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被逗得有了丝笑意,轻啐他一口:“就快登基为天子的人了,竟还这般油嘴滑舌的,也不怕被人听了耻笑你。”
太孙立刻改口:“皇后娘娘言之有理。”
他做了天子,她就是皇后。
前世她直接跳过了皇后,做了太后。这一世,倒是能住进椒房殿了。
低声说笑几句,顾莞宁又张口提醒道:“为皇祖父需守灵八十一日,如今已有二十多日。还有两个月,便要将皇祖父安葬。齐王若有动作,必会选在皇祖父安葬之后。”
前世,元佑帝一下葬,齐王便领兵逼宫。太孙尚未登基,便命丧箭下。
太孙目中闪过寒意,低声道:“我早有防备。”
第八百三十八章 唆使(一)
正值元佑帝丧期,阿淳的洗三礼和满月礼都未操办庆贺。
顾莞宁此次身子亏得厉害,一直躺在床榻上静养。每日一颗参丸,连着服用一个月之后,才改喝参汤。也终于能下床榻走动。
脚落在地面的那一刻,顾莞宁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我像是捡了条性命回来一般。”
可不是捡了一条性命回来么?
陈月娘看着顾莞宁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的脸颊,终于实话实说:“徐沧说,当日太孙妃临盆,十分危险。若不是太孙妃意志坚定,未必能平安产子。而且,太孙妃大伤元气,至少也得将养数月。”
“太孙妃只一个月便能下床榻走动,已经大大出乎徐沧的意料之外。”
这些话,陈月娘之前只字未提。如今顾莞宁真正脱离危险,身体渐渐将养恢复,才敢说出实情。
顾莞宁也未怪陈月娘,只扯了扯唇角道:“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己心中有数。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平安无事。”
语气中的强大自信,令人折服。
这也是正是顾莞宁身上最令人钦佩之处。
陈月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日我可不敢乱说,唯恐太孙妃沮丧泄气心情阴郁。也怕太孙殿下心中忧急。”
其实,就是徐沧不说,顾莞宁和太孙夫妻两个也猜出了几分。
所以,这一个月来,顾莞宁并未逞强,一直在床榻上躺着静养。除了服用参丸之外,徐沧亲手熬制的颜色诡异苦不堪言的汤药,她问都没问,便一一喝了。
琳琅和玲珑各自搀扶着顾莞宁的胳膊,闻言俱是一阵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顾莞宁反过来安慰她们两个:“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撑过来了。接下来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
琳琅微红着眼眶道:“太孙妃这样的身体,如何能去守灵?”
玲珑也是满脸忧虑:“是啊!总得找个借口,不必去守灵才是。”
孩子已经满月,顾莞宁也已出了月子。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跪灵,免得落人口舌。可顾莞宁眼下这样的身体,走路尚且要人搀扶,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早产伤了身体,不能下榻走动,无法守灵。何须另找理由借口。想来,也无人会挑刺找茬。”
元佑帝一去,大秦已是他们夫妇的天下。谁敢这般不识趣?
……
事实证明,不识趣的人还是有的。
一位礼部郎中,在跪灵时不忘启奏太孙:“殿下,太孙妃生子已过满月,也该出来为皇上跪灵才是。”
这个礼部郎中,姓阙,人称“缺郎中”。即缺心眼是也。
阙郎中为人颇为方正耿直,在朝中以直臣著称。就是心眼太实在了一些,不知听谁说了一嘴,便愣头愣脑地来启奏了。
跪在首位的太孙目光微微一冷,扫过阙郎中那张耿直得过了头的脸孔:“阙郎中可知太孙妃顾氏早产难产需安心静养之事?”
阙郎中直愣愣地应道:“微臣确实有所耳闻。只是,孝道大于天。皇上丧期,太孙妃身为长孙媳,不出来跪灵,实在于礼不合。少不得会落下不孝的名声。还请殿下宣召太孙妃出来跪灵……”
礼部尚书罗恒之听得额上直冒冷汗,心里暗暗恼怒。
也不知谁在背后唆使这个缺心眼的棒槌胡言乱语。没见好脾气的太孙已经沉下脸了?
触怒即将登基的新帝,这是嫌自己的命长了吗?
自己找死,也别拖上礼部跟着倒霉啊!
“住嘴!”罗尚书身为一部尚书,对麾下官员有呵斥训责之权:“你枉为礼部郎中,竟要逼着体弱病重的太孙妃出来跪灵。若太孙妃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负得起罪责?你一人口出妄言,是要连累九族亲人吗?”
阙郎中被罗尚书骂得灰头土脸,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自己犯了大错,惶惑不安地跪下请罪:“微臣并无加害太孙妃之意,还请殿下息怒。”
温和好脾气的太孙,此次显然是动了真怒,冷然道:“你口口声声孝道二字,不知怜悯妇孺,当众污蔑太孙妃。就是皇祖父地下有知,也绝不会怪罪顾氏。你一个礼部郎中,出言横加职责,令人心寒齿冷。”
“到底是何人,唆使你当众说这些?”
别说阙郎中,就是罗尚书等人,也从未见过太孙当众发怒。
雍容温和的太孙,沉脸肃容时,散发出不怒而威之势,竟和归天的元佑帝有几分相似。
众臣既凛然,又有几分欣慰。
阙郎中懊悔不已,想也不想地说出了口:“微臣也是听赵大人随口提起,才想到了这些。微臣本就是礼部郎中,深以为提醒殿下行事是微臣分内之责,这才斗胆出言。”
没想到竟令太孙如此震怒,想想真是后悔不已。
赵大人……
朝中姓赵的官员也有几个,不过,势力最庞大的,当属以赵阁老为首的赵家男丁。阙郎中口中的赵大人,正是跪在阙郎中身边的赵阁老长子,在户部任职的赵长青!
赵家和齐王府定了亲事。赵长青的嫡女将要嫁到齐王府,成为东平郡王妃。赵长青是齐王正经的姻亲。
这一深想,赵长青说出此言,显然大有深意。
太孙的目光落在赵长青身上。
赵长青倒是不见慌张,拱手叹道:“微臣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未曾想阙郎中竟误会了微臣之意,直接启奏殿下。微臣本无任何挑唆之意,此时倒是不便多辩驳。免得落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之名。”
“还请殿下责罚!微臣绝无怨言!”
说完,便一跪到底。
齐王目中闪过一丝快意。
赵长青这一招以退为进十分高明。太孙若执意严惩,反倒显得心胸狭窄,如妇人一般计较口舌了。
结下这门姻亲,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赵家人可比懦弱无用的王家人强多了。
赵阁老也是老而成精,事前父子两个并未商议,此时却颇有默契,也拱手请罪:“老臣教子无方,还请殿下一并责罚。”
第八百三十九章 唆使(二)
赵阁老身为一朝阁老,在朝中门生众多,颇有声望。分量之重,远胜过一个赵长青。
赵阁老一张口,太孙的神色陡然缓和了许多:“赵阁老何须如此自责。孤也是一时不快,语气稍稍重了一些。”
“赵大人和阙郎中的话,也不无道理。顾氏身为长孙媳,确实应该跪灵。”
“只是,顾氏自生子后,一直未曾下榻。让她出来跪灵,和索她性命无异。皇祖父在生前,是最慈爱的长辈。想来也绝不愿看到长孙媳拼着性命跪灵。”
太孙声音温和,词锋却如刀剑。
让顾莞宁守灵,就是要她性命。
这话说都说出口了,还有谁敢坚持让太孙妃出来守灵?谁敢担上谋害太孙妃的罪名?
赵阁老父子很快偃旗息鼓,告罪后,便各自跪回原位。一副此事和我绝无关系的表情。
倒霉的阙郎中,却没这等收放自如的本事,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太孙面前,不知该如何收场。
太孙不出声,就这么晾着阙郎中。
阙郎中也没傻到家,还知道用眼神向罗尚书求救。
罗尚书再气也不能不管。谁让这个缺心眼的是礼部官员?若真由他今日一直跪在太孙面前,他这个礼部尚书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阙郎中思虑不周,言语冒失莽撞,请殿下责罚。”罗尚书恭敬地张口。
求情也是讲究技巧的。先认错,再求责罚,就显得有诚意多了。
阙郎中也跪地求罚。
太孙淡淡说道:“阙郎中今日不必跪灵了,先回去好好反省几日,等想明白了再进宫。以后说话行事,要三思而后行。”
既没降职也没丢官,惩罚不算重。却让在场所有的官员看到了太孙的威势。
阙郎中面如土色地退了出去。
从头至尾未发一言的齐王,目中冷芒连连闪动。
……
此事很快传到了内灵堂众人耳中。
原本还有心借此事兴风作浪的人,再无人提起让顾莞宁出来跪灵之类的话。
这天下,已是太孙的天下。太孙正大光明地袒护顾莞宁,谁敢在此时跳出来说顾莞宁的不是,无疑是正面惹怒太孙。在场众人,没人愿意做这样的傻瓜。
就连满心嫉恨的高阳郡主,也不敢口出妄言。
齐王妃眼中闪过冷意,很快垂下眼。
窦淑妃倒是低声对王皇后说了一句:“太孙说话行事,倒是和以前不尽相同了。”
孙贤妃不在,窦淑妃颇有些苦闷寂寞,偶尔张口说话,便只能找王皇后了。
王皇后神色漠然,淡淡应道:“身份不同,行事自是不同。”
以前的萧诩,是大秦太孙。上有太子,再上还有天子元佑帝。凡事轮不到他做主。他的孝顺恭谨友爱温和,至少一半都是装出来的。
如今,萧诩即将登基为新帝,再无人挡在他的身前。他初露峥嵘,也有震慑百官之意。
这才是为帝之道。
太子妃没想得这般深远,只暗暗松了口气。
顾莞宁此次难产,亏了身体,得安心静养,哪里还能来守灵。
……
翡翠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顾莞宁。
顾莞宁整日躺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权当是解闷。
琳琅又端了热腾腾的褐色汤药来,闻着苦,喝起来更苦。顾莞宁从不喜苦涩之物,却从未张口抱怨,很快将汤药喝下。
珍珠立刻捧来各色果脯:“太孙妃吃一些吧,去一去口中的苦味。”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挑了一块蜜饯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很快驱走了口中的苦涩。
乳娘很快抱着阿淳过来了。
顾莞宁目光一柔,张口道:“孩子给我。”
乳娘笑着应了,小心地将孩子送到顾莞宁怀中,不忘叮嘱一句:“阿淳公子沉的很,太孙妃小心些。”
顾莞宁身子虚弱,力气远不及往日,孩子抱到手中,陡然一沉。
自孩子出生后,她还是第一次抱他。
前几日未曾哺乳,奶水早就涨了回去。阿淳从未喝过亲娘的奶水。不过,两个奶娘轮流喂养,将阿淳养得白白胖胖。
顾莞宁低头凝视着怀中的阿淳。比起刚出生的时候,阿淳眉眼稍长开了些,皮肤白嫩,眼睛又黑又大,十分俊俏讨喜。
阿淳吃饱了心情颇好,咧着小嘴,冲顾莞宁笑了起来。那副可爱的模样,几乎能将人心融化。
顾莞宁心里被奇异的感动涨满。
这是她拼尽了全力豁出了性命才生下的孩子。
这是萧诩和她的骨血。
这是她一双儿女嫡亲的弟弟。
就这么看着他,她便已像拥有了全世界一般满足而感动。
……
国丧期间,不得举行任何喜宴。
原本已经定下婚期的顾莞敏,不得不推迟成亲之日。
太夫人将顾莞敏叫了过来,张口安抚几句:“……成亲的日子,改到了腊月初六。总之不能拖到明年。亲事不能大操大办,便折成嫁妆,让你带到夫家去。”
顾莞敏今年已有十八岁,再不出嫁,就真得成老姑娘了。
顾莞敏轻声道:“一切都由祖母做主。”
她年龄已经不小了,太夫人特意为她张罗了一门好亲事。以她庶女的身份,能嫁入三品官宦家中做嫡长媳,既有定北侯府门第之故,也是沾了太孙夫妻的光。
顾莞敏这般温顺听话,令太夫人颇为欣慰。
紫嫣笑着来禀报:“启禀太夫人,三老爷从宫中回来,特意来给太夫人请安。”
顾海身为兵部侍郎,自有进宫跪灵的资格。百官们白日进宫跪灵,晚上便能回府,这也是太孙体恤百官。
太夫人听闻顾海回来了,立刻笑道:“快些让老三进来。”
顾海身在宫中,消息十分灵通,时常带些太孙和顾莞宁的消息回来。
顾莞敏立刻告退。
片刻后,一身素服的顾海进来了。
连着跪灵多日,顾海身体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人瘦了一圈,下巴处的短须也快变成长须,精神倒是颇佳。
没等顾海行礼问安,太夫人便一脸急切地问道:“老三,宁姐儿在宫中可还好?有没有出来跪灵?”
第八百四十章 暗涌(一)
这一个月来,太夫人每日忧心顾莞宁的身体。只要顾海回来,必要问上一回。
顾海低声道:“母亲放心吧!莞宁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今日她让人给我送了口信,说已经能下榻走动了。”
能走动就好。
太夫人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叹道:“这个孩子,也是宁姐儿命中的劫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丧期出生。又是早产又是难产,让人心惊胆战。”
顾莞宁临盆那一日,不知有多凶险。
太夫人跟着提心吊胆,连着两晚都没睡好。直到听到母子平安,才算放了心。
“母亲这话就说错了。”顾海笑道:“这孩子不是劫数,是莞宁命中的福星才对。皇上驾崩归天,太孙在此时又得一子,于国于朝都是件喜事。莞宁在此时多生一个儿子,日后就是有新人进宫,也无人能威胁到她的皇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