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坐了上首,三个儿媳依次坐在太夫人身侧。再然后,就是五位侯府小姐和三位表小姐。
太夫人今日心情显然颇佳,笑着吩咐紫嫣:“去厨房拿一壶果酒来,今儿个我也喝上一两杯。”
紫嫣笑着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过了片刻,便捧了一壶果酒上来。
这果酒度数极低,入口绵软带甜,最适合女子饮用。
太夫人领头喝酒,儿媳孙女们也都跟着凑起了热闹。
“只这一壶,哪里够喝。”吴氏笑着凑趣:“烦请紫嫣再跑一趟,再拿两壶果酒来。”
“大嫂说的是。”方氏立刻笑着附和:“难得今日世子来府里,还留了饭。大家伙儿都高兴,自是要好好喝上几杯。”
沈氏虽看不惯吴氏方氏讨好太夫人的行径,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扫了兴致,也含笑说道:“儿媳也想讨几杯酒喝。”
儿媳们有意哄自己高兴,太夫人颇为快慰,笑着说道:“好好好,今日大家都放开了喝一回。想喝多少都无妨。”
顾莞琪大着胆子张口:“祖母,我们也能尝一尝果酒吗?”
方氏嗔怪地瞪了过来:“就你最淘气胡闹。你们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喝酒?”
“老三媳妇,你也别数落琪姐儿了。”太夫人笑道:“这果酒度数低,不醉人。让她们尝一些好了。”
太夫人一发话,方氏也不再反对。
顾莞琪大喜过望,冲顾莞宁等人得意地眨眨眼。
顾莞宁哑然失笑,因齐王世子出现而沉郁的心情,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定北侯府传承百余年,人丁虽不兴旺,家底却丰厚得令人咋舌。衣食住行样样低调而讲究。这果酒是挑选十余种水果经过多道工序精心酿制而成。配方是侯府酿酒的管事研究出来的,外面的酒楼出了数千两银子想买配方,也没能如愿。
琳琅为顾莞宁斟酒。
然后,就见顾莞宁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琳琅暗暗惊讶。
小姐以前也喝过酒,不过,酒量颇为浅薄。今天晚上连续喝了十几杯,竟是半点事都没有。
喝得越多,顾莞宁的目光越明亮。
红晕悄然染上脸颊,犹如桃花般明媚娇艳。
齐王世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边,默默地凝望着顾莞宁,目光温柔。
第三十章 冷漠(二)
“世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沈青岚第一个见到齐王世子的身影,鼓起勇气起身走近了几步,柔声张口询问。
齐王世子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看了过去。
原来是沈家表姑娘!
刚才在正和堂里,太夫人特意介绍了沈青岚的身份。
这个美丽纤弱眼波似水的少女,和明媚夺目骄傲倔强的顾莞宁仿若两个极端。同样的美貌出众,气质却截然不同。让人印象深刻。
齐王世子淡淡一笑:“我想找宁表妹说几句话。烦请沈姑娘替我传个话。就说我在廊檐下等她。”
英俊的脸孔含着浅浅的笑意,令满室明亮的烛火黯然失色。
沈青岚心旌摇曳,只觉得脸上悄然发烫,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桌子边。凑到顾莞宁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莞宁表妹,世子想和你独自说几句话,说是在廊檐下等你。”
顾莞宁手中动作一顿,看向沈青岚:“我没空。”
沈青岚:“……”
沈青岚的脸上浮起了红晕,这次不是因为羞臊,而是莫名的焦躁愤怒:“你明明有空,为什么不肯去?”
顾莞宁唇角似笑非笑:“青岚表姐这是替齐王世子抱不平?觉得我不识抬举?你若是实在看不下去,不如你替我去好了。”
沈青岚:“……”
在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眸下,沈青岚有些心虚狼狈:“莞宁表妹,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和世子非亲非故,今日才初次见面……罢了!我就是替世子传个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好,都随你的心意。”
说完,故作镇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吴莲香正和姚若竹喝着果酒窃窃私语,并未留意到沈青岚的举动。
顾莞宁几句话就打发了沈青岚,心情却并未因此变得愉悦。痛苦纷乱的往昔回忆,在脑海中翻腾不休,令人心浮气躁气短胸闷。
“琳琅,替我斟酒。”
琳琅略略蹙眉,委婉地劝道:“小姐,你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可就要醉了。”
这点酒,她怎么可能会醉?
顾莞宁正要张口,话到嘴边,忽地想起这个时候的自己确实酒量浅薄。也怪不得琳琅这般忧心忡忡。
她的酒量是在逃出京城后渐渐练出来的。
被追杀的逃亡生涯,让人精神紧绷。朝不保夕的恐慌,死亡的惊惧,时刻笼罩着她。在人前还得做出镇定冷静的样子来。
只有到了夜晚,独自在屋子里,她才能卸下伪装,放纵自己脆弱无助片刻。
也就在那几年,她开始有了浅酌的习惯。
酒确实是好东西。喝进口中的那一刻,全身都暖了起来,身体不再紧绷,精神也舒缓了许多。
到后来,她杀了齐王全家,入主慈宁宫做了太后。朝政繁琐不说,时不时还有胆大的官员暗中使绊子。她杀的人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浅酌几杯的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去。
她的酒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大了。
这样的果酒,喝上两壶,她也是不会醉的。
“好,我听你的,不喝就是了。”顾莞宁冲着琳琅笑了一笑,将酒杯放下了。
琳琅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露出细细的贝齿:“今晚厨房做了牛肉羹,奴婢给小姐盛一碗可好?”
顾莞宁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吃牛肉最长力气,甚好。”
……琳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别的闺秀千金,多以琴棋书画做消遣。自家小姐却痴迷射箭练武,一双白嫩嫩的纤纤玉手眼看着就要粗糙起来。偏偏怎么劝都没用……
忠心耿耿的琳琅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给顾莞宁盛了满满一碗牛肉羹。
……
夜晚凉风习习。
满天星辰闪耀,和廊檐下悬挂着的风灯交相辉映。
齐王世子站在廊檐下,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头也皱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内侍小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已经出来这么久了,顾二小姐还是没来,或许是不会来了……”
话还没说完,齐王世子已经冷冷地瞥了过去。
小德子头皮一麻,迅疾改口:“奴才的意思是,姑娘家脸皮薄,顾二小姐就是想来,也未必有这个勇气。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世子不如改天再找个时间过来。到时候带些二小姐喜欢的礼物,哄一哄她。”
齐王世子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小德子心中暗喜。
没想到,齐王世子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我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生了我的气,不愿理我。今日我得问个清楚才行!”
小德子:“……”
得了,感情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小德子勇敢不畏死地张口问道:“可是,如果二小姐一直都不来怎么办?”
齐王世子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德子一咬牙,索性大着胆子将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二小姐若是肯来,早就该来了。既是一直没露面,显然是不会来了。世子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吧!”
少年人的自尊心格外强烈。
齐王世子春风得意年少气盛,哪里听得下这样的劝慰,神色一冷:“她会来见我的。”
小德子只得闭上嘴。
……
一盏茶后。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袭绛色衣裙,映衬得少女肤色胜雪,容色倾城。漫天星辉似都落入了少女的眼中,清冷又夺目。
齐王世子心弦一颤,唇角扬了起来:“宁表妹,你终于来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顾莞宁神色淡淡:“不知世子邀我前来有何事?”
她果然是生他的气了!
当着众人的面,她称呼他世子。
在私下里,她总是叫他“睿表哥”的。
齐王世子无奈地笑了一笑,走近了几步:“宁表妹,我连着两个月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这两个月的课业考核,我只有骑射武艺拿了第一,读书策论经史朝事都不及堂兄。我只得在背地里多用些功夫,所以才没出宫。绝不是有意要冷落你。”
第三十一章 嫉恨
说起课业考核,齐王世子的语气中有些许遗憾和不甘。
堂兄在幼时因为一场意外中过毒,后来被太医们救回了性命。不过,到底伤了元气根本,身体确实比常人虚弱。
好在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们长年为他调养身体,皇宫里和太子府里的名贵补品更是应有尽有。堂兄的身体也渐渐养好了。
不过,也只是看着如常人,无论如何是不能练武了。
也因此,骑射武艺这门课,堂兄是从来都不用上的。他次次拿第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其他的课业,他都不及堂兄。
这也让好强的他格外挫败。
外人都夸赞他天资聪颖,这点聪颖和堂兄一比,却远远不及。上天似乎格外眷顾堂兄。给了堂兄最尊贵的出身,又给了堂兄无人能及的天赋。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别人勤奋刻苦费尽全力才能学会的东西,堂兄却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他在后面不停地追赶着,却始终无法越过前面那道并不强壮高大的身影。
这样的失落,骄傲的他从不肯对别人说起。
只有在对着顾莞宁的时候,才会吐露一二。
顾莞宁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忽地问了句:“世子,你是不是一直嫉恨太孙?”
齐王世子:“……”
短短的一句话,宛如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中他心底最脆弱的一处。
最隐晦最阴暗的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戳穿了!
齐王世子呼吸微微一滞,在她明**人的眼眸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齐王世子没了和她对视的勇气,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视线:“宁表妹,你怎么会这么说?太孙是我堂兄,我和他一同住在宫里,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伴,和亲兄弟无异。我怎么会嫉恨他?”
怎么可能不嫉恨?
以他的骄傲,怎么甘心一直被太孙压着一头?
这份嫉恨和不甘,在之后的数年里慢慢滋长,最终化作了怨怼和愤恨。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射出那一箭,杀了“和亲兄弟无异”的太孙。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嘲讽的冷意。
当年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痛不欲生。
齐王世子打起精神笑了一笑,扯开了话题:“宁表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冷落你。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过些日子我再出宫来看你。”
他难得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地哄她。
可惜,顾莞宁并不领情。
“世子课业繁重,又要打理齐王府的琐事,想来十分忙碌辛苦。就不必惦记到顾家来了。”顾莞宁淡淡说道。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齐王世子永远别再登门才好。
可惜齐王妃出自定北侯府,是她嫡亲的姑姑。定北侯府是齐王世子的外家。将来齐王父子谋逆起事,顾家必受牵累……
齐王世子无奈地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就是再忙碌,也不该忘了来侯府看你。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忘了。”
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一些。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退后两步,迅速拉开彼此的距离。
齐王世子一愣,俊脸上流露出些许懊恼:“宁表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言行举止都和往日大相径庭。”
她平日可从不是这等斤斤计较的小气性子。
顾莞宁微微侧过头,明艳的脸庞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遮掩住了所有的真实情绪,声音里透着冷凝和疏离:“你我年岁渐长,再独处一处,不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
“如果世子没有别的要紧事,请恕我先走一步。”
说完,顾莞宁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齐王世子想抬腿追上去,脑海中忽地闪过顾莞宁刚才说的那句“瓜田李下惹人闲话”,脚下的动作便迟疑了起来。
是啊!
宁表妹今年十三,他今年已经十五了。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虽然清楚彼此的心意,也有了日后共结连理的默契,可在人前总得避讳一二。人言可畏,她一个闺阁女子,自是在意自己的清誉。
齐王世子很快改变了心意,吩咐小德子:“我去向外祖母辞别,你让人去备马。”
小德子忙笑着应了。
……
家宴散了之后,顾海亲自送了齐王世子出府。
其余众人,各自回了院子休息。
沈氏一手拉着顾谨言,另一侧跟着沈青岚。三人看着颇像一家三口。顾莞宁反而慢悠悠地落在了后面。
琳琅和玲珑默默地跟在顾莞宁身后,时不时地交换一个忿忿不平的眼神。
明明小姐才是夫人嫡亲的女儿。都说母女连心,可夫人对小姐未免也太过冷淡了。
这位沈家表小姐看着温柔娇弱可人,其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夫人对她再好,她也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霸着夫人不放吧!
一行人先到了顾谨言的院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