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郡王扶皇上坐起,主动取来软垫放在他背后,不赞同的说道:“政务不着急,您该多歇息。”
“朕死了,有得是歇息的时间。只是罢朝半月,太子和齐王挑拨得朝臣纷争攻讦不休,皇叔说说,是朕不给他们机会吗?建立一个良好的施政措施很难,可破坏朕的新政,他们到是做得麻利干脆,朕再不阻止,这些年朕的心血全打了水漂,就算朕身体康健,万寿无疆,也不会开心的。”
皇上抽出奏折翻看起来,眼角余光都没给一脸担心的皇叔一下,慢慢翻看奏折,快速提笔批注,承平郡王主动研磨墨汁,默默站在他身边。
无庸公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悄无声息退出门去,有多久没见到承平郡王在皇上跟前伺候听命?
自从上师逃离京城后,承平郡王便失宠于皇上,皇上不愿意再亲近承平郡王。
皇上写完最后一份折子,晃动手腕,盯着跳跃的烛火幽幽的说道:“他们回来了,朕不可能再手下留情,皇叔是怪朕,就离开朕,继续闭门读书吧。”
第四百六十五章 私欲和坦言
帝王深邃幽暗的眸子比寒潭更为致命,跳跃的烛火炸亮,映衬帝王冷峻面容越发冷冽,上扬的眉角如同钩子一般,刺破人心肺,死死捏住承平郡王的心脏。
“朕不会怪你的,他们也不会,只要你……”
“恳请皇上让臣追随您。”
承平郡王直挺挺跪下来,仰望盘坐在炕上的帝王,真挚的说道:“臣闭门读了太久的书,不想再……皇上再有危险或是陷入困境时,臣又不在您身边。”
“倘若皇叔只是为遵从先帝的遗愿,大可不必趟这波浑水,无论最后谁赢都少不了皇叔一世富贵。相比较他们,朕对皇叔并不好。”
皇上掰着手指,悉数这些年亏待承平郡王的事:“先是把皇叔当做太后的情人,因一时激愤套皇叔麻袋,亲自揍了皇叔一顿,又因为当年漠视朕,对皇叔百般折磨,时常发作的腿伤就是朕造成的。对皇叔的部属英国公他们防备多于重用。”
“又抬出沐世子打压他们,朕本以为提拔得是一个绝世将星,谁知……罢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朕呢。”
“不会,皇上对将门的心思,他们都明白,您彻查英国公他们是否白领军饷,您并没有亏待任何一个肯为帝国流血牺牲的将士。”
承平郡王眼里划过心疼亦有几分佩服,“当年皇兄几次想做的事都碍于各方牵扯没做成,只有您,您把所有的将士放在心上,竭尽所能调派粮饷,给他们最好的武器,甚至不惜在太后娘娘面前一退再退,拿出您辛苦积攒下的银子,只为给将士最多的抚恤金银。”
“臣当时言行不谨慎,不怪皇上误会臣。若是臣当日便知道……知道太后娘娘的座所作所为,绝不敢让皇上吃那么多苦。您给予臣的,都是臣的报应,对臣自以为是的责罚。”
皇上嘴角微扬,自嘲说道:“让你这么一说,朕还成了英明之主?”
“您本来就是千古一出的明君圣主,没有您,单凭太后娘娘和臣怕是把帝国引向没落,最终被外敌侮辱。皇上,臣多年闭门不出,读书并非敷衍之词,臣通读陛下所读所誊写所有书卷,也见过陛下亲笔绘制的地图。”
承平郡王重重磕头,砰砰砰的声音直入人心,心怀敬畏佩服,“上苍垂怜,让陛下御极天下,臣纵有私心,为天下苍生,祖宗社稷,断然不会站在乱臣贼子一方。”
“乱臣贼子?哈哈,倘若这话被他听去,非气死不可,皇叔,他的脾气不比当初好上多少。不过是行事更谨慎,心思缜密一些。”
“要臣说,您当日就不该……就不该……”
承平郡王到底没能说出狠话,轻声问道:“为何放过他?明明您可以做得更干脆杜绝一切后患?”
“因为你不是朕,不明白朕所求。”
皇上缓缓的说道:“以前朕可以光明正大说一句,想要绝不是皇位,坐在皇位上,只为能更好更快让帝国重新步入正轨,君临天下对朕只是手段,而非最终目的。当时朕想过,若是朕的决策错了呢?怕会让帝国更加艰难,让中原汉族更加沉重,一个人掌握再多也很难扭转或是抗衡大势,朕留下魏王,留下他们,就是在朕走上歧路后,有可能把帝国带入毁灭之前,他们能……能把朕从龙椅上踹下去!”
“但是现在嘛,朕的私心已经压倒一切,朕不能输,绝不能丢掉皇位,比起那些雄途大志,朕如今更想让他们太平富贵。”
皇上抬起手指卡了一下微潮的眼角,“朕亏欠他们太多了,在送少将军安葬后,朕才明白正是朕的毫私念害了她,若是朕有个好歹,死于大义之下,皇叔会伤心,再见她死于……大义,朕的心比皇叔更痛,朕不想也不能再承受那份彻骨之痛了,毕竟朕已经不是以前,已经是帝国皇帝了!”
成平郡王怔怔望着皇上,嘴唇动了动喉咙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皇叔想要追随或是信服心疼的人是以前的朕,不是私心压倒公义的朕,今日朕同皇叔坦诚相见,把朕的私心刨开给皇叔看,就是不想皇叔将来后悔。皇叔只想辅佐圣主明君,流芳百世,朕明确告诉你,朕不再是了。”
皇上站在身,活动略有麻木的双脚,俯视跪地的承平郡王,嗓音沙哑说道:“为达到目的,朕可以牺牲任何人,哪怕是整个天下!”
“皇上!”
承平郡王的嘴唇被皇上的手指堵住,“皇叔不必着急做出决断,回去仔细斟酌朕今日说过的话,朕今晚所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不曾有半句虚言。”
皇上撤回手指,抬脚向后面寝殿走去,“其实多皇叔一人,朕也占不了多大优势,当朕拿定主意同他们一决胜负后,便是救过朕帮过朕的皇叔也无法让朕改变心思。朕从来都很讨厌左右为难的人。”
承平郡王一直跪着,好似很久,也好似只是一瞬间,无庸公公走进悄声道:“皇上已经安寝,王爷出不了皇宫,奴才带王爷去侧殿歇息一会儿?看时辰离着早朝不远了,王爷一会可直接梳洗去上朝。您以前住过的侧殿,皇上还留着,时刻让奴才打扫,同以前一模一样。”
“……这也是皇上让你说的?”
他的喉咙又苦又涩,差一点落下泪来,这些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任由皇上一让再让,若是他当日完全支持皇上的主张,帝国怕是比现在更好。
皇上的私心执念也不会这么深。
正是他左右摇摆,处处想要周全的心思伤透皇上的心,让局面更复杂,本该是一位千古传诵的明君圣主……皇上说得话虽是狠辣任性,他如何相信皇上为私念完全不顾百姓死活?不顾江山安稳?
就算皇上愿意,三郎他愿意吗?
无庸公公谦卑一笑,“皇上除了对三公子和郡主能多说几句外,不会用这些话笼络王爷。”
第四百六十六章 归家
承平郡王刚刚站起,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一点又摔倒,无庸公公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王爷,您当心呐。”
“皇上连拉拢我都不屑做了。”
承平郡王推开无庸公公,脚步虚悬走出去,可是他始终无法再次闭门读书,再一次躲清闲,哪怕皇上的已经变了,他依然想继续保护追随他。
一番坦诚的话语,他更加无法抽身而退。
这也在皇上的预料范围吧。
从来他都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为坦诚的一个,看似留下选择,实则他们的选择就是皇上期望看到的。
“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好,以后便是我帮了皇上,您也不必给我太多的赏赐,这才是您的本意,怕我尾大不掉,影响被你放在心头上的人?”
承平郡王唇边噙着苦笑,眼见果然一尘不染,一样不变的侧殿,喃喃说道:“真是您一如既往的风格,若是您的私欲同帝国重合?您养大的人如何不像您?”
无庸公公送走承平郡王,又听到小太监传来宫外消息,问道:“你没听错?”
小太监摇头否定,“这样的消息如何能听错?”
“三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无庸公公抱怨一声,脚步匆忙且凌乱向皇上寝殿走去,眼见后宫的妃嫔派人来探听口风,对后宫的娘娘,他不敢得罪狠了,淡笑打发走娘娘跟前亲信得用的宫女,说是皇上今日勤勉国政,不曾召人侍寝。
“还请公公以后在皇上面前多提我家娘娘。”
大宫女人人送了无庸公公不少的封红,因在寝宫之外,她们不敢过多纠缠喧哗,只是把无庸公公巴结一番,甚至有宫女暗送秋波,宫内太监和宫女结成对食不在少数,无庸公公这样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最是受宫女的喜欢。
无庸公公收下封红,连连表示一定会为娘娘美言,婉拒宫女的‘情义’,别人不知,他却知道皇上并喜欢对食这事。
总算打发一群样貌不凡的宫女,无庸公公擦拭额头,“比应付朝臣都累,后宫的娘娘还没完全放弃希望生皇子的希望,眼见皇后娘娘去了冷宫,心思再一次活泛起来,殊不知皇上……早已没了心思。”
从来皇上对美色淡淡的,曾有戏言送采选进来的女子出宫,结果吓得她们差一点自杀表贞烈,皇上那句话终究成了‘酒后戏言’。
不过皇上纵然对美色很淡也会召见几个宫妃,并非完全不尽美色,好似自从见到安乐郡主后,皇上便是召人侍寝也多是各自安睡,在皇上身边,无庸公公就没听到皇上有过动静。
前些日子更是下旨无需再采选女子入宫了。
指望女儿飞上枝头的朝臣多是注意几个皇子,当然少不了三公子等宗室显贵。
朝廷上隐隐传言,皇上不再纳妃是为少将军,无庸公公扯了扯嘴角,你们都猜错了,明明是为安乐郡主嘛。
“陛下,陛下。”
“何事?”
幔帐后传来翻阅书册的声音,皇上问道:“皇叔已经歇下了?”
“承平王爷去了原来的宫殿,奴才看他大受感动。”
翻书的声音频繁起来,无庸公公知晓皇上不耐烦听这些,暗自叹息十个承平郡王绑在一起也不如一个三公子,“奴才刚得到宫外的消息,三公子离开侯府,搬去魏王府住了,听说衣物,书册等等都搬回魏王府。”
幔帐动了动,一只手探在外面紧紧握住幔帐,停顿半晌,沉闷的声音传来:“随他。”
那只手很快缩回去,人影微微晃动,幔帐内的烛火熄灭。
无庸公公弯腰轻轻整理一下幔帐,悄声倒退出门,隐约听到一句:“混球!”
皇上说得是三公子?
以前三公子死活非要住在侯府,怎么就突然想不开搬回热闹无比的魏王府?明明可以清清静静备考,偏偏这个时候跳进火坑,皇上纵是在魏王府有几个眼线,也无法完全护三公子周全。
毕竟魏王妃把魏王府箍得滴水不漏,水泼不进。
谁是皇上的人,魏王和魏王妃门清,还留着眼线也不过是让皇上放心罢了。
再加上皇上远没外面传说疑心重,其实很少用眼线,只是碍于规矩随便打发几个眼线到臣子宗室府中。
皇上睁着明亮清澈的眸子,半晌缓缓合上,嘴角微微扬起,心情转好,今夜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他再也不想见他们倒下,而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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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府因为三公子搬回王府而灯火通明,魏王满脸喜悦,时不时大笑,跟个得到最宝贵东西的傻子一般。
魏王妃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那两道剑眉,那两弯纯澈的眸子,那挺直的鼻梁都同魏王有五分相似。
周身的儒雅气质隐约透出的坚韧不屈,骄傲自持远比他两个兄长更卓越,活脱脱就是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
难怪魏王偏爱,皇上宠着。
不过他的眼眸清澈而不可见底,温润又淡漠,远比皇上复杂得多。
本是一个即将及冠的少年偏偏有着令人畏惧的沉稳练达,魏王妃吹拂茶叶,抿了一口茶水,“你以后住在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规矩,便是王爷特外偏疼你,你也不可放肆肆意行事,毕竟本王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
“小子明白。”
柳三郎弯腰道:“王妃的教训,我时刻不忘。”
魏王妃的眼波如刀,柳三郎淡然处之,既然不失礼,又不显得懦弱拘谨,魏王妃低头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
“既是王府的公子,你身边只有一个书童是不成的,按照大郎他们的规制,本王妃会给你配齐伺候的奴才,你若是有要求,只要不越过大郎,本王妃也不是不能通融,现在提出来,也省得以后传进王爷耳中,不是本王妃的错也成本王妃的错。”
魏王想要开口,他已经给儿子寻到可靠的奴才。
“一切听王妃安排,我并无额外要求。”
柳三郎大方说道:“王妃派来的人只要不打扰我读书就成。”
魏王妃轻笑:“他们是派去伺候你的,是你的奴才,若是有人冒犯你,你不必看在本王妃面子,随意处置了。”
魏王没能插嘴,妻子和儿子已经定下了,魏王心头有点堵,扶额道:“三郎若是不喜欢,可以同本王说,本王调教奴才有一手。”
“不用王爷费心。”柳三郎微笑回绝魏王好意,“明日您还要上朝,我就不打扰您和王妃歇息了,小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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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最大弱点也是强点
魏王顾不上魏王妃大有深意的目光,直接追到门口:“三郎,等一等。”
“您还有事?”
柳三郎站在皎皎月色之下,宽袖直裰,眸若星子,向魏王投来的目光淡薄疏离,魏王却是更加喜爱自己这个儿子。
再次确认三郎身上集结他和皇兄所有的优点,更有魏王这辈子求而不得的某些特质,倘若他在先帝活着时就有三郎这股气度,他笃定能把皇兄从太子位置上掀下去,可惜他太过年轻,而先皇对他的偏爱并不足以让储君太子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