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兰短短十余年的阅历中,何曾见识过这样没皮没脸的人物?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不敢叫父母知道,否则就羞得没脸见人了。只得同意那人,给他绣了个荷包,没好意思当面给他,想起之前表姐玩笑般提过,可以为她当只鸿雁,这才入宫来。
褚清辉故意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说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呢,原来看我只是顺便,给人送荷包才是正经吧?”
林芷兰被她笑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用手帕捂了脸,细声求饶,“表姐饶了我吧。”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不就是送个荷包么,你们都定亲了,怕什么。”褚清辉知道她脸皮薄,调笑几句,便将这事揽下。
待林芷兰出宫,她就带宫女去外廷,随手点了个侍卫,命他将张志洲叫来。
褚清辉知道外廷有队少年侍卫,她原本以为,以张家二公子的年纪,应该也在其中,哪想到并没有。她却不知,皇帝原先打的是让她从这些少年中挑驸马的主意,既然如此,那些年纪大的,长得不好的,定了亲的,自然都要剔除在外。
张家二公子十七八岁,看着确实相貌英俊,一表人才,见了公主,恭恭敬敬行礼,看不出一点出格。
褚清辉上下打量完,把荷包给他,又交代了两句,便挥挥手让人走了。
看人走远,她才笑着对紫苏道:“看这二公子言行举止,进退有度,若不是提前听芷兰说了,还真不知他竟是那样的本性。”
感叹着转身,却见不远处稳步走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身形精炼强悍,气势冷峻如霜,不是闫默是谁?
看他样子,像是刚从宫外而来。
第23章 直白
褚清辉心生欢喜,拎着裙角抬步迎上去,“先生今日来得好早,用过午膳了吗?”
闫默将视线从那名少年侍卫身上收回来,点了点头,脚步不停。
二人同行,褚清辉跟在他身边,雀跃道:“先生昨天好厉害呀,唰的一下飞到墙上,又唰唰唰就不见了。先生的功夫练了多久?第一次会飞是什么时候?”
她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不能飞,可看见别人飞,还是兴奋不已。
“十四年,十三岁。”闫默想了想,才说。
褚清辉咋舌不已,她才刚过十五岁,结果人家单单练功的日子,就快要赶上她的年纪了。
她想起一事,“先生今年多大年纪?”
闫默看了看她的发顶,道:“二十四。”
褚清辉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看她一脸庆幸,闫默难得好奇,“什么还好?”
“还好先生没比我大太多呀!先生今年二十四,我十五,只大了九岁。”
大九岁还不够吗?闫默记忆中第一次见这粉团,大约是在十来年前,那会儿他十三四岁。算一算,她才四五岁,这么想来,越发显得二人年龄差距之大。
在今日之前,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太大。只是想到方才那名少年,再看看眼前这粉团,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不太舒坦。
褚清辉快步走在他身边,眼角瞥到他背后背着的一个黑色布包,好奇道:“先生背着什么?”
“纸鸢。”
“是给我的吗?”褚清辉张大眼睛他。
闫默点了点头。
“好大呀!”褚清辉饶着他小跑一圈,边跑边惊叹。
那个纸鸢还没撑起来,被他卷着裹在黑色布包里,成一个长长的木棍状,木棍很长,闫默背着,上头比他头顶略高一段,下端直到他的小腿处。如果放下来,肯定褚清辉的人还高,这比她昨天用手比划的大多了。
她又是兴奋又是期待,拍着手迫不及待道:“先生会做吗?”
“略知一二。”这纸鸢是他昨天出宫之后,去手艺人那里定制的,特地要了猛禽图案,指定最大的尺码,因太大不便携带,只能拆开,早上到手后,他动手拆除组装了两次,确定没有差错,才带进宫来。
“那我们赶紧去武场装起来吧!”
此时含章殿里,上午文课已经结束,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用了午膳,正在打闹玩耍。
闫默一踏入含章殿,殿前打滚玩闹的学生轰地一下全跑光了。
褚恂年纪最小,腿短跑得慢,褚清辉一眼瞥见他,道:“小恂快来。”
褚恂战战兢兢回过头,见是阿姐。才高高兴兴跑过来,到闫默跟前,脚步明显放慢,瑟缩了一下,规规矩矩行了个学生礼,“见过先生。”不等闫默回话,哧溜起身,跑到褚清辉身边。
褚清辉掏出手帕,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褚恂瞄了瞄,见先生已经往后院去了,才放开胆子,“阿姐怎么现在就来了?”
“先生带了纸鸢,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褚恂眼前一亮,顾不得那是让他害怕敬畏的武教师傅,赶紧跟着褚清辉去了后院。
闫默已经将布包里的物品一一取出,摆在石桌上,熟练地用细竹棍子搭起骨架,每一个连接处由细绳捆绑扎实。
褚清辉绕着石桌转了两圈,发现自己搭不上手,未免添乱,乖乖呆在一旁,给闫默打下手,偶尔递个剪子或者绳子。
褚恒看纸鸢硕大的骨架,惊道:“阿姐,真的好大呀。”
褚清辉得意的晃了晃脑袋,“比我人还高呢。”
等闫默扎好骨架,将巨大的孤鹰图案粘上去,不仅褚恒张着嘴说不出话,褚清辉也顾不上自得了,满眼惊叹。
制作纸鸢的匠人手艺极好,这只一人高的巨鹰双翅展开,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飞去,一双鹰目又锐又利,猛的一眼看过去,直可以假乱真,叫人惊骇得心下乱跳。
褚恂方才还跃跃欲试,眼下竟有些被纸鹰吓住了,不敢上前。
褚清辉小心摸了摸老鹰翅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闫默,“谢谢先生,这只鹰太威武了,我很喜欢。”
闫默仍在收尾,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是鹰?”
褚清辉理所当然道:“因为这只鹰长得跟先生很像啊,要是太小,就没有先生的威风了。”
褚恂听了她的话,竟跟着赞同般点点头,又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老鹰屁股。
闫默看着手下这只纸糊的扁毛畜生,彻底沉默。
褚清辉却越看越爱,喜滋滋的摸了又摸,道:“先生想要什么?我也送给先生一件礼物。”
她想到张家二公子在向她表妹索要信物的时候,送了表妹一支玉簪子,现在先生送给她一只纸鸢,她再礼尚往来一番,这纸鸢就能算她和先生的信物了吧?
虽然……好像有点大了。
闫默却想起之前入宫所见一幕,虽然离得远,但他眼力好,看得清这粉团给那少年的是一个荷包,想到此,眉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才道:“不必了。”
褚清辉不解地皱起鼻头,“为什么?先生不想要我的信物吗?”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闫默道。他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把纸鸢竖着举起来,如此看去,这只巨鹰越发栩栩如生,凶猛肃杀。
褚清辉却不看纸鸢,只盯着他。
闫默垂眼梳理鹰羽上的褶皱,似乎没有察觉。
褚清辉忽然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褚恂不明所以,看了巨鹰一眼,到底没胆量留下跟武教先生待在一块,追着阿姐去了。
紫苏忙问:“公主,纸鸢还要不要?”
褚清辉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见闫默没有反应,气咻咻地鼓起嘴,哼了一声,“要,给我抬去永乐宫。”又瞪了闫默一眼,再哼一声,“先生真讨厌!”这才跑了。
人群一下子走光,武场里只剩闫默一人,他慢慢收拾桌上的物品,不知想起什么,双眼微微眯起。
回到永乐宫,褚清辉还没消气,气鼓鼓坐在桌子边,揪着手帕扯来扯去,生气之余,还有点委屈。在她看来,闫默送了纸鸢给她,却不要她的回礼,这就是不要信物的意思。不要信物,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想跟她在一块,不想做驸马?
胡思乱想之际,两名宫女抬着纸鸢入内,紫苏小声请示:“公主,此物该安放在哪里?”
褚清辉抬眼看去,不久之前,还欢喜雀跃迫不及待,现在只余酸涩。她瘪瘪嘴:“送去偏殿吧。”
又挥手叫人退下,把自己埋进毛毯里,脑中止不住想,若他真的不愿做驸马,该怎么办?
虽然母后说过,天下没人不想做驸马,可是在她看来,武教先生与别人从来都是不同的,若他成了那个特例,要怎么办才好呢?
苦恼了一个下午,连含章殿的食盒都不想亲自送,只叫紫苏送去。
等要去栖凤宫用晚膳,她坐在镜前梳妆,看着镜子里愁眉苦脸的人,只得轻轻拍拍脸蛋,想叫自己欢快些,省得父皇母后担心。
拍着拍着,手中动作慢慢停下,是了……昨日母后还对她说,要她千万不要委屈,不要为了别人受委屈,否则父皇母后就该伤心了。怎么今日她就忘了?
她不能委屈,谁也不能叫她受委屈。
心底念着这句话,好像猛的想通了,脑子一下清灵起来:她是公主,本就该恣意随性,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若那个人不喜欢她,就换一个人喜欢,换一个人做驸马,反正不能难过,不能叫母后伤心。
她在心里给自己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明天就去问武教先生,问他要不要做驸马,如果不,哼,那她就不喜欢他了。
膳桌上,帝后看了看女儿,又对视一眼。
闫默送了一只巨大的纸鸢之事,他们都知道了,按理说,女儿今晚应该十分欢喜才是,可不知怎么,看着还不如昨日高兴。不过好在,虽然不够雀跃,却也没什么低落情绪,不然,皇帝就要找人算账去了。
得知女儿喜欢上闫默,皇帝今早已经派出人马,前往神武大将军师门上清宗交涉。这一来一往,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就放任两人接触接触。皇帝心想,要是在交涉的人回来之前,他的公主看清莽夫本性,变了主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次日,褚清辉提前去含章殿。正好见闫默在使一套棍法,只见其身形利落矫健,招数炉火纯青,将一根长棍使得出神入化,泼水难进,一举一动寒霜带雪,又冷厉如刀。
她不自觉看得入神,等闫默收势许久,才清醒过来,赶紧在心里给告诫自己:今天是有正事要办的,可不能被迷惑了!
想到此,她快步走近,看闫默似乎要开口,忙道:“先去别说话,我有话问你。”
闫默略略低头看她。现在不下雪,他只着一身单衣,方才练武,领口散开了,结实的胸口上,滚落的汗珠子清晰可见,整个人蒸腾着一团火热的气息。
“你、你……”褚清辉被他看得差点又忘了正事,恼得一跺脚,又快又急道:“我就问你,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去了!”
第24章 娇软
现在时候尚早,学生都在前院,褚清辉方才又把伺候的人都留在外头,诺大的屋场里只有两人,她那句话说出口,空旷的武场似乎有回音。
但也就只有回音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声响,闫默一言不发。
褚清辉紧紧盯着他,半晌后,眼眶慢慢红起来,鼻腔酸涩,嘴角颤了颤,“你……”
面前的人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听清,紧接着,头顶上落下一个宽大的手掌。
褚清辉眨了眨眼睛,泪珠子就滚下来了,“你是不是不愿意?”
若不是她不甘心,非要问出个结果,早在刚才他沉默的时候,就已经受不住逃开了。
闫默却道:“我若不愿,你要去寻谁?”
褚清辉瘪着嘴,“谁都行,天下还有人不愿意做驸马的吗?”
这话听来强势,可她用哭腔说来,不自觉就带了三分软糯,三分倔强。
“胡闹。”闫默道,却没再说别的,放在她头顶的手收回去,到半途的时候,顿了顿,又伸出粗砺的食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褚清辉呜地哭起来,一把抱住他的小臂,含含糊糊道:“你必须答应,不许你不答应。”
“好。”过了一会儿,闫默这么说。
褚清辉又咽呜了几声,才听明白他的话,哭声戛然而止,呆呆的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还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闫默这时候不吝啬言语了,又说一遍,“好。”
褚清辉愣愣看他,好一会儿,突然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在他衣袖上蹭了蹭,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眼神游移不敢看他,耳廓微微发红,“这、这是你自己答应的哦,我可没有逼你。”
衣袖上沾了一片亮晶晶的不明粘液,闫默面不改色,“是,是我自愿的。”
褚清辉便将他的小臂抱得更紧,欢喜地摇了摇,娇声软糯,“先生真好。”
闫默没说话,但若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此时他浑身僵硬,身上筋肉硬得跟铁一样。
褚清辉抱了一会儿,也察觉了,小声嘟囔道:“先生好硬,比母后硬多了。”
这话听在闫默而中,更觉得孩子气。在他看来,方才粉团哭着要他做驸马这事,其实也就跟小孩玩闹一般,或许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既然答应下来,就算是一场儿戏,最后也得成真。
他垂头看着褚清辉红润粉嫩的脸颊,伸出另一只手,擦去脸蛋上残余的泪痕。手下的肌肤嫩得惊人,闫默二十几年的岁月中,从未遇见过娇软细嫩至此的人,娇嫩得快另他怀疑,自己粗糙的手掌会不会划伤她。
想到此,手指微微蜷起,准备缩回来,褚清辉却一把握住,仰起脸蛋儿看他,娇声道:“还有一边脸没擦呢。”
闫默不言不语,又把她另外一边脸蛋擦干净。
褚清辉满意地眯了眯眼,跟只猫儿一样。
闫默看着她憨娇的模样,就算想起她给别人送了荷包,心中也生不出一丝一毫怒气。
他历来是不惧对手的,敌强他逾强,与人交战时如此,在让他在意的事上,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