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负手转动手腕的佛珠,“朕心中有分寸,唯一让朕烦躁得是看起来朕的皇子们都很老实,朕卖了这么大的破绽,只有七公主跳进陷阱,朕该说太后对他们的教养很好么?”
“朕想知道皇叔是不是同赵王,齐王说了什么?”
“臣没有说过。”
皇上眸光微凝,打量承平郡王许久,缓缓说道:“就算这次皇叔提醒他们,朕也不会怪皇叔,毕竟皇叔的心肠总是柔软的,包容过朕,自然也会包容旁人,再被朕察觉皇叔做了不利朕的决定,朕不会对您再客气宽容了。”
“皇叔先下去吧,朕要送她最后一程了。”
皇上不在理会承平郡王,“安乐郡主,三郎,你们两个是朕选定给少将军抚灵之人,到朕身边来。”
“臣遵旨。”
本就离着皇上不远,他们很快走到棺椁前,慕婳的手轻轻搭在棺材上,做了再多的准备,在抚灵这一刻,她还是有想笑的冲动,勉强板着面孔,“皇上已经给她极致的哀荣,我代替她叩谢皇上隆恩,亦希望皇上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
“说?!”
“恳请皇上严令百姓不得因养不起女儿故意弄死女儿,多多宣传女孩子于父母也是有益处的。”
慕婳单膝跪地,恳求道:“不求一下子就能杜绝陋习,只求十年,二十年后再没被亲生父母溺毙的女童。”
“朕答应你,将这条记录进律法,无辜杀死女婴,和杀人同罪。”
皇上轻声叹息:“是朕做得不够好,倘若帝国百姓富足,人人不愁吃穿,用得上苏粟米白面,有怎么会有溺死女婴之事?”
“朕同众卿任重而道远啊。”
说这话时,皇上的目光始终落在柳三郎身上,“你们要记住解决帝国百姓吃饭问题是头等大事,嗯,这句话也是他留下,以前朕不明白,如今朕有几分心得,百姓是最淳朴的,只要还能活下去,就不会谋反,但是朕不能把百姓善良忍耐当做理所应当,让他们更好的生活是做皇帝的责任。”
“儿臣时刻谨记父皇教诲。”
太子大声又佩服般说道,“父皇心中放着天下百姓,为千古圣主,儿臣当以父皇为楷模,辅佐父皇治理天下,还百姓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皇上扯了扯嘴角,“太子说得很好,朕亦看好你。”
齐王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皇上微微眯起眸子,轻声道:“以后朕要给三郎你再加点胆子,否则朕不放心你,一旦有个意外,能不能抗住他们的算计。”
“伯父?”柳三郎露出一头雾水的样子,“有陛下在,谁能害臣?”
“罢了,等你科举之后再说。”
吉时已到,在和尚道士的念诵经文中,另有盔甲明亮的将士抬起棺椁,走出大开的宫门。
皇上一没有乘御辇,也没有骑马,领着朝臣勋贵步行前往皇陵。
京城百姓家家设路祭,跪在道路两边恭送沐少将军,漫天飞舞的冥纸好似遮挡住天空,一路走,一路撒,在路过的道路上留下厚厚一层冥纸。
皇上耗费巨大银子操办葬礼,最高兴的人就是内廷的大太监,虽然比太后寿宴少赚一点,但葬礼总有油水可捞,当然被安乐郡主敲打一顿的大太监不敢太过分,小小发了一笔横财。
这笔银子完全是皇上自己的私库拿出来的,没有用国库的银子,百官少了弹劾皇上的理由,皇上的银子自然皇上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能让皇上掏私房银子办葬礼,燕王沐少将军足以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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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为你倾尽所有
封闭沐少将军陵寝后,皇上昏厥过去,离他最近的承平郡王反应迅速,一把抱住瘦削的帝王,满脸惊恐焦急之色。
慕婳迟了一步,只见到皇上脸上残留的泪痕,承平郡王便抱起皇上飞身上马,疾驰回宫。
柳三郎感叹道:“原来承平郡王一直很在意关心皇上。”
“三郎不知道吗?皇叔最疼就是皇兄啊。”魏王自动自觉凑过来,低声说道:“皇兄儿时是坐在皇叔膝头练字的,只有皇叔和皇妹长公主时常在父皇面前提起皇兄,以前他们很是要好,后来皇兄登基前后,又一次他们大吵一架,甚至还动了手。”
“那次皇叔失手打了皇兄一巴掌。”
魏王有几分羡慕,亦有一分嫉妒,魏王妃翻了个白眼,提醒道:“王爷,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皇上龙体欠安,您得去宫中守。”
“同三郎说几句当年的事有何不妥?以后这些三郎他们都能用到,别被一些表面的恩宠迷惑了,若说皇兄在上师离开后,还有最信任的人,非承平郡王莫属,他们之间的分歧争执,皇兄对皇叔的打压,不会影响这份信任。”
魏王转头看向认真倾听的大郎,二郎,“以后你们也在王府闭门读书吧,再让我知道你们被太子或是齐王叫去,别怪我下手无情,毕竟有一个儿子足够继承我的香火,等我死后,有儿子给我上香即可。”
柳大郎脸庞惨白,伤势没有痊愈,见到慕婳本能又恨又惧,靠在扶着自己的随从身上,说道:“我听父王的安排。”
“我先送郡主回府。”
柳三郎向魏王点点头,同慕婳一起离开。
魏王拍了一下额头,“这辈子三郎怕是翻不过身去了,此时不是该同我一起入宫么?”
魏王妃淡淡的说道:“你让长子次子闭门读书,到让他同你入宫,王爷这颗心偏得都没边了,他们不是王爷的骨血?就是王爷只留一个儿子,也该在他们之间选一个。你也别动怒,妾身是一片好意,省得将来王爷后悔,从嫁给王爷那日起,妾身同王爷就是一体的,一心都盼着王爷好呢。”
“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
魏王妃知道的宫闱密辛比魏王只多不少,她一直都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女孩子,远超从小脾气不得太后欢喜的红莲长公主,魏王握住魏王妃的胳膊:“既是为本王好,为何不明说?阴阳怪气的样子可不是你阿娴的行事。”
“妾身还想活命,王爷护不住妾身性命,妾身只能自己护着自己。”
魏王妃掰开魏王的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以前我说得还少吗?王爷哪怕听进去一句,也不会落到今日,横竖王爷认为日子过得挺好的,妾身一个女流之辈,又没有沐少将军的志向,日子总能过下去。”
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魏王妃直接骑马回京。
魏王眉头锁紧,“女人啊,我好似从来就没弄明白过。”
柳二郎望向魏王妃消失的方向,如同慕媛所说,魏王妃才是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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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京城的官道左侧支着一间茶水铺子,充作来往行人的歇脚的地方,一对夫妻里里外外忙碌,少将军安葬之后,京城好似一下子恢复往日热闹,茶水铺子人流不息,客人们大多在赞叹沐少将军死后的哀荣。
此时在他们口中,少将军已经是燕王殿下,亦有人对皇上把溺杀女婴写进律法略有不满,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赞同的,也许将来她们能似燕王一样带代兄出征,立下战功?
“以后军营中会不会有很多女扮男装的新兵?”
“应该不会。”
“你什么意思?”
“你想一想能做到女扮男装而不被发觉,那个女孩子……”柳三郎眉眼高挑,斜睨摇晃酒杯的身边人,压低声音道:“得多丑啊。”
慕婳差一点被喝进去的酒呛到,“你……好大的胆子,竟是说燕王殿下丑?”
“我何时说她丑了?”柳三郎无辜道:“除了女生男相,身材高大的女孩子能不被人发觉外,还有就是少将军这样的特例,生在将门,从小就充做男孩子养,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女子神韵,入伍后直接有单独的营帐,少将军是个特例,上千年出一次的特例,很难有后来人。”
柳三郎声音低沉:“除非皇上设立女兵,否则女子女扮男装入军营会变成一场灾难,对军营的将士和女孩子都是暂难。与其让贫困百姓盼着女孩都能学少将军,不如……不如真正让他们丰衣足食,如同皇上所言,不再为生计吃喝发愁。”
慕婳抿了一口酒,“你想得比我深远。”
柳三郎身上有伤,自然不会饮酒,提起酒壶给慕婳再次倒满酒杯,“少用一点,这酒不好。”
只要是慕婳的愿望,他都愿意为她完成。
哪怕那些事无法给他带来好处,还要耗费他的精力和人手去安排操持,他一直明白想要占居高位心肠必须冷酷坚硬,百姓的感激……用处不大,以后随便给百姓点好处,他们会把上位者当做佛祖菩萨拜。
“不喝了。”慕婳果断推开酒杯,柳三郎嘴角翘起,“皇上无需担心,我们只需在一旁看着就好。”
最近他们的确大出风头,为燕王扶灵的他们一直备受朝野上下瞩目。
“该低调时能沉下心,该高调时又能做到不失本心,不失冷静。”
慕婳赞许点头,难怪他一直顺风顺水,从来没吃过亏。
“你碰上我,时常受伤。”慕婳手指轻轻点了点他受伤的胳膊,“我相信你,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
她的手指很轻柔,但碰到他的肌肤似带着火,带着电光,酥麻直冲心窝。
“应该做不到。”
柳三郎按住慕婳抽回的手,轻声道:“我的理智冷静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我能怎么办?”
一瞬间熏红爬上慕婳脸颊,显得她更加漂亮,在他眼里,她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让他甘心情愿沉沦的‘祸水’。
“沐翼到了。”
柳三郎强行扭转头,看向官道上的一行人,“沐国公夫人恢复得比她儿子快。”
第四百六十二章 再见
在一众差官中,沐国公夫人还能勉强独立前行,不过她面黄肌瘦,落魄而木讷。
旁人很难认出她曾是京城最最有名端庄的命妇。
沐翼身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裹得他如同粽子,全靠官差架他前行,官差动作粗鲁,他身上的伤口隐隐重新渗出鲜血,染红洁白的纱布。
他们母子看起来极为可怜。
本该得到路人的同情,然而听说他们的身份后,路人多会唾弃他们,恨不得他们更悲惨。
“活该,冒领军功的人当千刀万剐,皇上对他们还是仁慈了。”
“女儿不是亲生?世上怎会有她这样黑了心肠的娘亲?”
“少将军英雄一世,竟是摊上狼心狗肺的亲娘亲哥,少将军真可怜。”
“不是皇上英明,少将军白白牺牲了。”
茶水铺子的客人议论不休,来铺子里灌水的差官道:“皇上特意把他们送去山海关,下旨让他们以功劳赎罪,也算是给少将军一个交代。”
“听说少将军至死也不知这对母子的险恶用心?”
“好像是这么传的,要不少将军怎会把死侍等保命的底牌交给他们?”
“幸好少将军不知道。”
众人齐齐点头,不知道就不会伤心,战死的少将军也不会为被至亲抛弃而难过。
“你再用担心同情的目光看我,仔细我把你……”
慕婳抬手直接盖住柳三郎的双眸,红唇轻抿,“我舍不得把它们挖出来。”
那对眸子清澈温润,凝神望着她时,她感觉好似拥有整个世界,被一股股暖流包围呵护,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默默支持她。
柳三郎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向下拉开自己的眼睛,笑声悦耳又低醇,好似最好的纯酿,哪怕听闻亦能让人醉醺醺的。
慕婳脖子都烧起来了,露在外面的肌肤蒙上一层淡淡的珍珠粉色,笑容又魅又羞。
若是魏王见到他们此时的样子,怕是不会再操心柳三郎夫纲不振了,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他们之间无法用寻常夫妻情人标准判断。
强势锋芒无限的慕婳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有女孩子的懵懂和羞涩。
而冷静近乎冷酷,算计利益得失重过一切的柳三郎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任由本能冲动压垮理智。
慕婳坐在茶水铺子里,并非是专门等着看他们母子凄凄惨惨被押解到山海关,方才还是柳三郎叫着口喝,她被他拽进来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
“完全不用特意让我见到……”
“真的不用么?”
柳三郎笑呵呵的反问,拉她的手在自己膝盖上,同她手指交缠在一处,隔着桌子,纵然茶水铺子里客人云集,也不会有人看到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看看也挺好的。”
慕婳说出心里话,不曾刻意关注,但见到了,她会觉得开心。
他就是喜欢不虚伪的慕婳,“皇上已经下令户部调拨十万两银子作为陪同少将军战死将士的抚恤,他们尚未成年的儿女均由朝廷抚养到成年,以后死在疆场的将士也是同例,免除他们家三年的劳役赋税,他们的后代读书入仕将会有特别的照顾。”
“十万两银子够吗?这笔开支绝不少的。”
“沐国公捐献五十万,专门用来抚恤战死的将士,据说以后沐国公会拿出自己生意的五成用在这上头。”
“他……他高兴就好。”
慕婳觉得沐国公这爱好挺好,比他整日走马玩鸟,穷奢极欲同人都斗富还好,银子够花就行,银子太多只会是累赘,让人眼红生妒:“沐大少有自己的志向,有本事赚钱养家,他还有一个女儿,嫁妆用不了多少。给儿女留下诸多的金银,不如让他们明白如何在京城立足,不过还是要以皇上的名义,省得御史弹劾他收买人心,居心叵测。”
虽然沐国公说要把所有银子都留给她,已经同前世做过告别的人不会惦记这笔银子,慕婳不会要沐国公一分金银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