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笑笑:“事情有意思在能‘做’,光拿钱可真算不上有意思的事儿。”
董九枢瞥她一眼:“得,您是高人!这事儿我这里没问题,不过如今这东西我说了不算了,虽然咱们里头的股份变动,不用跟兰家那里通气,只是没我们家老头子点头,那咱们说得再热闹也是白瞎。这个我得回去说了再答复你。”
傅清溪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没有‘以小欺大’的道理。”
说完又说起云来苑来,那意思这个股份想直接还给董九枢或者越栐信,董九枢便笑了:“你四哥今年从家走的时候特地找我来,就说了这事儿。他说了,你是一心要追求数术大道去了,觉得咱们这些做买卖的都是俗人,估摸着是不爱跟我们玩儿了。不过,咱们俗人有俗人的算计,你可以说忙于学业没空搭理咱们,但是这个股份就是你的,给谁也不行,你想要还,咱们也是不收的。这云来苑就是咱们三个人合伙做起来的,往后也要这么做下去,你要成仙得道,咱们就鸡犬升天,反正是不会让你跑掉的。”
傅清溪嘬牙花子:“四个可真是……”
董九枢眯起眼睛,很是得意。越栐信说了,你就摆明了无赖跟傅丫头死磕,她必定不会相强的,她本是为了省事儿才想退出,若知道我们心思这么定,她要退出反而事儿更多了,她便会作罢。
果然,傅清溪无奈点头道:“那也好,那就还老样子吧。只是我到时候真不一定人在哪儿了,苑里有事儿我也不定帮得上忙……”
董九枢笑道:“说好了三个人合伙的,哪有全指着你的道理。放心吧,你就老实占着这股份,安心当后台老板就成了。”
这么着,傅清溪两样想要送出去的财源银流,一样待定,一样只能接着拿着。这世道也真是奇了怪了,多少人想赚钱还赚不到,她这会儿想送出去都难!
倒是另一头挺顺利,她同越蕊一起找了表舅,说明了要把自己在打饭铺里的干股都转给越蕊。说这话的时候避过了越蕊的,要不然这小丫头准定要闹。
她对表舅道:“最开始只是为了跟四哥哥一起做个买卖试试各自的学问,如今要去做旁的学问了,这个事儿既没办法接着管下去,也没有还占着的道理。若是给别人,那是不能的。但是给七妹妹没事。她又喜欢这个,且一直在这些事务上十分用心。这就当是我提前送给她的嫁妆。”
表舅问道:“这事儿栐信同他们爹妈知道吗?”
傅清溪摇头:“这打饭铺的买卖,二舅舅知道我们在掺和,但到底里头如何他们从来也没有细问过。我这一去读书,不晓得一年回不回得来一趟两趟的,且我也没心思再管这些事务了。四哥哥那里我会给他写信去的,只烦请舅舅帮着做一下文书的更改就成了。”
表舅叹道:“这虽只十几家铺子,不起眼的,可一年也不少赚银子。你这丫头,我晓得你总是要做大事去的,这旁人看着是赚钱的好来路,你倒不一定看在眼里。给蕊儿也好,那也是你们的姐妹情谊。反正……这姑娘嫁人,嫁妆又不会嫌多的!”
说完自己笑起来,忽又回过味儿来傅清溪还是个小姑娘呢,忙打哈哈道:“瞧瞧我,老忘了你也还是个孩子呐!”
傅清溪笑而不语。
又趁着这回出来,见了董九枢。董九枢回去问过董老爹了,董老爹对傅清溪的“仗义疏财”感到惊讶,只是傅清溪虽说了那些道理,董老爹还有自己的犹豫。一则王四同柳彦姝的亲事还两说着,这样大事可不是小孩子家家两人看对眼就能定下的,何况这俩人出身差得也太过悬殊了。二来他们这买卖如今同兰家挂着,眼看着声势日盛,这傅清溪如今的身份不说,从前的能耐也是董家父子有目共睹的,这才能在里头占了股份。可这柳彦姝除了是越家的外孙女,并没有旁的什么拿得出手的说法儿了。这兰家同董家合办的制衣坊,怎么能把股份交到这样一个小姑娘手上……
何况傅清溪虽比最开始说的一成少了一半,可这会儿的买卖不是最开始她同董九枢两人商议的小打小闹,半成也很不少了。偌大买卖的半成干股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非亲非故的小姑娘家,实在说不过去。董老爹的意思,若是傅清溪愿意,可以将每期的分红划多少给柳彦姝,但是直接转股份的话,他们那里却是不大乐意的。
傅清溪心叹,早知道这事儿多半没那么顺遂,却想不到丁点余地都没有。便是自己想要转让自己手上的股份,还有东家不乐意带这个接手人玩儿的。
董九枢看她有些消沉,便给出主意道:“这样,你不是说那丫头弄衣裳很有些才能么,往后我们那里若是有这样的事务了,我便去请教她。到时候兰家那边肯定也会来人,她若果然有两把刷子,我就介绍她们认识认识。这样,到时候你若再提这个,恐怕我家老头子也不会十分拦着了。你现在这么空口一说,闹得会给人偶做两身衣裳就能来我们制衣坊分杯羹似的,他老人家可不就不乐意嘛!”
傅清溪笑道:“那就谢谢董九哥了!”
董九枢笑笑:“我晓得你跟那柳彦姝有交情,你这是想帮帮她,又正好趁机躲清闲。一箭双雕,好个主意!可惜啊,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你越有能耐,来找上你的事儿就越多,你推都推不掉。你默默无闻,想搭上什么人,也没什么人有空搭理你。饿的饿死,撑得撑死。有什么法子!”
傅清溪也只好笑,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傅清溪想起来最近听家里长辈说越栐仁的亲事的时候,提过董九枢的事儿,便问道:“董九哥,你是不是也该成亲了,之前听家里长辈提起了一句。”
董九枢苦了脸道:“别提这茬儿了,烦!要是你四哥是个姑娘,我倒能勉勉强强娶了。这太能挣钱、太吓人了,——我们是捧着客人,生怕人家不照顾咱们买卖;他那纯是玩儿人啊!忒吓人!忒厉害!若是这样的老婆,娶着还有点意思。别的就算了吧,白耽误功夫,要来干吗!”
傅清溪也点头:“这男婚女嫁本来也不是必须之事,一辈子细算来也没多少时候,确实不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得踏实。”
董九枢夸她:“要不说你聪明呢!俗人都想不明白这个!”
第148章 前因早定
傅清溪本来想着同董九枢那边把制衣坊股份的事情谈好了, 回头再告诉柳彦姝的。结果没想到那边董老爹出面, 这事儿就给搁置下来了。这些眼看着好像明明该是“自己的事儿”,要做起来的时候, 却多半要听“别人的话”, 世上真能“自主”的事情,还真是有限得很啊。没有法子, 只好略透了两句给柳彦姝。只说董九枢那边的制衣坊往后要想做些新奇的衣裳, 自己跟他推荐了柳彦姝,往后或者要她费心等话。
柳彦姝可不傻,一听这话, 深吸了几口气道:“我就不谢你了,……这样的事儿都替我惦记着。”傅清溪笑了:“本来也不用谢,那时候你可给我也改了不少衣裳呢。”
柳彦姝也乐了:“你那时候倒不少谢的。”
两人说着又想起了从前翻箱倒柜找合适的余料拼镶可心的领襟等事,说了一回, 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柳彦姝叹道:“就跟昨天的事儿似的, 这忽然间就都长大了。”叹了一回,又道,“说起来,这女学刚开的时候,我看你也没多喜欢读书。后来是碰上了俞正楠,才叫人家一步步引到正路上去了。这要没有她, 又或者你一直同我在一处,恐怕也没有今日。瞧瞧我, 还不就这么一无是处的……”
傅清溪拿胳膊撞她一下:“这是怎么了?不喜欢读书又不是什么罪过儿,天下难道就这一条路了?!——这不是你从前同我说的话么,这会儿又这样起来了。你要乐意,我把我读书的各样安排心得都给你细说说,你照着做去,只要能坚持住,三两年,肯定也能有成绩了。别的不说,考个差不多的书院总不难的。”
柳彦姝顿了顿,收回方才叹息惆怅的样子,斩钉截铁地道:“不,那是算了。”
傅清溪就咯咯乐起来,柳彦姝推她一下:“你乐什么!我方才倒也不是光说这读书的事儿。你说的是没错,这世上的路多着去了,肯定不止读书这一条。只是啊,这读书真算一条光明大道了。有女学有先生有一路作伴的同窗同学,有明白规矩的春考。多清楚!旁的呢?旁的路就没这么容易了。就跟二哥哥和三哥哥似的,他们也不是爱偷懒不肯下功夫,做机关消息,几天几天不出楼的时候都有。可那些东西,没有一条像春考这样简单好懂的路子。说有能耐,是有的,只是这能耐要到所有人都能承认的地步,可就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傅清溪拍拍她:“你都看明白了,又不乐意读书,那就往另一条道走走吧。就算多花点功夫,至少是你自己喜欢的、真心要走的路,努力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辛苦,成功了又是真的得偿所愿。不也挺好的?”
柳彦姝垂了眼睛道:“多花点功夫……只怕要多花太多功夫,旁的就等不得了……”
傅清溪忽然想起柳彦姝和王常安的事儿来,心里顿了一下,或者这事儿董家老爷看得比较在理?只是这些事儿她自认不懂,便是柳彦姝真的忍着羞意同她细细说了,她也没什么得用的法子,便也没有跟着问。在她看来,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多半都是自己没事儿太闲了空想出来的。怎么就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这么痴痴念念的呢?想想一个人自早上起来到晚上躺下,不都是一个人的事儿么?难道你同谁在一处,这吃的饭喝的茶就换了样滋味了?这没有道理,说不通嘛。所以她只眨眨眼睛看柳彦姝一眼,便接着说制衣坊的事儿去了。
她把自己对于制衣坊之后大概还能做什么东西,哪些人可能成为坊里的客人,这样的人又大概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等话都给柳彦姝说了一遍。又把其中一步步考虑推演的骨架都告诉了柳彦姝,柳彦姝知道这是一个“靠自己”的机会,或者这辈子也就这一个机会了。也收起了寻常爱玩笑好糊弄的性子,认认真真听下来,等傅清溪走了,她还自己找了个本子细细记了一回。
柳彦姝这边算安耽了,等表舅那边的文书做好了,傅清溪便拿着去青桑院找了越蕊。
越蕊见傅清溪把饭铺的干股都让给了自己,差点没哭出来:“傅姐姐,你、你这是再也不回来了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傅清溪早料到这小丫头要哭鼻子,只是这想的有些没边了,拉住了手道:“你看俞家三姐姐,这一去读书,是不是就回来得少了?我往后估摸着回来得也不会太多,这饭铺没人管可不好吧?所以啊,往后你就要多费点心管管这些铺子的事情了。可要辛苦你了。”
越蕊摸着鼻子道:“可是我本来就在管啊,你不用把股份转给我的。”
傅清溪笑道:“不干活干拿分红?不好。所以还是转给你,这样你如今就是占股最多的人了。往后这饭铺还能怎么做,有什么可以改的,你都能说上话了。这样不也很好?”
越蕊想想又道:“那我哥也没在这儿啊,他不也是没干活干拿钱了?”
傅清溪道:“四哥哥一直在管的,只是他管的都是大事儿,直接跟表舅说了就去做了。从前你不知道,不过往后他们就会告诉你了……”接着就开始说这个打饭铺从开始到现在的一些变动,又说往后大概会如何等话。她是想这么把小姑娘的心绪给混过去,省得她再掉眼泪。
可越蕊哪里是会听这些的人,只拉着傅清溪的袖子就一个劲儿地问:“那你到暑天的时候会回来的吧?过年会回来的吧?昆仑书院在敖州,我能去看你不?傅姐姐,你、你可一定要给我写信啊……”说着话,眼泪已经要流下来了,吸气生忍着,这样子别提多招人心疼了。傅清溪叹一声:“七妹妹,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你放心。”
越蕊还是觉着挺伤心的。虽说傅姐姐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了,道理是懂的,可一想到往后都不容易见面了,就忍不住想哭。往后往落萍院去,一推门喊一声傅姐姐就能找着人的日子恐怕不大会有了。娘说人都要长大的,都会各有各的事要做。这长大可真累啊……
越蕊同傅清溪亲,比与越栐信还甚。毕竟越栐信是哥哥,撒娇撒赖倒都成,总有许多事儿不好说的。傅清溪脾气好,在她一门心思读书哪儿都不去的时候,也就越蕊能叫得动她。两人还能搭伴应时应节地玩点什么。越蕊做的那些越栐信看了绝对会嘲笑的傻事,傅清溪不止不会笑她,有时候还会替她出出主意。相处时越亲的,相别时便越痛,这人心的喜乐哀惧还真是没便宜可赚啊。
傅清溪一早把自己要跟着先生去游学的事儿告诉老太太和太太们了,众人都经过越荃的事儿,都知道这能被先生带在身边教导,都是极亲的学生了。说往后的前程同先生的前程息息相关都不为过的。越栐仁早打听了这位莫老先生的来历,如今都知道是昆仑书院数术第一人。这样的先生要把傅清溪带在身边教导,可见是多看重她了。往后这傅清溪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因此都挺高兴,老太太亲自吩咐人给傅清溪准备行装,派的都是资历最老的嬷嬷们,不可谓不经心了。
倒是最近回府回得有些频繁的老太爷,听了傅清溪这话后笑道:“想来寻常他就是找这样的由头往书院里去的。冶世书院里的人,多半还有个把在外头行走的身份。像我这样的也有,像你现在跟的这位先生这样的也有,还有各色的喜欢做叫花子、游医、算命的,都有,你往后去看了就知道了。”
傅清溪心里许多疑问,正好趁这会儿老太爷回来问问清楚,她道:“我看先生还带着几个师兄,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书院里的。还有,之前不是说是什么河图院和摘星楼的人给的我帖子么?那我到底是不是现在这位先生的学生?还是其实这也是个幌子,等我到了书院,就得往别处去了?”
老太爷道:“你说的那些师兄,应该不是冶世书院的。或者不全是书院的,要不然那位老先生也不用说什么云游的话了,直说带你去书院里认门不就成了?再一个你说这个帖子的事儿,书院里同外头不大一样。这争的不是谁做你师父的事儿,而是你学哪一门的事儿。“就像我们理术的,有专工天文的,有专工地理的,还有像我这样转工功力转化的。学生收进来的时候,只是资质好心性佳或者某一方面有天赋,可这样的人到底去做什么,几方就会开抢。尤其越是眼看着做什么都成的顶尖苗子,那抢得就越厉害。“为什么呢?打个比方,这一个事儿,有三个法子可以用。用火、用风或者用水,都成。但是呢,这法子虽好,还得有能人真能把这个法子用上去才成。若是使火的这一拨里,连着出三个人才,那用风和用水那边就被比下去了。这不是火、风、水谁好谁差的问题,这得看有没有有能耐争气的后辈能人,能把老祖宗弄明白传下来的东西继承发扬。所以才说,最后万事都落到了人身上。你想想,是不是得抢?“冶世书院外界最有名声的是星河会,那就是你们数术那里的玩意儿。据说是能用星象地理推算世运,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数象之道,往深里学,最后多半都是要走上这条路的。上回说抢你当学生,估计就是想叫你学哪一路的数象算法。摘星楼和河图院最近几代人才鼎盛,名头很高,到底你现在这位先生是学哪一路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凭他们怎么争,最终到底选什么,还得看你自己。这事儿,人情相关的少,循道之路的意味多些,你倒也不用顾忌谁的人情面子,要紧是选自己乐意走能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