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俨匆匆离开,秦雨青喊停:“难道郑大人没有话说?”
郑明俨回头:“没有了。”但心随那挪不动的脚步无法离开此处。
“那雨青请问郑大人,既然不催雨青回兖州,还让我留在冰洲做什么呢?"雨青句句紧逼郑明俨内心深处。
郑明俨没办法,只得拿出郑大人的架势来:“本官府邸缺丫鬟,秦雨青,你很合适。给你双倍工钱。”
秦雨青听后全身不稳地走着,靠着墙壁,眼眸空洞暗淡,声音低沉,一句反话:“郑大人对雨青那么好。”
郑明俨见秦雨青昏昏欲倒,走过去弯手绕着她身躯扶着:“雨青,冰洲兵荒马乱狼烟四起,在本官府邸做丫鬟很不错。”
秦雨青立即挥去消极的脸色,换之以细语缠绵:“自从四年前在冰洲界内狼愁林与郑大人相见,共驾马。错了,自从在肖田并大人府邸中,听到郑大人名字,雨青就有难以言喻的情愫。”
郑明俨了解她脑海可是却只有这么恢复:“我配不上得到你这份珍贵的情愫。”
秦雨青字字如泣如诉:“郑大人是冰洲大捷英雄,何其勇敢?对大燕社稷苍生福祉的爱,苍天证,日月鉴。却把对雨青的眷恋深埋在心内,在此处懦弱是为什么?”
郑明俨无言反驳,只因她所说都到点了。
“郑大人,你有本事说你对我没有丁点爱意吗?郑大人拿走我临摹的《左转》和《雪日晴空图》,拿走我的折纸、布帘,送我新年衣裳,还夺走我所有的爱。郑大人你这都是在偷。如果无法把相应的寄予我,那就你偷走的都还我!”
郑明俨支支吾吾地说着:“雨青,对不起,你的画作、布帘都因我搬家弄丢了。”
秦雨青不屑郑明俨的虚伪:“哼!大人夜夜在雨青窗棂漫步,作何解释?有淫秽之念?还是根本放不下雨青?”
郑明俨无颜面对此事:“雨青,就当我有辱孔孟之教吧。我还不了偷你的东西。以后你窗棂前不会再有身影吓着你了。”
秦雨青失望地心碎了:“罢了,那些东西就算你能还给我,但你偷走我所有的爱,永远也还不了。郑大人,雨青累了,大人请回。”
郑明俨五味杂陈,出去了。
而秦雨青这是第一次见到战场上气贯长虹的郑大人这么怯懦、胆小,也没想到自认为才女的自己会这么悲怜地祈求郑大人的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既然莫敏奇缪已死,郑大人帮我报了杀父之仇,我也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而他,也没赶我走。今年的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是个老姑娘了,就一直这样吗?郑大人到底心存何意呢?
秦雨青想了一夜,未眠。最后,秦雨青觉得:曾经自己在冰洲界内的宅子中想过,只要留在郑大人身边,一切都不重要。既然留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何必再有其他奢望呢?就这样下去,做个丫头,将来年纪大了,就做郑大人家的老妈子。想开点,只要能够一直看着他,什么都好。终于,秦雨青不介怀地笑了。
而郑明俨也觉得对不起秦雨青,找个机会跟她聊聊吧。还是来到槐树下,见到秦雨青已经在那里玩弄树叶:头发已经少许盘起一些,云髻凤钗,珠翠思罗,山榴花胭脂,青雀眉黛,檀红唇,额黄,斜红,花钿,面靥,凤仙花甲,一身绿叶色水田衣,花盆底鞋,还有一股熏衣湿香。秦雨青似从前般冁然而笑,令人心生愉悦之情。郑明俨心中明白:雨青好好打扮了一番,而且对昨晚的话已不介怀,完全想通了。
而郑明俨自己也变了模样:两人初见时,四品的绯袍公服,云钑鹤绶,四梁朝冠,素花带,云雁纹,云钑鹤绶,而今出类拔萃的他已是正三品的绯袍公服,金华带,五梁朝冠,孔雀绣纹。而容貌仍然是被一致认为俊雅秀美又不失相貌堂堂,身姿风度翩翩又不失高大威武。就连人人称赞的秦雨青都似乎姿容些许不如从前,而这个郑明俨却是一点未变。
他尽量自然地说:“雨青,你似乎特别喜欢《诗经》?”
秦雨青摇摇头:“不,雨青喜欢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好多都有可圈可点之作。但雨青最喜欢的是王维的诗: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想照。生活闲适而有情趣,这是所有隐者所向往的吧?”
郑明俨吟诗也如月朗风清:“是啊,王维的诗韵就像你: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秦雨青也娇音盈耳地诵了一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郑明俨疑惑:“这句诗是王维之作吗?”
秦雨青想了一下,眨眨眼睛,摇摇头:“不记得了。”然后两人默契地笑了。一切似乎就像一江顺水向东流那样平顺,淡然。
很快,郑明俨再次升职的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设立冰洲巡抚一职,着原御史郑明俨上任。尔等冰洲各文武众臣,凡重要事件须得向袁巡抚禀告,然后奏于朝廷内阁。钦此。
可郑明俨回府邸后却极不开心,秦雨青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问:“郑大人再次晋封为何不开心呢?”
郑明俨端起茶杯,抚着杯盖,叹了口气:“文重显派他的党羽刘应坤,纪用一同来冰洲镇守。”
秦雨青忙转身,神色慌忙:“郑大人为何将军政事务告诉雨青。这是违背朝廷法度的。”
郑明俨无奈地笑:“雨青曾经两次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偷听军事机密,并给我留下一张字条,帮我出谋划策解决了购置火炮的问题。”
秦雨青带着歉意:“郑大人,雨青不会再偷入军营了。”
“那已经是死罪,你都犯了两次了。但我看出你的才学不浅,谈谈你对此事的看法吧。或许可帮我解决些问题。”郑明俨喝了一口热茶散寒。
秦雨青端庄起来了:“看郑大人的神色,必定极度厌恶文重显派来的两位阉党。敢问郑大人是否已经上疏朝廷拒用此二人?”
郑明俨放下茶杯,竖起大拇指,笑了:“知我者,雨青也。”
然后又是抬头望天,烦闷地说:“可是朝廷已经下旨拒绝我的请求,就是说我必须和这两人一同镇守冰洲。何其荒谬,久居宫廷之人如何知晓边疆治理、经贸、防御军政事宜。只怕此二人会向郭登一样坏事。”
秦雨青歪头思索片刻:“郑大人,大燕朝宦官弄权不在少数,可能够一手遮天、堵塞皇上视听、党同伐异的却只有他文重显一人。何况痴迷于木工的永续帝,不理朝政,使得权力一并落入宦官与内阁之手。还记得郭登吗,雨青觉得,若不是他犯了“拥重兵于鸭绿关而不发兵救援冰洲”的大错,肯定还在文重显的保护下端坐在鸭绿关呢。若郑大人得罪了文重显,只怕平定冰洲的宏愿更难实现。”
郑明俨听到这,气得直击墙壁:“唯唯诺诺于阉党手下,这巡抚怎么当?平定冰洲之宏愿怎么施展?”
秦雨青拉住郑明俨的手:“郑大人别急,怒火伤肝。郑大人,我记得你在军营时听到你自己劝慰自己:欲成事,时而果敢,时而忍耐。怎么现在忘了?且听雨青一言:纵观大燕朝,凡弄权专权者,不论内阁、宦官,最后都无好下场。郑大人现已引起魏氏不悦。在此人散权之前,其手下的阉党肯定是来监视你的。正好可以通过其传播假消息给魏氏,假意奉承,这虽不是你的风格,但可以消除他对你的防备。”
郑明俨闭眼想想:“雨青,可令我烦,亦可解我忧。好吧,姑且听雨青的,阳奉阴违,虽不耻,但可保全自己,保全冰洲军队。”
秦雨青为了让郑明俨更宽心,再次轻声细语:“郑大人,虽然永续帝不理朝政,使得文重显大权在手,但他还得顾虑内阁,还有朝中党派林立,够他受的。你这儿,只要拿捏分寸,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郑明俨起身,哄堂大笑:“雨青虽然你懂的朝政事情很多,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不过你一番话的确让我宽慰许多,谢谢你。”
秦雨青虽然表面温柔,但内心焦急:郑大人性情耿直,说一不二。这官位越大,性格上的缺陷暴露得越明显。怎样稳妥地立足于官场呢?
果然,没过几天,又出事了。秦雨青去看郑明俨,见他心烦不已,便端了杯安神茶:“郑大人,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既已发生,就别再烦闷了,无济于事啊。”
郑明俨望着秦雨青,一惊:“雨青,你怎么知道的?”
VIP卷 第三百六十四章 遭遇女细作
秦雨青有条不紊道:“早闻纷纭,郑大人与莫贵时常口角,与监视温直诚常争执。”
郑明俨见她担忧,就懊恼道:“让你担忧了,你也觉得我为人处事无道?”
秦雨青把她的特有见识娓娓道来:“郑大人,世间事物皆有正反两面。你有胆识,谋略、勇敢,而这些反面即高傲、猛撞猜疑。拿莫贵一事,你曾战中施救,他则为你冰洲大胜打赢外族功勋过人的大功臣,你俩交谊深厚。而郑大人因意见不同,一怒之下上奏皇上调理了莫贵,真是大错特错啊!”
秦雨青因郑明俨的不对举措而叹息了,郑明俨也唉声叹气:“莫贵是护卫冰洲必不可少的。我奏折参奏他确实感情用事了。皇上多次准了我的上书。现在莫贵对我是恨之入骨吧。我担心现在的事会会埋下不吉利的种子。”
郑明俨担忧却很清楚局势:“已梳理清楚政局,很明朗。但大错已铸成,又该怎么挽回呢?悔之莫及啊。”
许久,郑明俨道:“雨青,知人知面难知心,莫贵表面粗鲁豪爽大气,但交流中,我认为他心思不端狭隘。曾谈及边防措施,他对我句句出言逆耳,后来还羞辱我全身莞州瘴气晦气。我曾忍了很多。与莫贵不和一事,不都是因我。”
秦雨青给郑明俨揉揉脑袋:“郑大人舒心些,此事还不至于无法挽回。以正气干云、天下为公之心,拿捏分寸、谨言慎行,于谋略相左、异议频生之时,妥善思虑、酌情处理。”
郑明俨想抓住秦雨青,又收了回来,换之以舒心:“雨青所言如同曾经对袁某有赏识提携之恩的孙大人,吐字如莲,句句箴言。若是男儿身,做个大学士,太子太傅肯定绰绰有余。只是行事比说话难千百倍。”郑明俨苦笑。
秦雨青羞涩:“郑大人谬赞了,这些话,雨青小时候在学堂听说的。”
次日,秦雨青上街想购置一些衣裳。忽然,在府邸门口一姑娘从背后抓住她的脚,气息低微:“救我。”
秦雨青回头:女孩趴在地上,脚上插进了一刀,流着血,而这女孩的脸,似曾相识,秦雨青顿生好感和怜悯。
于是,秦雨青和链子、老黄将这女孩救回。郎中说刀子未伤及筋骨,无大碍,真乃大幸。
接着,秦雨青听女孩的悲伤自述:“我叫紫玉,从冰洲界内来,与爹娘流离,遇外族袭击受伤。多谢秦姑娘相救。”
秦雨青拍拍她肩膀安抚她:“紫玉放心养伤便可。对了,紫玉家中可有姐姐?”
紫玉一愣,使劲摇头:“没有,紫玉乃家中独女。”
秦雨青有些失望:“养好伤后,去寻找失散的父母吧。”
紫玉的伤好得很快,已经能像链子一样活奔乱跳了。秦雨青见到了默默祝愿:愿你早日找到亲人。
郑明俨对挽救虽认同,可看紫玉伤恢复,就交代雨青:“雨青,乱世之中,紫玉不知来处,须防范。她痊愈了,你给她些细软,让她自己去寻找亲人吧。”
“郑大人,雨青对紫玉一见如故,多让她调养几天,好吗?”秦雨青求郑明俨。
“好吧,但你得要防着她。”郑明俨想让她高兴。
可是秦雨青想到链子的告状:“秦姑娘,这紫玉似乎来路不正,心怀鬼胎。这几日,链子见她几次外出让人帮忙寄信,还在郑大人面前卖弄风骚,这是勾引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