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中那会儿,阮念初有一段时间沉迷虐心言情小说,书里描写女主失恋后的反应,不是寻死觅活,就是痛不欲生。可真到自己身上,她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分手,就像丢了一块钥匙挂件,无关痛痒。
精英和他的现任创造幸福生活去了。
她这个前任又恢复单身。
得知女儿被劈腿的事后,阮父阮母雷霆震怒,找上精英的父母讨说法。精英的家庭是书香世家,精英的父母也都是教授级人物,对于儿子劈腿的事,二老脸上无光,只能一个劲儿地跟阮父阮母道歉。
遗憾的是,对方诚恳的致歉没能让阮父阮母消气。两个家庭的友谊就这么翻了船。
阮母心疼女儿,一面咒骂精英是负心汉,一面张罗女儿的下一次相亲。
阮念初由着阮母去。
失恋后的日子,逍遥自在,实在是快乐,她甚至呼朋唤友搞了个趴来庆祝。朋友们本抱着劝慰开导的心理来,结果见她嬉皮笑脸没事人的样子,全都无语了。
乔雨霏骂她,“有病吧你?居然还让那个小三好好养胎?换成我,一巴掌抽那俩贱人脸上去。”
阮念初专注玩儿着手游,眼也不抬:“我又不生气,干嘛打人。”
乔雨霏不可思议:“喂,你男朋友劈腿,小三都跑你眼皮子低下嚣张了你还不生气?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
这话倒是引起了阮念初的思考。她动作顿住,想了想才说,“有这个可能。”
“……”乔雨霏这下彻底不说话了。再聊几句,她怕自己要被这女人气死。
生活一切照旧。
阮母继续在朋友圈里替阮念初物色相亲对象,阮念初继续在享受单身的同时,上班当咸鱼。
她的工作单位,是阮父托关系牵线,再由她自己考进去的——云城某军区下辖的演出团,她是里面的一名普通签约演员,无军籍,不享受军人待遇。她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除了每年固定的百场慰问演出外,其他时间都是在排练节目。
演出团待遇稳定,福利好,阮念初一待就是四年。这期间,和她一起考入的几个签约演员,一半已经转正,另一半奋斗在转正的路上,唯有她是个不思进取的例外。
有关系近的同事看不过眼,劝她,“你天生是副唱歌的嗓子,基本功扎实,模样也好。那些不如你的都有军籍了,你可上点儿心吧。”
阮念初对同事的话不以为意。她在十九岁那年死过一次,劫后重生,对生活的看法难免和常人不一样。
活很容易,生活很难。
她目前这样的生活状态已经够好了。懒惯的人,凡事不想费脑也不想太累,这样挺不错的。可生活的艰难与奇妙之处却在于,它善于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制造出突然的波澜。
一个月后。
周一的上午,演出团的领导又召集了一次全员大会。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六次会,演员们习以为常,知道又有新任务了。
阮念初昨晚打游戏打到凌晨一点半,困劲正当头,领导在上面滔滔不绝,她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火星文。等会议结束一整理,才捋清开会讲的内容。
空军政治部将于下月中旬组织一次政治学习,空军正营级以上正旅职以下的军官都将与会,上面让她们演出队协助空军总部文工团,做好此次大会慰问晚会的演出工作。
反正,就是有个非常重要的演出。
演出团的团长也已经去文工团开过会了,上面指示,一共要准备十六个节目,演出团得准备六个,三支集体舞,一支乐器合奏,一首大合唱,一首独唱。
大家跃跃欲试。声乐分团的想争取独唱机会,舞蹈分团的想争取领舞位。团长还是采取老办法,报名选拔。
阮念初这级别的声乐演员,独唱是不可能的,至多能在合唱里面唱个高声部。她很有自知之明。报名都省了,反正独唱不现实,而合唱人手不够,永远少不了她。
她就是片万年小绿叶,衬托那些一级演员二级演员大红花。
部队演出团的工作效率就是高。
不到三天,所有节目都已经敲定,独唱任务安排给了一级歌唱演员姜雪,而阮念初要参加的则是《黄河大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这首曲目每场演出都有,阮念初乐得自在。可好,连练歌的功夫都不用下了。
排练的时间并不充裕。
大家成天关在声乐室“咿”啊“喻”的吊嗓子,吊着吊着,就到了第一次彩排。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彩排的前一晚,负责独唱曲目的姜雪着了凉,嗓子发炎。团长心急如焚,只好临时撤换演唱者。
这一换,就换到了阮念初头上。她很懵。后来才知道,是姜雪向团长推荐的她。阮念初平时在单位话不多,那副混吃等死的咸鱼样,难得不招人烦。
姜雪不愿让另几个花里胡哨的演员占便宜,索性就推荐了阮念初。
她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
就这样,节目单上,阮念初的名字第一次从“某某等人”里跳脱了出来,成了一个独唱演员。她的曲目是祖国之声系列的《秋——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原唱是殷秀梅,女高音,偏难的一首歌。
好在阮念初的声带音域很广,能驾驭。
后面几次彩排,她的完成度一次比一次好,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总导演总算没建议换人唱了。
“最开始,我根本不同意把这首歌拿给你唱,你舞台经验不足,有点怯场。”点评节目的环节,总导演很直接,“我们这场晚会的观众,和你平时见的基层战士可不一样。希望你继续努力,明天表现好点儿,别给你们演出团丢脸。”
阮念初满脸笑容地点头。她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就是批评,早就百毒不侵。而且,导演的话很中肯,她本来水平就不到位。
为了有更好的状态,演出当天,阮念初提前很早就去了后台。
政治部把晚会地点定在解放军艺术宫。这个艺术宫年代已久,墙壁隔音效果不佳,所以后台和前台分别设在两栋楼。
下午四点,离晚会开始还有四个小时,演出人员都还没到。
阮念初把演出服装放进化妆间,然后去了艺术宫背后的小花园。阳光静好,四下无人。
她开始开嗓。
清脆甜美的女声,高而亮,震得旁边的树叶都在摇动。
开到一半,背后忽然传来阵脚步声,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奇怪。这么早,谁跑这儿来吊嗓子?”
阮念初认得这个声音。华丽的播音腔,抑扬顿挫,说句话比她唱首歌还好听,是这次晚会的女主持李小妍。迄今为止,这场晚会已经彩排了近十次,李小妍开场那句“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听得她耳朵起茧。
阮念初站在原地没有动。
歌唱演员演出前在后台开嗓,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阮念初转过身,嘴角已经上扬,准备跟对方打个招呼。
不远处,女主持面含微笑走过来。
她身旁还有一个人。
冷脸寒眼,军装笔挺,比原就高挑的李小妍还高出一个头。短短几秒工夫,阮念初嘴角的弧度僵在了脸上。
过去的七年里,她从未想过会有和那人久别重逢的一天,然而,离奇的是,离奇的事居然就这么离奇地发生。更离奇的是,那段已被岁月模糊的记忆,只一眼,便重新在她脑子里鲜活。
一个名字浮现出来。
因为这个意外,阮念初没能笑意自如地和女主持打成招呼。
换成李小妍笑盈盈地招呼她,“你好啊。”这场晚会的演员有百余人,她只知道阮念初的节目是独唱,却并不记得她的名字。
须臾的震惊过后,阮念初恢复常态,笑笑,“你好。”
“刚刚是你在开嗓子吧?真用功。”李小妍的笑容万年不变的甜美,说完便转向厉腾,“这是这次晚会的独唱演员,唱歌很好听。”
简简单单的介绍,甚至没有姓名。
厉腾点头,视线礼貌而冷淡地移向阮念初,“你好。”
他完全不记得她了。这是阮念初根据他的眼神得出的结论。那双眼和她记忆中一样漆黑深邃,目光冷静,波澜不惊。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阮念初反而平静了。
李小妍跟她介绍,“这是空降旅过来的厉队。”
阮念初余光已经瞥见厉腾肩上的两杠三星,空军上校,副旅职军衔。大领导。于是她笑容里多了一丝谄媚,“首长好。我练歌打扰到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回话的是李小妍,她很抱歉,“是我们打扰了你才对。我是过来给话筒调音的,厉队来了又不好让他干等,就带他在这儿转转。”
阮念初听出他们关系匪浅,识趣告辞:“嗯。哦,我得回个电话,再见。”说完,她笑着转身离去。
李小妍跟她说了再见。厉腾连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多留。
这场重逢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直到走回化妆间,阮念初才来得及回想刚才见到的厉腾。他好像变了些,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七年光阴在他身上流淌,敛去几分野性,留下几分内敛,空军军服在他身上,俊郎挺拔,浑然天成。
厉腾再也不是柬埔寨丛林的那个厉。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阮念初托腮。想起那段往事,不知怎么就笑起来。
他忘记了她,而她不能记得他,其实,也算有点遗憾吧。
第15章
晚会上,阮念初的节目被排在倒数第四个, 她换好礼服浓妆艳抹, 坐在后台等。身旁吵吵闹闹,退场回来的舞蹈演员们很兴奋, 围在一起自拍。
偶尔有几个相熟的,把她也拉入镜头。
她听着咔擦咔擦的快门声音,嘟嘴,瞪眼,比剪刀手。拍完以后, 同事把那些照片用微信传给了她。
阮念初看了眼手机。里面的女孩个个青春靓丽,她那张脸, 娇娆妩媚, 夹在一堆美女中间也依旧出挑。
她长得很漂亮, 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她有点疑惑, 不明白厉腾是如何做到对她毫无印象。她唏嘘他记性真差。
这时催场的来了,在化妆间门口大声叫嚷:“独唱节目的演员!独唱节目的演员在不在?”
“在。”
“马上到你了,快快!”催场人员赶鸭子似的把阮念初赶去会场, 她只好小跑。晚上黑灯瞎火,细高跟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哒哒作响,上台阶的时候, 她忽然一崴。
脚踝很疼。阮念初皱眉闷哼,倒吸了一口凉气。
催场的那个人眉头皱得比她还紧, “你怎么了?”
阮念初额角冷汗涔涔, 闭眼缓了会儿, 等那阵疼痛稍有减轻才摇头,说:“崴了一下,没事。”然后忍着疼走到舞台后侧,准备上台。
那个人有点不放心,跑过来小声问:“真的没事吧?”
她摆手,从工作人员手里把话筒接过来,扯扯唇,调整好面部的笑容。催场人员于是离去。
现在是主持人报幕环节,李小妍甜美的嗓音响彻整个会场,说:“接下来,由云城军区演出团的歌唱演员为我们带来祖国之声系列,《秋——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有请阮念初!”
女主持的发音很清晰,台下很安静。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名字。
她走上舞台,底下掌声雷鸣。
阮念初朝观众席微笑。那儿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音乐响起了,她忍着疼开口,清亮的女高音,第一个音符就惊艳全场。聚光灯的光线亮得晃眼,所有人都看见,年轻的歌唱演员面带笑容,苍白的脸色和细密的冷汗格外清晰。
总导演总算对她露出了笑容。
大气磅礴的一首歌,节奏独特,表达了塔吉克等少数民族对家乡的赞美和对边防战士的热情。宜情宜景。
最后一个转音,她曲调流畅一气呵成,音准,节奏,处理得无不完美。
会场里再次响起掌声。歌唱演员在众人的目送下,落落大方地退场。可一离开观众视线,她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身边刚好有根柱子,她伸手扶住。
阮念初觉得,那些带伤演出带病登台的演员,实在不是一般的伟大。她头回在自己身上挖掘出了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革命精神。
晚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全体演职人员和到场的大领导们在舞台上合影。阮念初的站位早已排好,不去不行,所以节目结束后,她只能一瘸一拐回后台等待。
她小心翼翼脱掉高跟鞋。啧。只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忍直视。
崴得不轻,又没及时处理,此时已有些红肿。
阮念初试着动了下。万幸,没伤到筋骨。旁边一个路过的舞蹈演员看见她的脚,夸张地吸了一口凉气,惊讶道:“哎哟,你这脚怎么成这样了?和导演说一声先回去休息吧。”
阮念初笑了笑,多谢她的关心。总导演如果好说话,那就不是总导演了,而且今晚这场合,满天神佛齐聚,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小人物注定为大人物做出牺牲,这是自然规律,她早想通了。
没过多久,催场的人就来了。
各个节目的演员按排好的顺序排好队,一个站阮念初左边的女孩儿见她行动不便,好心扶着她往前走。
在《难忘今宵》的音乐声中,舞台两侧喷出烟花,大家各就各位,阮念初咬咬唇,跛到了男主持的旁边,站定。
大领导们陆续走上舞台。出于惯例,每个路过的演员,领导们都面含微笑地握手,“晚会很精彩。”“辛苦了。”
耀眼的舞台灯光下,阮念初一眼就看见了厉腾。
她在这短短一瞬生出了些思考。
当年在柬埔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对他的印象都是“一个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坏蛋”。现在看来,这个印象的确不准确。他那长相那气质,万里挑一,怎么也没法和“面目可憎”联系在一起。
阮念初忽然想笑。她在该花痴的年纪心如止水,在该心如止水的年纪发起了花痴。可见她其实很饥渴。
厉腾脸上表情很淡,和数位演员依次握手之后,他走到阮念初面前,伸出手。
她看着那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莫名冒出个念头来——主持人刚才报过了她的名字,不知他听过以后,有没有把她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