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问道:“小姐说是去给陈家送礼?”
“陈家欠了多少银子?”慕婳反问。
“有五十多两,银子不多,可您登门去给陈家送礼,旁人会说您怕了陈四郎,您到底是永安侯府的小姐,堂堂金贵一般的人儿何苦去讨好一个穷酸,还是侮辱您的穷酸。”
王管家慢慢收声,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慕婳。
慕婳盈盈一笑,洞察一切却又毫不在意王管家的挑拨,有股说不出潇洒。
小俏婢胖丫端着果子酒跑过来,小脸上挂着汗珠。
慕婳迎上去,背对王管家,“那点银子就当我资助陈四郎求学了,寒门学子求学不易,我少买一盒胭脂水粉省下的银子都不止五十两。”
王管家莫名心头一颤,莫非慕婳发觉每日支出的猫腻?
“旁人不知我尴尬的身份,你该知道我从来就不是永安侯府的小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慕婳语调轻快,丝毫听不出勉强积愤:“你主子永安侯夫人该放心了,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再不会奢求不属于我的富贵。”
王管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慕婳接下婢女手中的酒壶,嗔怪婢女跑得太急,摔倒了怎么办。
几句温柔关心的话语弄得小丫鬟春心荡漾,脸庞羞红。
对小丫鬟温柔的慕婳就是方才点明他真实主子的慕婳?
洗去满身的脂粉,慕婳容貌上清丽脱俗,明艳动人,言行上更是变得潇洒大方,毫无以前的时而鲁莽冲动,时而羞怯自卑。
旁人眼中泼天富贵的永安侯府,在慕婳眼中同寻常人家没太大差别。
王管家觉得纵是永安侯夫人都没慕婳这等气魄,好似慕婳本就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极致的富贵尊荣,刚刚恢复爵位的永安侯府档次略低。
一直不愿慕婳回到侯府的永安侯夫人知晓慕婳不肯回京的真正心思,只怕会有几分尴尬。
以前怕慕婳攀永安侯府,如今慕婳根本就没把侯府放在眼中。
“小姐,小姐,酒不是这么喝的。”胖丫虽是觉得小姐举杯喝酒的姿态潇洒雅致,可是小姐一般不都是小口小口的抿酒,或是用袖子遮挡住樱桃小口慢慢浅酌。
慕婳放下酒杯,手指点着额头,该死,又忘记了,难怪那一夜夏七少年始终不肯承认她是女孩子。
想做一个合格的女孩子还有很多毛病要改正。
“胖丫,以后我就靠你了。”
“小姐……”
胖丫羞涩般垂头,对着拇指,一抹酡红在她脖子上晕染开去,“小姐那样饮酒也很好看。”
慕婳心情极好,拽住胖丫的小手,“走走,陪我沐浴,同我好好说说女孩子都是怎样饮酒的。”
王管家眼瞧着小俏婢半推半就被慕婳重新带进浴室,听着里面俏婢羞怯娇笑,时不时还有慕婳宠溺纵容的笑声,“小胖丫,我等着你擦背,要不,我先帮你擦?”
这哪是女孩子?!
明明就是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嘛。
永安侯一家从苦寒的辽东回京后,他才入侯府当差,知晓慕婳是侯爷的义女,永安侯夫人让他伺候慕婳,他便随着被送出京城的慕婳来到宛城。
对慕婳真正的性情了解不深。
慕婳身上毫无瑕疵,言行潇洒从容看不出任何伪装痕迹。
王管家弄不明白慕婳原本性情就是如此,还是因慕婳被送到宛城后大彻大悟,不再偏激固执?
最让他为难得是如何同永安侯夫人回话,永安侯夫人一直很关心慕婳,等着宛城传过去的消息。
他相信侯府上上下下,包括最疼爱慕婳的永安侯都不乐意见如今的慕婳。
“你……你……说什么?”慕婳罕见结巴,“我哥哥,额,我竟然不给他饭吃?他快被我磋磨死了?”
小胖丫口中备受她磋磨的慕云,不会就是慕指挥使吧。
第十章 初见
慕婳猛然从浴池中起身,坦露较好曼妙的酮体,无论慕云是不是慕指挥使,人命是最为宝贵且值得尊重的。
胖丫一下子双手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隙偷偷瞄着自家小姐那足以让任何人血脉膨胀好似有着无穷弹性和柔韧的身体……全然忘记后院关着虚弱的病公子。
方才她见小姐变得不同以往,才壮着胆子为慕公子求情,胖丫始终记得慕公子病弱之美,他那双温润的眸子看向小姐时是带着宠溺的。
胖丫想让慕婳明白,除了她自己之外,世上还有人心甘情愿陪着小姐,重视小姐。
“带我过去看看慕……慕云。”
“好。”
胖丫被慕婳冷冽的气势震慑住了,心头一颤,忙披上外袍,小跑着跟着大步流星的小姐,“慕公子在后院柴房,东边那一排矮小不透光的屋子。”
慕婳记忆中慕云是在惊天秘密暴露后,她设计慕三小姐时,唯一肯站出来为她说话的永安侯慕家人。
只有慕云肯陪着慕婳来宛城。
慕婳对慕云并不好,仿佛把对永安侯府的不满,怨恨,委屈一股脑倾泻到慕云身上,对慕云百般苛责,不曾再叫慕云一声二哥。
王管家更是在偏激的小慕婳耳边念叨,慕云生来下贱,是公认的丧门星,生母更是下贱淫荡的 *** 生下慕云后便同野男人私奔了,慕云是不是永安侯的种,谁都不敢打保票。
不是永安侯夫人慈悲,慕云绝活不到今日。
然而慕云不知感恩,时常同嫡母永安侯夫人较劲,在京城时同宦官不清不楚,令人鄙夷不齿。
王管家再三强调,同慕云太过亲近,永安侯府上下肯定不会高兴,永安侯夫人更会对慕婳失望。
异常想要回京,回到侯府,重新获得永安侯夫人宠爱的小慕婳更是变着法子折磨慕云。
天真的小慕婳啊,她亲手伤害唯一疼惜自己的人。
静园的屋舍整洁干净,唯有后院的柴房四处漏风,门框歪歪斜斜,好似纸糊得一般,刮来一阵强风柴房就有可能被风吹走。
如今春暖花开,气候怡人,然而早晚温差很大,柴房连下人奴才都受不住。
何况慕云本身身体就不好。
西北气候冷于京城,慕婳知晓冬天的寒风有多冷,风吹过脸庞好似刀割,静园从未给慕云准备过炭火。
时常挨饿,没有炭火,慕云到底是怎么熬过寒冬?
慕婳微微颦眉,脚步微微一顿,没人暗中帮衬慕云?!
慕云身上当有秘密,不过他的秘密同慕婳无关,她只想代替小慕婳说一句对不起。
“小姐,小姐,您不进去看看慕公子么?”
胖丫眼见慕婳停在门口,方才小姐不是很着急,“慕公子不会怪小姐……”
“慢慢,是你?”
一道柔和的嗓音从柴房飘出来。
慢慢,是慕婳的小名。
一幅幅画卷在慕婳脑海中展开。
在寒冷时候,慕婳同慕云在一起取暖,他总是把仅有的单薄的被子围在慕婳身上,笑着保证,‘以后二哥一定给慢慢最厚实最漂亮的锦缎被褥。’
‘慢慢,她又让你在冷水中洗衣服?’
‘你怎么就这么听她的话?’
‘好了,好了,知道你孝顺她,来,二哥帮你一起洗。’
‘慢慢,这颗鸡蛋你千万要记得吃了,别再给他们送去了,她在背后吃鱼吃肉,不缺你孝顺……好,好,慢慢别急,二哥不说了,不说了。’
苦寒之地,慕云一直陪着慕婳,竭尽所能帮衬慕婳,或是洗衣服,或是耕田种菜,或是养鸡喂猪。
京城侯府,慕婳被所有人鄙夷,谩骂,有口难辨时,慕云冲进荣寿堂,握住慕婳的手,‘除了慢慢,我再没有别的妹妹!”
永安侯府得脸的奴才都能随意欺辱慕云,没人把慕云当做永安侯的儿子,当做侯府的少爷。
连永安侯都把慕云当做耻辱,他定力不足,被 ** 的 ** 勾引所生的孽种。
当初慕婳是被一群仆妇压着捆绑着送到宛城,慕云同样被死死的绑着,他对着哭成泪人的慕婳道,‘慢慢,给我五年,给我五年,我一定把你该得东西拿回来,二哥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慢慢,相信二哥,好不好?’
五年后,慕云就是令朝臣不敢直视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做了圣上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锦衣卫都指挥使权柄显赫,风光无限,然而极少有善终的。
慕云会是例外?
以慕云的才干心机,他完全可以走一条更顺畅的仕途之路,他那么着急升官,掌握权柄,全是为了对慢慢的承诺。
慕婳的手放在柴房的门上,单薄歪斜的木门经不住她一根指头,此时却有千斤重。
她的灵魂被困在灵位上时,往来进香的小姐好像没听见有永安侯的小姐。
嘴碎的打扫小和尚对慕指挥使提得更少,世人皆知慕指挥使狠辣无情,是不是连他的生父……慕婳抬眼凝望蓝天,碧空如洗,白云朵朵,微风徐徐,一切都是那么干净美好。
然而人世间却充斥着一幕幕不堪的丑陋。
小慕婳的委屈,不该只指望慕云。
胖丫莫名心头一酸,“小姐,您哭了?”
慕婳震惊般抹了抹眼角,手指上湿漉漉的,喃喃说道:“我也会落泪?!”
万箭穿心,尸骨无存时她没有哭。
父兄褪下她染血的铠甲穿戴在他们身上时,她同样没有落泪。
灵魂被困住十年,无法投胎转世时,她笑听贵女们命妇的八卦。
今日,她竟然因为一段记忆落泪。
小慕婳的痛苦如此沉重,那段记忆好似慕婳亲身经历,比万仞穿心还要疼。
她领兵出征时就明白将军的宿命就是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她全了忠孝节义,不觉遗憾。
可小慕婳太冤了。
不是说她没做错任何事,可比起口蜜腹剑的那群人,小慕婳是干净的,纯粹的。
“慢慢,真是你?”
柴房的门打开,门口站着一脸病容,只穿一身单薄燕青长褂的少年,“你是来看二哥……我?”
第十一章 立威
少年眉清目秀,五官出奇的精致漂亮,浓密的眼睫扇动宛若蝴蝶展翼,苍白的肤色显得他肌肤细腻,乌鸦鸦的黑发顺势披散在身后,发梢却是顽皮般翘起。
他衣衫单薄,身材瘦削,弱不胜衣。
望着慕婳的眸子温情脉脉,眸底泛起一丝丝涟漪。
“……慢慢。”
只有慕云能叫慕婳慢慢。
慕婳学走路慢,学说话慢,识字慢,总是跟在慕云身后的小姑娘便被他称做慢慢。
慕婳两世记忆就没碰到过比慕云还漂亮精致的男孩子,精致到极致却不显得阴柔或是女相。
在外看,柴房已经足够破旧。
慕婳看向慕云身后,柴房里面更是破旧不堪。
一堆稻草能当床吗?
倚着斑驳泛着潮气的墙壁是一张只剩下三条腿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缺口的茶杯,一只没有盖子,没有把手的茶壶。
从柴房顶端射下几束阳光,躺在一堆稻草上完全可以欣赏夜晚的星辰,冬天罗雪,夏天漏雨,屋中泛着刺鼻的霉味。
慕婳一把抓住慕云的手腕,手心被他手腕的骨头咯得生疼,更疼得是慕婳的心。
怎能这么折磨漂亮的少年。
慕云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小手,从她掌心传来炙热的温度,扯起泛白的嘴角,“晓得慢慢会来看我……”
话没说完,慕云感觉身体一轻,一旁的胖丫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铜陵大,“小姐,小姐你抱着慕公子……去哪?”
她家小姐有这么邪门的力气?!
不对,胖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己不是该劝小姐别用抱小姐的姿势抱慕公子吗?
虽然慕公子很漂亮,到底还是少年郎。
“笨胖丫,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我房里了。”
慕婳双手明明抱着一名少年,却依然健步如飞,好似双手空空。
瞧她那着急的模样,立刻就要抢人洞房,这事传到外面还了得?
不说慕公子同小姐是兄妹,就算是寻常男女也不成。
胖丫提着裙摆,赶忙跟上去,不能让静园的奴才乱嚼舌根子。
慕云低垂眼睑,乖巧毫无生气般被慕婳抱着,笼在袖口中苍白的手指微微轻颤,修长的脖颈蜷缩并染上一抹嫣红,“慢慢。”
“二哥,别急,马上就到了。”
慕婳的一声二哥,令慕云好似灵魂都在颤抖,罢了,慢慢喜欢就好。
砰,慕婳一脚踹开了闺房的房门,胖丫在后捂住了脸庞,该说小姐有够气势?
房门也在情理之中的倒塌坏掉了。
闺房布置极致奢华,精美的千功床,柔滑细腻的珍珠红锦缎被褥,金钩分两边挑着孔雀蓝幔帐,圆桌腿和椅子腿都包裹着金子,桌上的玉器香炉上升起浓郁的香料味儿。
慕云眼底闪过一丝愤怒,“这些是她让人给你布置的?”
慕婳笑道:“家居摆设证明我有银子,以后二哥想买物什尽管同我说。”
家居摆设奢华而显得格外庸俗,爆发户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这般艳俗装饰自己的闺房。
慕云抬眼看慢慢,她的笑声朗朗,不是没心没肺蠢货般傻笑,真真觉得她很有银子?!
慕婳把怀里的少年小心翼翼放在梳妆台前,望着梳妆镜里昳丽精致的少年,喃喃道:“老天爷真偏心。”
“二哥,我帮你梳头。”
“对,还要换一身好看的直裰,你皮肤白,适合月白色。”
慕婳口中念叨需要给慕云准备的衣物配饰,脚不停在闺房翻箱倒柜,“胖丫,我首饰盒子放哪去了?”
站在门口的胖丫呆滞的目光从破碎的门板移到慕云身上,后背不觉打了寒颤,愣是不敢跨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