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累令媛苦等,久久不中,岂非害她终生?”
姚轩向他一拜,肃然道:“因已之故,害人至深,学生安敢如此。”
“是个好后生。”柳无书抚着胡须,莞尔一笑。
“你既将话说的这样明白,我便也问的明白些,”柳无书开门见山,道:“倘若她愿意等,你可愿意叫她等吗?”
姚轩将话说的分明,以为柳无书会打个哈哈,不再去提,却不曾想,竟还有此一问。
默然片刻,他道:“白首之约事关半生,只凭一席话,学生不敢断言。”
“好,”柳无书笑道:“你若敢应下来,我反倒不敢应了。”
“先回去吧,”他目光温和,笑着示意:“明日此时,再来找我。”
姚轩不意他明日竟还要再见再见,倒是有些讶异。
抬眼去看,却见柳无书眼底笑意温和,心也随着定了定,向他示礼,退了出去。
正是冬日,近来天气虽晴朗,却还是透着凉。
锦书虽不畏冷,却也不欲顶着寒风出门,只一味躲懒儿,留在寝殿里。
她与圣上正是新婚夫妻,卿卿我我之间,好似蜜里调油,每每同宿同起,极是亲昵。
大周十日一朝,其余时间若有政事,匆忙些的,圣上便宣召臣子至含元殿,缓和些的,只需上疏即可。
现下临近年关,各地的事情都少了,倒是不需要召见臣子议事。
圣上人过而立,在此之前,从没有体会到男女情爱的缱绻缠绵,那种自血液深处涌动起的热切,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叫人意乱情迷的痴狂。
这几日来,他都是吩咐人将奏疏送到甘露殿,处理政事之后,便同锦书腻在一起说笑取乐,依偎在一起,从不厌倦。
锦书颇通文墨,人亦是落落大方,同他说起书画史书时,也不露怯意,在侧红袖添香,笑语盈盈,极是温柔小意。
圣上待她,亦是宠溺爱怜,视若珍宝。
他精于箫瑟,兴致来时,也曾吹与她听,极是辽阔旷远,锦书却擅古琴,缓如流水,急似风雷,也是十分出众。
到了晚间,二人琴瑟相合,夜色迷茫中曲调着缠绵悱恻,一道传的很远。
有时候,他们也会一道赏画题字。
圣上擅长的是颜体,规整雄浑,锦书擅长的却是柳体,硬瘦挺秀,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出现在纸上,却也别有一般意蕴。
夜色中的灯光带着温暖的晕黄,正红的月影纱泛着鲜艳的流光,内殿的琉璃正无声无息的生辉,半开着透气的窗外传来微弱的几声虫鸣。
圣上面容挺竣,眉目却柔和,锦书低着头看写就的字,皎皎似一尊玉人。
二人依偎在一起,相视一笑时,竟比案上交杂在一起的两种字体更添缠绵。
这是圣上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她是自己投胎时被遗落掉的一半,如此心意相通。
当来到今生,在人山人海中相遇,跨越千山万水找回时,心中满满的皆是圆满,再无其他。
内殿里只有他们彼此,他只想专注的看着她,再也无暇去思量别的。
锦书被他目光看的面颊微热,将笔放下,嗔他一眼:“看什么呢。”
圣上伸手去拨弄她发髻上闲闲垂下的流苏,含笑道:“怜怜不看朕,如何知道朕在看你?”
二人近来亲近诸多,彼此相处时,也不甚计较尊卑。
锦书笑盈盈的看他一看,站起身,也不理他,便往偏殿去。
圣上随之跟上,笑着揽住她腰身:“做什么呢,又不理朕。”
锦书道:“圣上总是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理你做什么?”
说完,便推开他手,往偏殿去。
圣上尾巴一样的跟在她身后,锲而不舍的道:“做什么去?”
“累了,”锦书答得头也不回:“先去沐浴更衣,随即便睡了。”
圣上也不嫌她冷脸,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低头去吻她淡淡扫就的蛾眉:“朕同你一道去。”
锦书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咬,随即又松开,径自抿着唇笑。
梨涡甜甜,似是含蜜。
长夜漫漫,情意绵绵,当真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看见你们还蛮好奇的,所以剧透一下~
二皇在锦书面前是只小狼狗,被她欺负了也只会摇着尾巴汪汪叫的那种
另外,很快他就要出场啦
第28章 相见
毕竟牵涉到女儿的终身大事, 柳无书也不曾避讳, 归家同夫人说过姚轩心意之后,便令人请了幼女彤云过来,将今日姚轩所说, 原原本本的告知于她。
“他的话为父一个字都不曾改,全部说的分明。”
柳无书看着幼女, 轻轻问:“你听过之后, 又待如何?”
“倘若他一味推拒,女儿自然不会厚颜纠缠,可他却道, 怕因此拖累与我,并未全然否决。”
柳彤云面容温婉, 语气却坚定:“既然如此,女儿自是不会退缩。”
“他可没说,你若是愿意等, 他就愿意娶, ”柳无书着意提醒:“彤云,想清楚些。”
“那我也愿意, ”柳彤云低着头, 手指搅在一起,轻轻道:“女儿想的很清楚, 就是他了。”
“好吧,明日我再去问他,”柳无书莫名的叹口气, 上前去摸了摸幼女的长发,语气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我知道阿爹为难,也担心我,”柳彤云低声道:“可是,还是很想试试看……”
“好啦,阿爹又没有怪你,”柳无书微微一笑,慈爱道:“你能高兴,阿爹做什么都好。”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柳无书便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了柳彤云与柳夫人在。
有些话,当着柳无书的面不好问出来,也是这会儿,柳夫人才低声道:“这可不是头脑一热便能定下来的事情,你需得仔细思量。”
“事关你终生,”她问:“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柳彤云抬起头,笑容温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锦书的册封仪礼定在腊月初六,而在这之前,却还有加封母家之事需得圣上拍板。
大周旧例,宫中妃嫔晋升高位,多会加恩其母家,以示荣宠。
圣上爱重锦书,自然不会将此事敷衍过去。
“如何,”懒洋洋的坐在案前,他笑着问她:“想好要为你父亲求个什么官位了吗?”
“七郎勿要取笑,”锦书在侧为他研墨,闻言也是一笑:“我父亲这个人,连治家都搞得一塌糊涂,更别说是理政了。
虽说可以加恩,但朝中还真找不到几个适合他的职位。”
“你若是愿意,”她想了想,道:“便叫他得个空衔,仍旧留在国子监吧。”
锦书在姚家呆了这么多年,最是明白姚望心性。
若说他虚伪吧,偏生还有几分真情。
若说他无能吧,又还隐含几分才干。
若说他贪婪吧,可骨子里又有几分文人的清傲。
倘若将他派到地方去处理民政,好大喜功之下,只怕会搞得一团糟怨声载道。
但若是只留在国子监做些清简工作,却也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虽说做不成大事,但打理些小事,还是没问题的。
再则,官场之中也有不成文的惯例,一家之中,很少会有父子几人身居要职的。
与其等到弟弟们过了科举,授官时遭遇尴尬,还不如未雨绸缪,早早打消掉这种可能性。
哪怕是为了姚轩与姚昭,锦书也不会叫姚望进户部吏部去,得个肥缺的。
圣上此前曾吩咐人查过姚家事,对于锦书此言,也能明了几分,听她这样说,便点头道:“既如此,便叫他仍旧留在国子监,做司业去吧。”
姚望原本只是从六品,司业却是从四品,骤然升了四阶,不可谓恩遇不隆。
只是仍旧留在国子监,职位也算不得肥厚,倒是不会惹人非议。
“你那两个弟弟,按制也在加恩之内,”圣上斟酌着道:“本是可以恩荫直接授官的,但是,朕觉得你不会愿意……”
恩荫本是父祖辈为家中子弟而留的余荫,可以不经科举,直接授官,高位宫妃得封时,也会有此一事。
只是,这个高位的限制太过严苛,直接堵死了大多数人的路,圣上这一朝,也只有锦书与贤妃得过。
“七郎有心了,”锦书轻声笑道:“阿昭与阿轩都很有志气,不会愿意走恩荫入官的。”
这条路虽然顺畅,可真的走了,却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说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
两个弟弟都颇有才干,凭借自己的真才实能也足以金榜题名,再加恩荫,便是多此一举了。
她正了神色,撩起裙摆,缓缓跪下身:“入宫之后,我没求过七郎什么,这一次,却不得不开口了。”
“这是做什么,”圣上眉头微蹙,握住她手掌,拉她起身:“如此大礼,反倒叫朕难做。”
“七郎,”锦书依旧跪在地上,顿了顿,方才道:“我想见一见家中亲眷。”
圣上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男眷?”
“是,”锦书点头道:“我父亲与两个弟弟。”
后宫之中不比其他,规矩最是森严,莫说是外臣,便是内侍们行走,都需得两人一道。
自圣上至宫中高位嫔妃,出行之时皆会令人开路清园,绝不会如同宫外话本子中说的那样,半路撞上别人,生出种种是非来。
若是真遇上了,一个冲撞冒失之罪,便足够在掖庭狱度过后半生了。
锦书知道自己问的不合规矩,可是也不得不问。
她身为贵妃,固然可以召见家中女眷,也可以传信出去。
可是有些话,只有面对面才能说得清楚,有些事情,也必须当面锣对面鼓,才能讲的分明。
深宫寂寂,她膝下未有子嗣,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圣上的恩宠,在这样的关头,有些准备,她不得不做。
圣上虽不知她如何打算,却也知锦书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宫中律法森严,却也有人情在,伸手将她拉起,他温声道:“依你便是。”
“等到明日,朕召他们往含元殿去,”圣上低声道:“你们在偏殿一见便是。”
锦书心头一松,感激道:“谢过七郎。”
“别同朕说这些虚话,”圣上拉她道一侧坐下,含笑道:“赶忙为朕生位皇子,才是正经。”
“这种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锦书拿手指去挠他掌心,笑语盈盈:“七郎自己不尽心,怪得了谁?”
圣上目光微热,静静在她面上扫了一扫,别有意味:“等着吧。”
宁海总管做事十分得力,圣上吩咐过后,随即便将消息送到了姚家去。
自然,少不得的,又在姚家引起了一场小小风浪。
长女被册封为贵妃之后,一连几日,姚望走路都带风,喜不自禁,这会儿听到宫中召见的消息,更是喜上眉梢了。
他亲自到了两个儿子院子里,为他们挑选第二日进宫穿的衣袍,又格外仔细的讲了宫中需得注意的事项,极为谨慎。
等到晚间,一家人一道用饭时,唯恐第二日精神不好,他连酒都不敢饮,只连连给两个儿子夹菜,好不亲热。
锦瑟年纪还小,对于家中风向却也看的明白,见父亲不理会自己和两个同胞哥哥,只对着两个异母哥哥亲热,不免心生不快。
“父亲偏心,”她将筷子重重放下,噘着嘴道:“江米酿鸭子总共也没有多少,你怎么全都给了大哥二哥?我们都没吃到呢!”
“锦瑟!”张氏神色有些委顿,唯恐女儿被丈夫训斥,赶忙先一步开口:“都是一家人,做什么这样生分,你若是喜欢这道菜,娘明日再吩咐人做。”
锦书册封贵妃,位分之高,已经是后宫第一人,长安勋贵即使是心中转着无数个念头,也得把表面功夫做足。
这几日下来,送过来的拜贴不计其数,各类贺礼更是数不胜数,送银子的只能算是下等,真正赫赫的门楣,送的都是古玩字画这类银钱难以估量的东西。
姚望心知这都是沾了长女的光,也没敢全然扣下,送了六成往姚轩那边去,剩下的四成便叫张氏收下了,姚轩兄弟俩也未曾说什么。
虽然只是四成,但架不住送的人多,物件也珍贵,一时之间,张氏也跟着阔气起来,倒是不复此前的拮据。
锦瑟被张氏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再被姚望皱着眉瞪了一眼,好容易压下去的不情愿便重新涌了上来,神色也透着怨愤了。
“谁跟他们是一家人,”她恨恨的斜了姚轩姚昭一眼,道:“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哪来那么多亲热。”
“够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姚望脸色阴沉沉的,不悦道:“你既然叫他们大哥二哥,那就还是一家人,要是连他们都不认,是不是有一天,连我这个爹也不认了?”
这句话说的严重,张氏跟姚盛惊得一道变了脸色,连一侧的姚瑾,都小心翼翼的放下了筷子。
“父亲别同她计较,”姚盛上前去开解,轻声道:“小妹毕竟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好教就是了,您别动气。”
“这个年纪了还不懂事,”姚望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满道:“贵妃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照顾好两个幼弟了,你看看她。”
他不说这句还好,这句话一说出口,却是在张氏与姚盛几人心口上扎了把刀,血淋淋的撕开一个口子,往里撒了一把盐。
姚盛脸色也有点不对了,只是不敢同姚望争执,便强笑着和稀泥道:“贵妃姐姐的运道,哪里是谁都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