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是姚员外看着长大的,当作自家子侄,如今又是他的准女婿,算是半子了。但是人有亲疏,无论如何姚员外当然都是帮着宝茹的。宝茹这时候有掌管家业的意思,不论是不是为了管着郑卓,姚员外自然都是会答应的。
宝茹丝毫不知道在刚刚短短的时间内,姚员外会在那样面色严肃地想了那许多不着边际的事儿。若是她知道,也只能感叹一句‘内心戏真是特别丰富’。
不知道姚员外所想的宝茹,单纯地为了迈出第一步而雀跃,兴冲冲地点头保证道:“爹只管放心,我一定戒骄戒躁,小心持重。有了什么主意都先与你说,咱们商议着来。有您把关么,至少也能做到不功不过,绝不会阴沟里翻船的。”
这样一场对话的结果就是晚饭后宝茹从姚员外书房里搬来了一大摞册子,其中不只是宝茹自家的产业和账目,还有这几年姚员外考察湖州各样产业的一些资料和结果——他想置产也不是拍脑袋想主意。
草莽出身,如今却也算是成功商人的姚员外自然也有与常人不同之处——他不像那些底层出身的小贩,做事情没什么规划,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说是置产自然要细细考察。在他看来,前头做决定的时候不花心思,后头如何描补都是难以回转的。
抱着这些东西回了自己的东厢房,宝茹知道这个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也不着急。并不打算点灯熬油,只是把这些锁在箱子里,只等到明日再行料理。
带着这样亢奋的念头,她在床上可是睡不着,翻来覆去也不知哪个时辰才恍惚睡去。等到第二日起来萎靡的很,直到吃完早饭才有了一点精神。
姚员外还关切地道:“难道你昨日晚上看了那些?我就不应昨日就替你找出来!又不是不知你是个有些心急的。如今这样没精神,可记得白日不要费神了,午间多睡一会儿。你年纪轻,精神容易回复,只要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就能补足了。”
宝茹死命摇头,这可不是她做过的事儿,她不会认的,用指天发誓的口吻道:“并没有的,您不信问其他人,我屋子里的灯早早就熄了。今日这般萎靡不振只是因着昨日心里一时没得着落,没睡好罢了!”
不说早上的一点插曲,宝茹让小吉祥拿薄荷花露兑水,又浸了一条丝帕——她就拿这丝帕擦脸,一下子精神一振。宝茹这一招还是和玉楼学的,她课业考评前总是要临时抱佛脚一回,那段日子里夜间读书是常见的,她就靠着这个法子提起精神。
带着清晰许多的脑子,宝茹坐到了书案前头,让小吉祥替自己拿出昨日锁在箱子里的东西,然后一样一样有序地摊开在自己面前。
她对自己鼓舞道:好的,现在让我看看可以从哪里着手——先定一个小小的目标,譬如一年挣他个一万两。
第95章 无心插柳
先定一个小小的目标, 譬如一年挣他个一万两——呸呸!打住!宝茹先停下了自己心中想起的类似大国崛起的恢弘配乐。她自觉地想要调低一点目标, 毕竟梦想还是要脚踏实地一点吧。
宝茹把‘衣食住行’四个大字大大地写在纸上, 放在自己面前——任何生意都是一个道理,经营起来必然受周边居民的供养。这也就是说, 没有人就没有生意可言, 自然更没有利润了。
不要说那些多种多样的享受, 说起来是一掷千金,似乎利润最高。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即使是最穷的城市居民也要通过买卖取得生活必需品。所以作为生活基本需求的衣食住行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买卖——这一点只看那些顶级豪商的营生就再清楚没有了。盐商、米商、布商、茶叶商人, 等等, 谁不是操持着衣食住行?
宝茹现在想做生意,自然也是打算从这些入手。宝茹最先排除了‘行’,所谓‘车船店脚牙, 无罪也该杀’,说的是这几个行当利润丰厚, 是喝着别人血, 赚着远超过他们付出的辛劳的银钱, 而这几个行当里大多数就是属于‘行’。
听起来很美,做生意的谁不喜欢超额利润?但是这一行特殊就特殊在和混江湖的有太多牵扯,属于灰色地带。真要做这一行的话,那么就要先摸清门道,打通那些江湖人的关窍。说的直接一些,就是要接触一些‘黑社会’,奉上许多献金。
花钱这没什么, 就是正经做生意,也要给官面上的老爷送礼,给街面上的大佬交保护费——别笑!这是真的有用的。交了保护费后还有人捣乱,就可以叫人了,这些大佬一定会为了摆平这种事打生打死。不然这街面上的上街谁还交钱,都另拜一个山头了。
但是‘行’这个行当并不是这样就可以了,进入这一行往往要与地下世界有更深的牵扯。这一点宝茹不熟,而且作为一个好公民,她本能地拒绝这种事。
‘住’是第二个被划掉的,这一行倒是正经生意,甚至宝茹家还有想过产业——在秀水街后头不是置了十来户小院子,都改成了大通铺租了出去。每岁也有不少进账,听起来是一门好生意。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靠租房子发财在这个时代太难了。问题有两点,一是这个时候房价不高,至少相对于收入和其他支出来说。这时候房价很容易计算,江南比江北普遍高一些,州府比县城也要普遍高一些。但是这种高出并不如宝茹上辈子一般是天壤之别——这和这时候房子价值的组成因素很有关系。
除了有限的几个城市,譬如京城,其他城市人再多也没有到装不下人口的地步,所以地皮其实是不太值钱的。房子的价值都集中在材料和人工上,其中以材料占比最多。就宝茹知道的,因为买卖房屋太麻烦,不知有多少人都是拆了房子卖材料。能这般做,本就说了其中道理。
没有地皮的炒作,大多数市民在奋斗几年后都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所以长期居住在本地而租房子的人是很少的。那么租房子的人要么是在过渡阶段,要么就是一种短期行为。譬如宝茹家的租房业务,大多就是供一些没钱买房的伙计和进城找活儿的农村汉子。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了,那就是这时候的人口流动是很少的。大多数人一辈子的活动空间就是方圆几十里,甚至方圆几里。流动人口少,短期租房的人自然就不会多。从这一点来看,宝茹家在秀水街做租房生意,比在湖州最热闹的地带做还要划得来。
那些热闹繁华的地段看上去人来人往,但是能在这儿的无论是客人,还是伙计,至少都能有一定家底,哪里用得着租房。租房生意虽然不至于做不下去,但是从回馈率来看,无疑就低得多了。
宝茹看着剩下的两个字,徘徊了一番,拿掉了‘衣’,这一行对于她来说门槛太高了。这个门槛既有银钱的意思,也有关系的意思。
那些小打小闹的布商不要提,那就是赚个辛苦钱,其中利润宝茹都看不上,不会为了这个费力折腾。这一行只有数量多了,吃货量足够大,才能形成大利润。那么问题来了,若是要吃货量足够大,那么成本会相当惊人,而且必须要有货源。
宝茹计算一番,知道做这一行就算是租用铺面,也要折进去四五千两,这笔钱家里不是拿不出,但是这对于家里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作为宝茹经营生意的第一步,小试牛刀,她的自信并没有那么强,还是想着稳妥为上。
至于货源就更别提了,姚员外做的百货生意,店铺里也的确会放一些布料。但是和其他百货一样,布料也都是走的少量进货,快进快出的路线。听起来好像也能联系到货源的样子——只要扩大进货规模就是了。但实际上,这个行当大规模进货和他们这样的是两个世界。
所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食’,最适宜的的确是它。从几本生活需要这个观点来看它也是最基本的,比其他三样还要必需。而且它也有不同的经营办法,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门道,而且回馈率都不错——前提是不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
宝茹很快确定下来要做和‘食’有关的生意,命题作文总是更好做。自认为开了一个好头,宝茹端起书案上沏好的香茶,呷了一口,然后打开了自家的产业账目。
这些东西去年年终其实看过一回,只是如今过去半年自然又有变化。宝茹手上计算不停,要紧处还要记录下来,最终计算清楚,除了那些不动产——自家的百货铺子和宅子,以及秀水街的产业。还有铺子里的货物、跑商出门压着的成本。
这之外,姚员外在自家卧房下头埋了几坛银子,这几年不断积攒,已经凑出了一个整数,好有一万两——这是家里的老底,自然不能动用。另外家里存在钱庄里的银子有五千两,若是宝茹要经营产业,就是对这笔钱想办法了。
宝茹又翻看了一番姚员外为了置产,这几年收集到的一些讯息——无外乎哪里的铺子经营不善要折卖,哪条街上做某某生意的少。有些已经过时了,当初是那样的,如今是另一番情形。有些还算有用,但是只看纸上宝茹也没个谱儿。
最后宝茹合上这些册子,对小吉祥道:“今日便罢了,明日只咱们两个人,坐马车逛一逛咱们湖州城。只是不能走马观花似的,要细细看一些民生,只怕一会儿半会儿看不完,要辛苦几日。”
虽然几年时光让木樨菡萏两个也成了宝茹足够亲密和信任的人,但是真到做正事的时候宝茹还是首先考虑带着小吉祥。一个是已经习惯了,另一个就是年纪问题。小吉祥今年十九岁,就算宝茹用上辈子的眼光来看,也是一个成年人了,这个年纪让宝茹下意识地十分依仗她。
宝茹这时候又木樨菡萏两个伺候,小吉祥就坐在书房角落做着绣活儿——这是给宝茹夏日用的扇套。郑卓给她捎来了一把白檀香折扇,外头的扇套宝茹都不中意,反而自己画了花样子来配。
小吉祥听了宝茹的话也不起身,而是放下活计,拿腰上束着的汗巾子擦了擦手上的湿汗——做绣活的人要常常这样,是为了防着绣活沾了汗渍发黄变旧。一面抬头道:“哪里辛苦!坐着马车闲逛喱!可不是出去玩耍?说来我们常常拴在家里,要是姐儿不出门,哪里来的福气出去逛这一回。”
既然说定了,第二日早上草草吃过饭宝茹就带着小吉祥出门。说是要走遍湖州,但是实际上宝茹还是有侧重的。她自然只会去那些繁华地带,这是资本的必然选择,那些冷僻地方就是经营起来成本再低,也不会有人愿意在那儿花钱的。
湖州算是自古以来的大城了,所以街道还有些古早时候棋盘式格局的影子。虽然因为后头的发展,以及一些城内水道的影响,导致这个‘棋盘’并不标准,但是大致的轮廓还是有的。
在这样的轮廓里,湖州有六条主街道,其中大多数都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热闹的所在。然后从这六条主街道往四面辐射,无数条支流形成,其中有些甚至不输于主街道。
主街道是不要想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没空了。宝茹重点考察别的热闹街市,最重要的是每过一个坊市就要去一趟牙行——这是为了看看这儿有什么铺子宅子要出租或是出售。
一通看下来宝茹简直大失所望,这里头并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古人自然也不傻,凡是能得利的概念他们懂得不会比宝茹少。譬如学区房,湖州有名的学堂,哪怕是在城郊山上,但是山脚下依旧有很热闹的街道,或许比不上湖州城里,但是要看那儿利润也低得多。
所以古人也是会看地段的,城门附近、衙门附近、富商大户聚居处附近,等等,总之这些地方的宅子还算贵的有限的话,铺子就让人望而却步了。
宝茹越看越灰心,虽然也相中了几处,租下来做生意倒也不错,但是想在这上头占便宜的可能是没有的——不会有那种只有你慧眼识英雄,看出这地儿有没有开发出来的价值的情形。
“最后一处了,看完就回家研究下一步吧!”宝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宝茹出门考察是由远及近,先看了纸札巷子远处的情形,到了最后才看家附近。这也是因为家附近的情形比较清楚,真有什么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的,可看可不看。如今来牙行打听消息,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
但是宝茹没想到这一回还能真有些收获——那伙计给她拿来挂在牙行里要出售的房产,包括宅子和铺子。铺子依旧是一无所获,虽然有出租出售的,但是没什么便宜可占。但是宅子上的一条引来了她的兴趣。
那册子上写着石狮子街魏家大宅要出脱,或是租赁或是出售,具体情况和价格则要面议。宝茹的蒙学是在石狮子街丁娘子处上的,所以那一片还算清楚。这魏家大宅就是‘百顺’号这回出手的产业之一。
那宅子宝茹虽没进去瞧过,但是好几年打那门前过,也听人议论过,里头的形制就是不看这牙行册子也是一清二楚的——门面七间,到底五层,自仪门进去有大厅,两边厢房鹿角顶,后边住房、花亭,周遭的人家也好,都是规规矩矩的。
宝茹盘算起自家换房子的事儿了——两年前起家里就想换个宽敞些的房子。宝茹倒是觉得够住,就算算上家里的仆人,人均居住面积也还过得去。但是这是宝茹现代人的想法,若是问姚员外姚太太家里宽不宽敞,那只怕也只能得到一个‘挤的很’的评语了。
不过虽然宝茹并不觉得家里拥挤,但也赞同换个大些的房子,一方面住豪宅谁不愿意?带花园、带池塘的宅子,自己一个人就能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这样的房子,只要经济状况允许,谁不喜欢。
另一方面,随着姚家日后生意扩大——这是必然的,姚员外年纪大了,并不热衷开展新的生意也就算了。宝茹和郑卓是两个年轻人,都是有心做一些事业的,可以想见以后姚家伙计会越来越多。而按着湖州的规矩,体面大户请伙计都是要管着吃住的,家里这房子迟早要换。
宝茹越看越喜欢这房子,想到丁娘子也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心下大定。丁娘子是个多谨慎的人,她挑选的居住地点,定然是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万无一失才成行的。这样想来这房子周边不用去问,也是极好的。
而且有一点最妙,石狮子街离纸札巷子和天王庙都是极近的,当初姚家送宝茹来丁娘子处念蒙学也是图这儿近。有这样一重好处,不论是姚员外做生意还是姚太太与以前的朋友交际,都是极方便的。
得了这样一个信息,就算最后还是没找到什么好铺子,这一回折腾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了。当下宝茹不再磨蹭,找了牙行主家索要这魏家大宅卖家的种种信息,然后就回了纸札巷子。
晚间,一家人齐聚,宝茹就把那写着魏家大宅信息的纸张给姚员外看,在旁边凑着道:“之前爹爹找了多久的宅子?湖州城里的牙行见天问了一遍,但是却没一个中意的,只得暂且放下了那心思。如今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我本不是为家里看宅子的,却一下看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