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孩子都有娃娃情节,然而慕公子长得再漂亮精致,也不是随意换装的娃娃。
“……小姐。”胖丫轻声提醒,“慕公子的衣物是有准备的,不必您操心……”
慕婳拿着梳子为慕云梳理黑发,握着梳子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脸上露出迷醉享受。
胖丫咽了口水,僵硬般转身,自己已经尽力了。
不过被小姐那般温柔以待,全心呵护的慕公子好令人羡慕。
胖丫捂着胸口,脸若火烧。
透过梳妆台上的镜子,慕云把为自己梳头的人看个仔细,嘴角缓缓弯起弧度,慢慢才是上苍的杰作,漂亮,干净,纯澈。
慕婳不会打理女孩的发髻,对如何给少年梳头极是熟练。
不大一会功夫,她便梳好发髻,并在首饰盒中挑出一块镶嵌温玉的发冠,仔细戴在慕云的发髻上。
“二哥,去换上衣衫。”慕婳捧着找到的月白直裰,“我让厨房给二哥准备吃食,二哥最喜欢吃叫花鸡,当年我们还一起去偷过麻婶子家的鸡,被麻婶子从村头追到村尾,最后还是二哥背着我爬树躲了过去。”
记忆中的叫花鸡真香,不过后来她被母亲罚跪,打了五十下手板,手掌肿了一个月。
即便手掌肿胀,慕婳也不能耽搁干活。
“慢慢,你还记得?”
慕云转过身,同慕婳相对,抬起手好似怕伤到精贵的慢慢:
“那天是你生辰,我总想给你准备一顿好吃的,计划有疏漏,被人发觉了,害得你被她严惩,生辰都没过好。”
从那日起,慕云就告诉自己制定计划更仔细,更心狠。
倘若当日直接把麻婶子家的狗毒死了,他们偷鸡时就不会露馅,慢慢就不会在生日跪在雪地里,向那个女人磕头告饶。
慕婳低声道:“有二哥陪伴的生辰就是最好的。”
慕云慢慢握紧拳头。
慕婳推了他一把,轻快的说道:“快去换衣服,一会儿,我陪二哥喝酒吃鸡。”
在慕云转去屏风后更换衣衫时,王管家连跑带颠飞奔过来:
“小姐,小姐,你怎能把贱种放出来?永安侯夫人把他交给你,就是想让小姐您好好管教目无祖宗,不尊礼法的贱种……”
王管家感觉面前飞来一物,赶忙后退,哐当,慌乱中他后脑撞到回廊的柱子,后脑肿起一个大包。
从闺房飞出来的金簪整支没入柱子中,只露出蔷薇簪头,王管家大惊失色,身体顺着柱子滑落地面,倘若扎在他头上焉有命在,“小姐饶命。”
第十二章 坦白
整支的金簪没入回廊柱子中,蔷薇簪头故意留在柱子外,足金打造的蔷薇好似原本就长在柱子上,静静反射阳光的光辉。
慕婳从面前的首饰盒随意拿出一支簪子,随手挥了出去。
王管家屁滚尿流,裤裆湿漉漉的,地上多了一滩的水渍。
胖丫闻到刺鼻的尿味。
慕婳继续挑拣首饰盒中的首饰,时不时拿出步摇戴在头上,或是在胖丫的头上比划,最终挑了一只石榴发簪插在胖丫头上,欣赏般颔首,“很合适你。”
胖丫连连推辞,“不行,这枚簪子太贵重,我……”
“首饰就是用来佩戴的,难不成我自己一个人能用得了这许多的发钗和簪子?放在首饰盒中只会让首饰蒙尘。”
慕婳抓住胖丫正欲拔下发钗的手腕,“女孩子韶华之龄也就这几年,此时不美,更待何时?”
随后又选了几样首饰,坠角送给胖丫。
“小姐……”王管家鼻涕泪水横流,“奴才知罪,知罪!”
慕婳这才从首饰上移开目光,让王管家心惊胆战得是慕婳手中还把玩着一根簪子。
以前他但凡提起永安侯夫人,或是拿回京说事,慕婳总会听他的。
然今日王管家看不透慕婳。
人还是一样的人,眼前的慕婳让他害怕,令他涌起一股无所遁形之感。
簪子在慕婳手中灵活的旋转,簪头垂下米粒大小的珠子因转动而莹莹发亮。
“听说女孩子处置不听话的奴才总要分几步,动些手腕展现实力,起到杀鸡儆猴的效用,原本我想同你慢慢玩,一下子把你吓住显不出我是女孩子。”
慕婳方才露那一手簪子入木,已足够惊人,他不敢同慕婳玩,小命要紧!
“我是真心不想动拳头,太粗鲁,太暴力。会吓到胖丫,不似女孩子作为。”
慕婳遗憾之意更重,话锋一转,“你鼓动我涂抹厚厚脂粉出门,让我满头珠翠,穿金戴银显得庸俗无知,在外惹事回来向我告状,请我出面维护永安侯府的名誉,使得在宛城我最不受人待见。”
王管家头越来越低,不敢去看慕婳洞察一切的眸子。
在屏风的慕云死死咬着嘴唇,手中的直裰被揉成一团,他们怎么没说慢慢被一个奴才欺骗利用?!
他早该想到那个女人不会放过慢慢。
不让慢慢声名狼藉,众叛亲离,她怎能凸显亲生女儿的无辜和美好。
慕婳靠着椅子后背,身姿笔直中平添一抹慵懒,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这些事我都不打算追究,你只不过是忠人之事,在你主子眼里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把你收拾得惨兮兮,你的主子会记得教训?似你这样的奴才,你主子怕是不少。慕婳倘若不是过于相信你们,急于回京,证明自己是勋贵小姐,露出破绽,便不会被你利用抓住短处。”
慕云半边身体探在屏风外,慢慢,不值得,她不值得你伤心。
唰,慕婳手中的簪子再次扔出,这回儿没入王管家面前的地面,簪头的花纹竟被慕婳抹平了……他尿意再次不由控制,湿了衣衫。
“原本我只想做个安静的,无忧无虑的,娇花般的女孩子。”从慕婳的语气中不难听出真诚和向往,“你非逼我动手,一旦我动手,何时停手可由不得你们说得算,不是你们求饶,我就会收手。”
砰砰砰,王管家疯狂般磕头。
“你和你招来的家丁做了不少危害乡里的事儿,做错了事就要去向苦主道歉。”慕婳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托着下颚慢悠悠的说道:“领着你的狗腿子挨家挨户道歉,该赔礼赔礼,该赔钱赔钱,乡里乡亲若是原谅了你们,你们就回京城去,是向你们主子告状,还是说委屈,都随你。”
慕婳眉间的红痣似火焰燃烧,“横竖我是不怕的。”
胖丫痴迷望着自家小姐,什么陈四郎,柳三郎,慕少爷,宛城所有英俊的公子哥都比不上小姐!
王管家仗着永安侯府势力和好糊弄的慕婳,他做了不少的欺男霸女的勾当,此时登门道歉,挨揍是一定的,能不能活着回京都说不好。
他又不敢再欺骗慕婳。
“怎么?你想留下来让我练手?”慕婳眸子闪过一抹亮光,“我正准备打一套飞镖刀具,你留下也不是不成……”
王管家连滚带爬,“奴才这就去道歉,一定让小姐满意。”
“等等。”
“……”
王管家不敢向前爬了,脸上挤出巴结讨好的笑,“您说,您说。”
慕婳淡淡的说道:“静园的账本和田产地契,你还没交给我,倘若你在账本上动手脚贪了我的银子,你该知道怎么办,前几日你是怎么说陈四郎来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就不要你利息了。”
“奴才,奴才一定还钱。”
王管家以为慕婳不识字,贪墨银子的假账做得极是敷衍。
慕婳这般聪明厉害,怎会看不明白假账。
事实上慕婳未必能看得懂,她没受过看后宅采买账本的教育。
在她手中流出的粮饷军需等开支数以万计,后宅这点小钱微不足道,说那番话只是诈一下王管事,听王管事说还钱,慕婳思索讨回多少银子合适。
“还有,你不向二哥赔罪?”
慕婳指了指慕云,“二哥和我不一样,他是堂堂正正的永安侯府少爷,入了宗族族谱,你只是侯府的奴才,狗仗人势欺辱二哥,也要分地方,我还管不了永安侯府,在我的静园,任何人都不得侮辱二哥。”
王管家向慕云磕头,“二少爷高抬贵手,饶了奴才这张臭嘴。”
噼里啪啦,王管家重重自打耳光。
慕云一直出神的望着慕婳。
听了十几巴掌耳光声,慕婳一抬手,“滚!”
王管事在地上飞快的爬走。
“胖丫,你去看看厨房的饭菜可准备妥当了。”
慕婳打发走胖丫,侧头同慕云对视。
“慢慢……”慕云轻声道。
慕婳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起身站在他面前,复杂且真诚的说道:“慕云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不是慢慢。”
第十三章 认清
闺阁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慕婳望进慕云的眼中,他瞳微缩,迷一样的漆黑蕴藏暴风雨般的愤怒,好似席卷一切,令天地失色。
慕云面部肌肉紧绷,狰狞之色抹去病弱,精致的眉眼平添一抹冷峻,气势变得冷厉无情。
他就是五年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此刻慕婳毫不怀疑昔日听到的慕指挥使赫赫凶名。
然慕婳一字一句的说道:“慕云,我不是慢慢。”
慕云手臂一挥,宛若灵蛇吐芯朝向面前的女孩儿。
慕婳眼前极快闪过一道残影,下意识仰头。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男人捏住脖子,一只苍白骨感的手卡住喉咙,手臂上泛着淡青色的血管,骨结分明的手指只要轻轻用力便能捏断她的脖颈。
饶是命门被控制,慕婳不见任何惊慌慌乱之色。
慕云眸光微沉,慢慢的颜色十分出色,嫌少有女孩子比得上。
她终于肯听他的话,洗去厚重的脂粉,除掉闪花人眼的珠翠金簪,她身上罩了一件素色妆花褙子,挑金线同色长裙,松散的发髻只用一根乌金簪子,有股说不出的立落洒脱,女孩子的瑰丽娇嫩,别有一番楚楚风姿。
“慢慢。”慕云执着般喃咛,垂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抽掉慕婳头上的发簪,乌黑顺滑的发丝垂下,衬得她巴掌大小脸艳如海棠,“说,你是慢慢。”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婳竟然从慕云的威胁中听出颤音,以及一丝的祈求。
明明被卡主脖子的人是慕婳,反倒像是慕婳拿捏住慕云的命门。
“只要你肯答应,慢慢,我一切都依你。”
慕云愿意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慢慢面前,“你是慢慢,对不对?”
声音已有不容错辩的哽咽,漆黑的双眸覆盖薄薄一层水雾。
他该是后悔的!
后悔慢慢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没来得及保护她,没来得及给予她最想要的东西。
眼见慢慢在小人的鼓动下,走向死路。
她不知慢慢的灵魂是如何消失的,只记得她醒来时,枕头湿了大半,那个女孩子该是在绝望中默默消失的,带着对残忍世界的痛恨无奈,以及悔意。
在灵魂离开时,她已经明白自己犯下的错。
否则慕婳方才不会同慕云说话那般的放松随意,宛若嫡亲兄妹一般。
只要她肯应允,凭着慢慢留下的记忆,她就是慕指挥使最疼的妹妹,捧在手心中的至宝。
然慕婳坚定的说道:“迟了,慕云,你回来迟了。”
慕婳从蛛丝马迹中推测慕云并非一直住在柴房。
慕云将来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此时他已经入了锦衣卫,时常出门执行秘密任务。
慕云在京城出入永安侯不方便,远不如在宛城,不易被人察觉。
简陋的柴房根本很少人靠近。
慕云再挑衅慢慢几句,以慢慢的冲动自然会对二哥置之不理。
她再生气为讨好永安侯夫人也不会真想饿死二哥,更多是王管家阳奉阴违,处处针对慕云。
手指轻轻下滑,滑过慢慢的额头,鼻梁,唇瓣……慕云神色恍惚,“为何为何不等我?慢慢,你为何不等等二哥?”
眼泪顺着慕云的眼角滚落,澄澈的泪珠晶莹,亦是苦涩的。
慕婳感觉脖子上的手轻了,他的手指最后眷恋般拂过她的肌肤。
慕云转身背对慕婳,身影大半没入屏风的暗影之中,拉长的影子显得孤单而寂寞:
“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代替慢慢……用慢慢的眼睛看尽世上风景,看清楚该遭报应的人如何凄惨哀鸣。”
在慕云的腿跨过门槛时,听到身后一句:“对不起。”
他的身体僵硬如岩石,动弹不了分毫。
“慢慢说,对不起,二哥!”
慕婳眼角微微泛潮,在那段艰苦清贫的日子,慢慢唯一的寄托就是慕云,而在慕云悲惨的童年中,慢慢是他唯一的光明。
他们如同迷失在丛林中,被噬人野兽团团包围的幼兽,互相依偎,互相慰藉取暖。
慕云率先挣脱枷锁,避开陷阱成长起来,而天真的慢慢却被陷阱和人心吞噬了。
“她觉得不该苛责你而讨好永安侯夫人,不该不去过问你的衣食住行,不该同你争吵,不该不听你的话。”
慕婳知晓此时的话对慕云的杀伤力有多大,然慢慢最后的意识让她不得不伤害慕云,逼慕云认清现实,慢慢的消失……慕云也有一份责任。
“慢慢从未怪过二哥,她期望你得偿所愿,虽然她始终不明白你所追求的东西。”
慕云的拳头深深陷入门框中,木屑划破他的手臂。
他赤红染血的眸子盯着慕婳。
慕婳挺起腰背,自然做出对敌之态,垂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头。
方才她受制于慕云,并非是没有戒备,而是代替慢慢同慕云摊牌。
慢慢未尽之言已经说完,她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无需再对慕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