趴下来看晴朗的天空。
夏天,蝉鸣又出现了。
有一支台湾的后摇乐队叫Cicada,而乐团之所以取Cicada作为团名是因为“人们觉察到蝉的出现,往往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而不是看见其形体”。
这就是音乐的最纯粹状态。
苏阿细把耳机藏在头发里,戴上。
她闭着眼睛听这首歌,《最后仍然在一起》。发梢垂在鼻尖,挠得脸上痒痒的。
江垣现在应该还会每周都去小森林,但苏阿细已经打算把那边的工作辞了。
她暂时不缺钱花,而且奶奶生病需要人照顾。
苏阿细有的时候能感觉到江垣在她的活动区域内游荡。
也许是幻觉,但哪怕是幻觉,这种紧张感也促使她无法回头。
苏阿细蹲在路边给学校里的野猫喂粮,她的头发长长了,绑马尾就不好看了,乌黑的一片覆在后背,风吹发尾,轻轻摇晃。发间的腰肢若隐若现。
江垣的车停在她身后两米处,他坐在车上,神伤地盯着她的背影。
旁边一辆五颜六色的死飞骚气地闪了过去,他脚一蹬踏板,追上高加宇,“这车不是李清池的吗?”
高加宇晃了晃前轮,演杂技似的,看着挺骄傲:“他卖给我了啊,低价出的。”
“哦。”
“你跟你对象儿掰啦。”
江垣说:“没呢。”他不想跟别人说太多感情上的事情,把耳机挂上,“走了啊。”
拐角处,江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辆黑色的思域车停在苏阿细跟前,她和车里的司机平静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上了副驾。
***
下午上课,老师点名。
“苏阿细。”
沉静了少顷的教室里,柳惠心突然举了一下手:“啊老师!她请假了!”
江垣趴桌上,回头看了一眼。
老师问:“请什么假?有假条吗?”
柳惠心说:“事假,有假条的。”
“行,下节课带给我看。”
柳惠心松一口气,把手放下。
老师开始上课。
江垣心神不宁。
下课铃响,他站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柳惠心出来,拉住问:“她什么事?”
柳惠心跟着人群走,不愿意跟他停留,简单说,“我不知道。”
江垣跟在她后面走。
柳惠心很明显加快了步子,想要逃避他的追问。她甩着马尾辫跑到前面去,追上其他女生之后,脚步又松了松,回头看了一眼江垣,“你要是想关心她为什么不早点,现在再这样还有意思吗?谈恋爱的时候你只顾着自己开心,从来不会为她着想,你是真的不知道阿细对你有多失望。”
“……对不起。”
柳惠心:“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奇怪死了。”
江垣没再问了。
第二天下课仍是如此。
苏阿细没来,他去问柳惠心:“她还来不来上课了?”
柳惠心有点烦躁:“你自己去问她啊干嘛老来找我?”
“她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
“也对,要我我也不搭理。”她冷笑了一声,“分了手还死缠烂打的男的真膈应人。”
“……”
江垣沉默地离开。
“江垣。”
柳惠心突然又叫了他一声,江垣在等她开口的时候,她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刚刚话说重了。”
“没事。”
柳惠心捧着课本往前走了几步,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她奶奶去世了。”
39、最遥远的距离「四」 ...
苏阿细没有参加期末考试, 江垣这才相信,她家是真的出事了。
不参加考试就要下学期补考, 补考的话,即便成绩再好也不会有转专业的资格。
她当初那么委屈地让他把第一名让给她,现在却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
那她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难过到心甘情愿地随遇而安了。
傻瓜。
江垣捏着笔在考场上,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只要想到苏阿细, 就写不动字。
考试这段时间他也完全不在状态, 几乎没怎么花时间复习。
三天的大考结束, 迎来暑假。
全球变暖的趋势让冬天夏天几乎无缝接壤,南州的冬天有多长,夏天就有多长。冬天有多冷, 夏天就有多热。
他们认识, 也快一年了。
七月午后,烈日伤人。
江垣去了一趟苏阿细家里,长长的尤唐街, 走进浓郁的烧饼香。一家小卖部,大门紧锁。门把手上落了灰。
江垣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小伙子你找谁。”
对面小吃店的阿姨一边择菜一边看他。
等江垣回过头去, 阿姨连菜也不弄了, 就盯着他看, 见人长得俊俏,挺稀奇的样子。然而江垣考虑了半天,才谨慎开口:“找苏阿细。”
阿姨说:“她不住这儿了, 这房子准备租出去了。”
“租出去?”
“对,奶奶都没了,一个人住这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她现在跟谁住?”
“前阵子她爸妈回来一趟办丧事,待了一个礼拜走了,阿细好像是跟她姑姑走了吧。”阿姨甩甩手上的水,在围裙上简单地擦了一下手,“你是她对象啊小帅哥?”
江垣说:“不是,我欠她钱。”
“哦,这样子啊。要不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阿姨起身,迅速地回屋拿电话。这阿姨嗓门大,江垣站在门口都能听她打电话的声音,寥寥几句讲完了,阿姨出来,眼色变得狐疑了一些,盯着他:“她说没人欠她钱。”
“……”
“你不会是骗子吧?”
江垣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阿姨五官揪了一下:“小姑娘很可怜的,你骗谁都不要骗她喔。”
这几个字像细密的针尖戳在他的心上,江垣苦笑:“不会的,谢谢阿姨。”
***
热浪翻上岸来。
年轻的导游举着扬声器给队伍里的叔叔阿姨讲南州的故事。
江垣把车停在路边,与旅游团迎面而过。
一行热闹的人群散了,周遭仍是孤寂的。大海在身边,洋槐开在头顶,高温的夏天宛如一场梦境。
“蛋黄……”
耳边似乎传来这么一声召唤,如梦如真,江垣迟钝地回头,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已经率先看到了他。
她扎着马尾辫,面容清爽干净。踩着人字拖,高高瘦瘦。裙摆在大腿间轻轻地扬着。
因为太远,江垣压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他能感觉到,苏阿细对他笑了一下。
那种笑容虽然不太强烈,但也是发自肺腑的。
就像释怀。让他释怀,也让自己释怀。和平一点,好聚好散。
江垣走过去,苏阿细低头在灌木丛里面找猫。她不出声了,沉默地找。
身后一条手臂的力量横在腰间,苏阿细陡然被拉出去好几步,摔进他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回抱了一下,他身上有汗,后背很热。
苏阿细没有把江垣推开,慢慢松开圈住他的手。
江垣的手臂却更紧了紧。
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
苏阿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他明明知道她很讨厌男生抽烟。
苏阿细推了他一把:“你放开我,你这样我有点难受。”
江垣没动。
“你放开,有事说事。”
江垣还是没动,“苏阿细,我喜欢你,你不要跟我分手好不好。”
苏阿细往后退了一步,江垣跟进一步。总之不让她走就是。
柔软的腰肢都快被他掐断了。
“我错了,对不起,老婆,我太自私了,我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我认真反思过了。”
“以后我一定对你很好很好,我再也不跟别的女的讲话了,我也不打游戏了,我也不凶你了。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可以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干什么我都陪你。我不想分手……我现在每天,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想你,我真的离不开你。”
“求求你了,不要跟我分手。”
江垣此刻是害怕的。
他害怕他手一松她就没有了,害怕找不到她的新家,害怕她不再回消息。害怕开学之后,他们班就没有苏阿细这个人了。
因为现在的她,离他太远了。
苏阿细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动,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们不合适,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意思。”
说烂了的话,要不是被他困得牢,她真的懒得再说出口。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阿细说:“江垣,我不喜欢没有骨气的男孩子。”
“因为我放不下。”
“那是你的事。”
苏阿细趁他松手把他的手臂推开,往后退一些,两人一米之隔。
她继续后退,在靠上树桩前止了脚步。猫咪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过来,两人皆注目。
苏阿细俯身把蛋黄抱进怀里,揉揉它的脑壳,煞有其事地小声说话:“以后别乱跑了行吗。”
余光捕捉到,那边江垣也退了两步。
苏阿细没打算跟他打招呼,直接准备离开。
走出去几步,江垣沉默地跟上来,她垂下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