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锦书被他问得微怔,随即一笑。
  “不会,”她摇摇头,语气很轻,却很坚定:“我不会的。”
  圣上挑起眼帘看她:“为什么?”
  “报效国事,以身殉家,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不应该问为什么。”
  “身负国祚,本就应该摒弃私情,而她为了一己之私,使故国覆灭,才应该问为什么。”
  “国将不国,她肯作为细作出嫁,是她的胸襟与气度,我钦佩她。
  但为了男人,将家国抛下,倒戈相向,只为做那位君主身边可有可无的点缀,我看不起她。”
  锦书平静的看着圣上,道:“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你说的未免太过武断,”圣上道:“世间的情意本就是难以用理性衡量的,人一旦动了情,就很难心如止水。”
  “动情是一回事,底线是另一回事,”锦书道:“两者不可一概而论。”
  圣上看着她明亮而淡然的眼睛,道:“你如何知晓,那君主是否待她有心?”
  “便是有,也没什么,”锦书道:“鱼与熊掌,本就不可兼得。”
  “月有阴晴圆缺,人也难得圆满,”她微微一笑,终止了话题:“他们纵然成就一番妙缘,可是破碎山河与染血故里,终究不能还原了。”
  “不知美人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故国神游,思虑若何。”
  “作为女子,你太刚强了,”圣上低声道:“明锐犀利若此,远胜世间许多男子。”
  “或许吧,”锦书笑的淡然,道:“我母亲身体不好,性情却很坚韧,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我。”
  “她去世的时候,最小的阿昭才三岁大,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年,父亲便迎娶了新妻,再过一年,便有了更小的弟弟。”
  “我答应过娘亲,要照顾好两个弟弟,所以不能不刚强。”
  姚家的事情,圣上也曾吩咐人查探过,心中自然明了。
  可无论如何,只看别人概括到纸上的几行字,是很难想象到真正度日的那种艰难的。
  别人只看见珍珠光洁亮丽的外表,却不知它是在怎样的苦痛中被打磨出来,最终带着柔和的璀璨,平和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侧过脸,他看着她脸上平静而恬淡的笑容,心中心潮更柔。
  若非他是天子,未必能得到这样好的姑娘。
  “现在想想,会觉得很不容易吗?”圣上问她。
  “不,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
  “那些曾经,造就了现在的我,”锦书拿帕子垫着,在桂花糖糕上小小的咬了一口:“——现在,能够坐在您身边的我。”
  “倘若是个畏缩胆怯的姑娘,便是生的再美,您见了,也不会多看一眼吧。”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现在的我很圆满,”她笑着道:“那就够了。”
  圣上看着她面颊,不觉怔住了。
  时辰临近傍晚,夕阳西照,透进来的余晖暖黄。
  她半伏在桌上,托着腮,慵懒的笑。
  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两颊的梨涡浅浅。
  像是桂花糖饼一样甜。
 
 
第21章 情意
  突如其来的, 他想亲亲她。不带任何情欲的,虔诚的亲吻她额头。
  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也不去顾忌任何事。
  锦书正听台上说书先生讲后续的故事,却觉圣上目光落到自己面上, 似是出神一般,久久不曾离去。
  “怎么了?”她侧过脸看他,轻轻问。
  “没什么, ”圣上看着她, 低声道:“只是忽然之间, 很想……”
  他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锦书神情微有怔然,反问道:“很想什么?”
  “算了,”圣上别过脸去,有些别扭的,去看窗外的余晖:“别理我。”
  锦书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惹得有些莫名, 仔细去打量时, 也只见他对着窗外神游, 似是沉思。
  她眼睫缓缓眨了眨,终于转过头去,继续听书了。
  如此静默了一会儿,圣上才悄悄的,重新望向她。
  台上是侃侃而谈的说书先生,台下是一众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叫好的听众, 小小的茶楼之中,一派喧嚣热闹气息。
  只有他与她所在的那一角,因为偏僻,才稍稍得些安宁。
  夕阳余晖淡淡,透过窗外,浅浅的映了过来,使得他们二人沐浴在光幕中,覆了一层柔和的波浪。
  那个角落,似乎是独属于他们的空间,被封闭住了,外人如何也不得其门。
  宁海总管跟随圣上多年,几乎可以算是世间最了解他的人。
  但即使是他,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圣上。
  深沉而温柔,专注而期许,静坐温暖的斜阳中,隐晦的望着她。
  御极多年的天子,居然也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看着心爱的姑娘,不知不觉间,红了耳根。
  说书先生的故事讲到最后,主角已经不再是最初的皇帝与美人,而是换了新人。
  锦书听的无趣,便托着腮打盹儿,估计一番时辰,便转头去看圣上。
  他正淡淡的望着窗外,似乎也没了听书的兴致。
  想起之前圣上说的那句“别理我”,锦书也不曾开口惊扰,只是重新转过头,等待他思虑结束。
  谁知道,她未曾开口,圣上却开口了。
  “并不是每个君主都会这样,”他忽的转过头,伸臂握住她手指,低声道:“只有算计,却无温情。”
  锦书听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圣上说的,是方才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位皇帝。
  她笑了一笑,轻轻应了一声:“是。”却没有再跟多说。
  圣上靠近她些,似是保证一般,再度低声道:“朕就不会。”
  锦书带着诧异的目光落到圣上面上,他也不闪躲,只平静的回视她,等待她的回应。
  似乎是秋水凝波一般,他面上不起丝毫波澜。
  也只有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才能在轻颤之中,读懂他的忐忑。
  锦书听得顿了顿,等斜阳越过她面容,照到桌上茶盏时,方才极轻的唤了一句:“……圣上。”
  却没有再说别的。
  “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有自己的感情与不可违逆的心意,”圣上语气诚挚,道:“皇帝也是人,也会动心的。”
  “——便是传说中的圣王,也难以例外。”
  锦书听得心中一动,正待说话,意欲离去的说书先生,却先一步开口了。
  “尊驾说的不对。”
  说书先生一个故事讲完,宾客三三两两的离去,他也正收拾东西,便听见圣上说话了。
  上前一步,他反驳道:“自古圣王皆是心系天下苍生,以民为重,哪里有为了儿女私情,而影响千秋大业的?岂不荒唐!”
  “便是有,”他皱眉,补充道:“也是商纣幽王之流的昏君,断非明君所为!”
  他径直抖着胡子说的高兴,一侧的宁海总管却惊的险些叫一颗心,从喉咙里跳出来。
  哪儿来的说书先生,这样不知趣,凑过来胡说八道!
  这种关头,若是惹恼了圣上,脑袋和脖子说不准就得分家。
  到时候,他们这种伺候在周边的人,还能捞着好?
  圣上被他反驳,却不恼,只是看着他,从容道:“你也只是从正记野史中听了几句,又不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如何能真的知晓,皇帝心中是否有情?”
  说书先生被他噎住,顿了顿,怒视着反驳道:“你又不曾做过皇帝,如何知道他们心中有情?”
  他这句话问得刁钻,颇有些庄子与惠子问鱼之乐时的样子,圣上不欲暴露身份,一时之间,居然真的被他给噎住了。
  说书先生看他说不出话来,自觉是辩赢了,得意一笑,拱了拱手,飘然离去。
  圣上此生,大概还不曾被人这样噎过,偏偏还解释不得,正禁不住蹙眉,就见锦书抿着唇,低头偷笑。
  像是偷吃到了鱼的猫,笑得眼睛弯弯,叫人禁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再挠挠她的下巴。
  恍惚之间,圣上心口哽住的那股气,似乎全然消失了。
  “胡闹。”他看着她,道:“朕被人冷嘲热讽了,你却在这儿笑话朕。”
  语气斥责,却无怒意,只有隐约的纵容与爱怜。
  “您怎么不问一问,为什么我敢笑话您?”
  锦书知他并不恼怒,只笑着同他解释:“还不是知道圣上大度,不会同我这般的小女子计较。”
  “你才不是因为知道朕大度,”圣上目光深深,眼底却是宠爱,低声道:“你只是知道朕心疼你,便是被你取笑,也舍不得说什么罢了。”
  “活该,”锦书难得娇俏的嗔他一眼:“若不是圣上非要喜欢我,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她一双眼睛生的美,黑白分明,灵动皎皎,春日的桃花一般旖旎娇艳,目光微斜时,更是顾盼神飞,明光四射。
  圣上被她目光扫过,心便软了一半,更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只是,他怕自己因此在她面前失了底气,反倒叫这小娇娘得意,便故意板起脸来,轻声斥责道:“放肆!”
  “圣上说的是,确实是我太过放肆。”锦书莞尔一笑 ,眸光似是星海一般璀璨。
  指尖在他手心里勾了勾,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
  她低声道:“圣上尽管罚,好不好?”
  圣上看她如此情状,哪里说的出什么 ,只深深的看着她,短短几字,却是情意万千。
  “——朕哪里舍得。”
  锦书看着他,却不说话,只是笑。
  圣上既爱她这般嫣然模样,又恼她万事都不肯开口,却处处吃定他的淡然,左右四下已经无人,索性凑过去,含住了面前花瓣一样的唇。
  同那副软硬不吃的态度不同,她的唇,既软又娇,像是某种酥酥的糖。
  温绵的吻过去,桂花的甜香在唇齿中蔓延开来,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咬,终于松开。
  “方才朕是为了哪个,才去同他争辩的,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可是你倒好……”
  “不觉感激也就算了,反而同别人一起笑话朕,”圣上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轻声斥责:“没心肝。”
  “哪有,”锦书笑着狡辩:“许是我的心肝全给了圣上,别处便空不出来了,自然没有。”
  “那朕便再还你一副心肝,叫你日后长些记性,”圣上走在前边,缓缓下楼时,低声跟她说:“可好?”
  锦书同他愈发亲近,倒是少了尊卑克制,说起话来,也更加自在。
  “圣上虽是天子,却也是凡人,”她摇头道:“如何能分一副与我?”
  “朕是天子,自然同别人不同。”
  圣上重新扶住她腰身,揽着她走出茶楼,低声道:“普通人只生有一副心肝,而朕,却生有两副。”
  “两副?”锦书诧异道。
  “怎么这样吃惊?”
  圣上低头看她,含笑道:“——你也是朕的心肝。”
  锦书听得脸一热,随即笑了。
  “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位君主,大概也如同圣上这般,最是长于甜言蜜语,撩拨人心。”
  “无论如何,他却是实实在在成了的,你呢?”
  圣上侧过脸去问她:“被朕的话,撩拨到了没有?”
  锦书笑而不语。
  “又是这样,”圣上轻声开口,似乎是在抱怨,道:“每每问到此处,你便不肯开口,总是避而不谈。”
  锦书莞尔,笑意盈盈:“圣上想听什么?”
  圣上道:“自然是,想听你的心里话。”
  “有被撩拨到的,”锦书转头去看他,目光真挚:“圣上如此待我,怎么会不动心。”
  “只是我太胆怯,也太畏惧,所以从来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
  圣上听的目光微凝,神态微变。
  她也不胆怯,笑容恬淡,徐徐道:“圣上是天子,坐拥四海,威加天下,。”
  “您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权势,财富,女人,威望,以及除此之外的许许多多,世间其余人,都只能远远的敬仰,而不敢生出奢望。
  对于您而说,即使是偶然间,遇见未曾拥有的,借助无上权势,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有时候,我也会想,”锦书笑容微敛,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对于您来说,我算是什么呢?”
  “得不到的一时新鲜,还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又或者是,确实有几分真心?”
  “您拥有的太多了,所以丢一点得一点都无所谓。”
  锦书看着圣上,认真道:“可是我不一样,圣上。”
  “我只是人间的寻常女子,既平庸,又懦弱,没有办法将一切抛下,飞蛾扑火一样,到您身边去。”
  “比起您坐拥四海来,我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一颗心罢了。”
  “可无论它如何廉价可笑,都是我仅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敢拿它去冒险。”
  “——若是败了,就真的是满盘皆输了。”
  “我不过是凡人,输不起的。”
  圣上看着她,目光深似大海,沉默片刻,终于向她说:“你都不肯试,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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