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柳贵妃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没人愿意主动跳出来,将那层遮羞布捅破罢了。
  勋贵门楣出身的当家主母们,饶是心中如何鄙薄,也有本事舌灿莲花,叫自己一言一语说到人心坎上去。
  锦书还挺喜欢同她们说话的,毕竟有身份摆着,听到的都是奉承,半句难听的都没有。
  圣上元妃早逝,这些年命妇请见,首位自然是贤妃,只是锦书后来居上,便压她一头,这本就叫她有些不自在。
  然而,也不知锦书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贤妃安排的坐席,竟是中元宫宴时杨氏所在的位置,虽然知道人已经死了,桌椅碗筷也不是同一套,但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些战栗,唯恐沾了什么晦气东西,叫自己诸事不顺。
  偏生锦书抽了个空儿,特意问了一句:“我听说,前些日子贤妃生辰时,萧侧妃亲自绣了万寿图做礼?当真有心。”
  贤妃坐在那儿,正觉有些别扭,好像有只看不见的眼睛对着自己瞧一样,闻言勉强笑道:“一点儿小玩意罢了,贵妃娘娘见笑。”
  “已经足够好了,”锦书笑了一笑,面颊上梨窝浅浅,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道:“呀,听说去年杨氏送的便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寿字玉石,集天地造化,更是难得。”
  一句话说完,她面上笑意敛起,微露哀意:“只可惜,好端端的人,这会儿却没了。”
  贤妃自从她提起杨氏,心中便有点打鼓,再想起去岁杨氏送的贺礼,与这一次萧淑燕送的一比,更觉毛骨悚然,深宫多年,寻常不会露怯。
  将微凉的手掌交握,她叹道:“多好的孩子,我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心疼。”一边说着,竟还落下几滴泪来。
  临近年关的好日子,说起这个来未免不美,只是这话头是贵妃起的,倒没人敢说什么,纷纷出言去劝说贤妃。
  锦书斜一眼贤妃情态,暗自冷笑,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命妇请见,却缺了几家夫人,皆是有故不能前来,早早便告过罪,仪国公夫人也是其中一个。
  人家失了幼女,伤心卧病,这会儿都下不了床了,难为贤妃这样心安理得,不觉半分羞耻。
  一席话说完,便到了午膳时分,宫人们鱼贯而入,奉膳过来,陈嬷嬷则到锦书身边去,低声道:“娘娘,静仪长公主到了。”
  静仪长公主是圣上胞妹,前些日子方才同驸马一道归京,圣上惦记着她,几次三番请进宫里说话,极为亲近。
  只是这位长公主性情倨傲,同锦书并不是很相处的来,头一次见她也爱答不理,颇瞧不上的样子。
  锦书月份大了,脾气也渐大,连圣上的面子都不怎么给,如何会同她好声好气,此后她再进宫,圣上请她过去时,也全都推了,拒而不见。
  倒是听说贤妃同静仪长公主颇为亲近,早有旧交。
  “来就来吧,不过多副碗筷,”那毕竟是圣上胞妹,只要不生事,锦书也不欲折辱,扫一眼周遭桌案,一指身侧:“在这儿添个席位给她便是。”
  一侧宫人轻声应了,退将出去,陈嬷嬷眉头微动,也怕这位长公主做出什么来,便留在锦书身侧照应,没有退下。
  静仪长公主容貌生的鲜艳,那种凛然贵气与骨子里的倨傲,更加放大了这份昳丽,明动至极,令人不敢逼视。
  命妇们都识得这位长公主,纷纷起身见礼,她微抬下巴,向锦书敷衍屈膝,随即便起身,径自往席位上坐了,方才轻轻抬手,示意诸位命妇起身。
  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皇太后呢。
  锦书虽没亲自受着,却也感觉到她身上傲慢,只感命妇们沉得住气,心平气和的见礼后,便坐回自己席位处,含笑同身边人低声寒暄,似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这毕竟同她没什么关系,也不看静仪长公主,轻声吩咐道:“行宴吧。”
  身后宫人轻轻点头,随即便有内侍传贵妃令,命妇们一道垂首应声。
  说是宫宴,其实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能够进承明殿的命妇,哪个还缺这几口吃的呢。
  锦书没理会静仪长公主,静仪长公主也没理她,对着下首的贤妃,径自说的热络。
  宫人们另外呈了药膳往锦书那儿去,她身子弱,为安胎起见,太医们还是开了些药膳,叫她每日用些。
  静仪长公主嗅到那药香气,停了同贤妃的话头,似笑非笑道:“贵妃病了吗?”
  锦书听她语气微妙,不欲同她多说,言简意赅:“没有。”
  “哦,”静仪长公主似乎不肯轻易放过,又问道:“那就是安胎的了?”
  锦书看她一眼,淡淡点头。
  静仪长公主忽的笑了,花枝乱颤,惹得发髻上步摇穗尾轻晃。
  “贵妃是有福气的,”她面容带笑,眼尾却是淡淡讥讽:“先前那么久,都没个消息,跟了皇兄之后,这么快就有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粗俗,羞辱贵妃之余,也将那层窗户纸捅开了大半。
  一时间,内殿里命妇们都停了动作,神情微敛,目光不安,等待贵妃反应。
  是羞愤,惊怒,还是什么别的?
  不管怎么做,这事都很难收场了。
  锦书确实没想到静仪长公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个了,可实际上,她其实也不怎么在意静仪长公主说这些。
  这殿上命妇们,一个个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可私底下,难道没有议论过这件事?
  只怕,她们说的远比静仪长公主难听。
  可碍着皇家那层尊贵的体面,打死她们,也不会将这事儿摆到明面上说。
  这既是她们的难处,也是她们的软肋。
  这会儿最觉得尴尬的,不是锦书,而是她们。
  若有可能,谁愿意掺合皇家这些事?
  可这并不代表,锦书就要忍下静仪长公主这些话。
  那是圣上胞妹,又不是锦书自己的,凭什么要给她脸面?
  她以为她是谁。
  这会儿她又不是如履薄冰的二皇子妃,她是一贯骄纵的圣上宠妃,冠压后宫的柳贵妃。
  妲己,褒姒,狐媚惑主,不知廉耻
  外头人在心里不知给她扣了多少难堪名头,再担一个又怎么了?
  慵懒一笑,锦书没有回话,只端起面前那碗太烫,暂且凉着的汤,兜头泼了静仪长公主一脸!
 
 
第134章 前世(二十一)
  贵妃如此行事, 谁都没有想到, 毕竟她们接触的争斗, 都只限于嘴上, 从没人半句不说, 直接泼人一脸热汤。
  静仪长公主也没想到。
  她原就看不起锦书,有意在一众命妇前叫锦书难堪, 也给贤妃寻个脸面。
  那句话说出口时,她正得意洋洋的抬起下颌, 打算慢慢欣赏锦书面上慌乱窘迫,哪里想得到,竟迎头被她一盏热汤泼到脸上。
  那汤算不得凉, 人端在手里,尚且有些烫, 静仪长公主细皮嫩肉, 更加禁受不住,刚一沾上, 便猝然尖叫一声,身子趔趄, 从椅上摔了下去。
  手掌伸过去, 她下意识去触摸自己被烫到的面颊,却被那伤痛刺到, 被针扎了一般, 迅速将手收回。
  谁都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变故, 等到众人察觉时, 也已经晚了。
  静仪长公主丢了脸面,眼神凶狠,神情冷的吓人,只是脸颊上被烫的发红,倒显得滑稽。
  贵妃是圣上掌中宝,如此行事或许没事,其余人却不成,静仪长公主对于她们而言,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一个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她们碾死。
  宫人们面色惊惶,赶忙将她搀扶起,静仪长公主在命妇前丢了这样大的脸面,盯着锦书,目光阴鸷,怒气冲冲:“一个皇兄的取乐玩意儿,竟敢这样放肆!”
  锦书瞟她一眼,道:“取乐玩意儿都坐在你上首,那你算什么东西?”
  静仪长公主被她堵得一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神情狰狞的可怕。
  “长公主大概是累了,疯疯癫癫胡言乱语,”锦书靠在椅背上,淡淡的抚着自己肚子:“送她回去吧。”
  “别人不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静仪长公主挥开过去扶她的宫人,不屑道:“你是个什么身份,在场的谁不知道,一只野鸡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凤凰,但也不觉得自己是野鸡。”
  锦书也不动气,随意一笑,道:“嘴生在你身上,愿意说什么,谁都管不到,我只是奇怪,长公主既然这样高风亮节,怎么不往圣上面前说,叫他别觊觎儿媳,违逆人伦?”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直接连皇家体面,带圣上颜面,一块儿撕碎了,硬生生暴露人前。
  在场的命妇们低着头,只恨自己不能将耳朵合上,致使自己听了这话。
  静仪长公主也呆住了。
  “便是我狐媚,不知廉耻,也得有人配合才成,一个巴掌哪里拍的响,你皇兄若是心智强硬,耐得住妖孽蛊惑,还轮得到我坐在这儿,被你们口称贵妃,屈膝施礼?”
  这些话在锦书心里憋了许久,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左右名声也烂透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低头瞧了瞧自己隆起的肚子,她继续道:“难不成,我腹中孩子,是天生地养,生来无父?”
  静仪长公主当初只想落一落锦书颜面,绝没想过将事情抖得这么彻底,一分体面都不给圣上留。
  这事儿传出去,圣上成什么人了?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是一回事,摆到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去说啊,”锦书冷冷一挑眉,道:“圣上这会儿就在前殿,长公主只要过去就能见到,只管过去说个够,总不能是挑软柿子捏,专门来欺负我吧?”
  她愿意将事情抖搂出来,锦书索性抖个干净,事情是圣上自己做下的,又不是她信口污蔑,怎么,只兴别人翻来覆去骂她,却将圣上摘的干干净净?
  凭什么!
  静仪长公主面颊被烫的生疼,再听锦书这几句话,更觉五脏六腑都气的移位,偏生有些话,连她都不敢说,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锦书,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于静仪长公主找茬儿这事儿,贤妃自然乐见其成,然而话赶话到了这儿,却不是能轻易善了的。
  贵妃素来得宠,圣上一贯维护,便是这次冒失,腹中孩子也是护身符,怎么也不会有事。
  至于静仪长公主,那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是真气,也气不了多久。
  场中人身份使然,最有可能被圣上哪来出气的,大概便是她了,饶是心中不愿,也赶忙起身去打圆场。
  她没敢去招惹句句如刀的锦书,而是劝静仪长公主低头:“长公主醉了,说话难免不仔细,贵妃娘娘别动气,仔细孩子呀。”
  静仪长公主尚且僵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锦书却斜她一眼,毫不客气道:“我同长公主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
  贤妃面皮一僵,神情讪讪,又羞又怒,不知如何是好。
  这宴席进行到这儿,怕是全然完了,锦书也不在意,左右她的脸早就丢尽了,再丢一点儿也没什么,倒是满场贵妇,身上似是生了虱子一般,坐立不安,满心不适。
  她们还是习惯背地里议论几句,真的明刀明枪,摆到台面上,反倒不自在。
  “长公主病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还是早些离开,叫个太医过瞧瞧吧,”锦书嘴角勾起一个有些淡漠的弧度:“若是留了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静仪长公主原本想要反驳,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楚告诉她,最好早些上药,免得留疤,脸上难看,冷笑几声,环视周围,她甩袖走了。
  锦书冷眼瞧着,倒没再说什么,扶着腰站起身,搭着宫人的手,同样准备离去。
  “贵妃娘娘!”贤妃慌得额头生汗:“您要是走了,这儿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了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猪?”
  锦书无事一身轻,头也没回:“本宫乏得恨,要回去歇着了,贤妃在这儿留着,诸位自便。”
  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一殿命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大概是大周开国以来,最为混乱的一场宫宴了。
  “娘娘,”回到偏殿后,锦书便往梳妆台前去卸了钗环,陈嬷嬷瞧着她,轻声叹道:“您这样,会叫圣上难做的。”
  “他难做便难做,同我有什么关系,”锦书将耳畔珊瑚坠子取下,信手扔到一边,嗤笑道:“难道我的日子就很好过吗?我生来不要脸,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还觉得很痛快?”
  这句话说的极不客气,陈嬷嬷一时语滞,顿了顿,忽的笑了:“静仪长公主的脾气坏,也不是一日两日,圣上纵容这个幼妹,倒难得有人能叫她吃瘪。”
  “她咄咄逼人,我又何必客气,又不是我妹子,忍她做什么,”锦书执起一侧犀角梳,顺了顺头发:“我欠她么?”
  宫宴进行时,她其实也没用多少东西,这会儿散了头发,便有宫人呈上几碟精致膳食,略微用了些一垫,便吩咐人撤下,午歇去了。
  陈嬷嬷近来见多了这位贵妃任性,倒是没说什么,吩咐外间人低声,不要吵到她,便守在一边,以备她吩咐。
  圣上今日便留在前朝理政,承明殿出事儿后,贤妃独木难支,一个是圣上胞妹,一个是圣上宠妃,她自然兜不住,赶忙叫人给圣上送信,说了这事儿。
  她既没掩饰静仪长公主首先出言挑衅,也没有忽略后头贵妃说的那几句惊世骇俗之言。
  自然,这话牵涉太大,她想瞒也瞒不住。
  圣上知道这二人不和,倒没想到会惹出这样一桩事,听底下内侍战战兢兢的说了贵妃原话,倒没动气,只道:“贵妃还好吗,有没有动胎气?”
  那内侍也是贤妃心腹,闻言便叹一声同人不同命,要是别人说出这样一席话来,这会儿只怕人都凉了,可从贵妃嘴里说出来,圣上也只是问她身体,半句责备都没有。
  “贵妃娘娘一切皆好,这会儿已经回偏殿了,”那内侍顿了顿,道:“长公主殿下留在宫里,已经传了太医过去。”
  “贤妃呢?”圣上眉头微蹙:“贵妃年轻不经事,静仪素来又爱胡闹,她就在边上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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