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砸吧砸吧嘴,叹道:“虽料到该是不差的,没想到能这样好。”
越栐信道:“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把你请来的缘由了。”
傅清溪不解,越栐信道:“这买卖虽好,可天一凉就不成了!咱们这,是吧,总不能一年就做俩月生意吧?不像话!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该有的行事!是吧。所以呢,咱们还得再琢磨琢磨,看还能做点什么才好。”
傅清溪听了他的话就顺着他的主意想起来,忽然醒过味来道:“四哥哥你明年春考得下场考试的吧?这暑天课少试试也罢了,怎么还认真要做起什么来了!这、这若耽误了春考,恐怕……恐怕不老合适的……”
越栐信笑道:“你是怕我见钱眼开因小失大吧?嘿嘿,我同你照实说了吧,我把如今这事儿做好了想透了,春考才有几分指望呢。若不然,就凭书上的几句死话,要读我那个科目,可真不容易的。这就不是书上来的事儿!”
傅清溪想起他读的“心术”,又想起自己的数术进阶之后就是象数之学了,就算把那象数学著背得滚瓜烂熟,一放到实事上,不会的还是不会。数术难考,就难在这个地方。遂叹道:“说起来还真是的,这些东西,用没用过,想没想通,差出天地来了。”
越栐信一击掌:“果然妹子是个明白人,怎么样,咱们再合计合计?你那数术推演世事,走的是大数世象的路子,我学的心术,走的是人心左右的路子,合起来做买卖,最好没有的。咱可不光是为了钱,对吧,关键咱们试一试自己已经学到的东西,看是不是真是这个理儿,对吧?!”
傅清溪只好点头,道:“只要不影响四哥哥学业就好。”
越栐信摆摆手:“你放心吧,你自问问,你自己做这些,可耽误你学业没有?”
傅清溪想想也是,才放下心来,专心琢磨起买卖的事儿来。想了一会儿,她道:“既说是世象的路子,如今京城的人口习俗都不是短时间内会有变化的。此前我给董九哥说的买卖,根子也是从这上头来的。既如此,咱们还从这个定根上往外说才好。”
越栐信道:“董九枢那边的买卖,你可能大概说点给我知道?也不消说太详细,只是就着那个方向想想。”
傅清溪想了想道:“他做的是成衣的买卖,需得说如今京城的人最要怎么样的衣裳,又该如何做去,这样的话。”
越栐信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忽然笑到:“如今京城的人口,里头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小孩多少,这都是定了的,又有穷的多少富的多少,等等,这些连在一块儿,就是你说的当前世象,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按你们数术演世的来说,至少也得三十年才算改了一世世象。如此世象上,你方才说的是衣,这衣食住行四样是改不了的。既然这衣已经有了随世象演变的新方向,那么……那食呢?住同行两样太大,我们一时恐怕还玩不到,不如先来说说这食?”
傅清溪眼睛一亮:“等等,四哥哥,你这话有点意思,我要细想一想……”说了自己就在那里拧了眉头细想,好一会儿,展颜笑道:“是了是了,这世上的变都是有定与变两路的,便如阴阳流转,如今的男女老少人数之比、贫富高低之别,算是当前的变,这个变说是变,是因这个正是同从前和以后不同、与别处城镇不同的根由,有差别可比较、随时间地域不同而不同,是为变。四哥哥所说的衣食住行,则是定,不管是西京也好南边也好,或者从前也好以后也好,人总离不开这几样东西。如此如此,以定合变生出个新来,才是合乎根底定律和眼前流变的可行之事……”
越栐信眼见着也听明白了,抚掌笑道:“妙啊,妙啊,这个可在太多时候都能派上用场了。”
两人高兴了半日,细说了一回,才又兴致勃勃讨论起眼前两人能做的“新事”来。
等他们商议出个结果来,天已经大热了,女学也停了课开始了暑歇。
越苭都没等到女学歇课的那日,就早早收拾了行李,登上车,奔天香书院去了。
大太太为了这回能叫她去,不晓得费了多少精神,后来还求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不晓得同老太爷说了什么,老太爷还给一位故友写了书信去。如此兴师动众,总算得了张今年的帖子。
越苭也学乖了,那一阵子行事端得稳重,连说话都轻声细气了许多,直叫柳彦姝私下大喊“见鬼了!”傅清溪看得乐不可支。
这全家上下的忙活,越萦自然看在眼里,想想当日若去的是越苭,今日绝对不会有人为自己如此大肆张罗的。所以你说这人在世上,又哪里有公平可言?自己此前联考都是头名,各处投文争胜也得了些许名声,然后呢?什么都没有。
倒是越苭,不晓得哪里来的信心,学业不见得好,投文也没中过,联考更是一塌糊涂,还全家上下都觉着她本该多优秀出众似的!难道只因为有越荃同越栐仁在的缘故?那自己算什么?合着其实聪明的只大太太一个,大老爷那边的血统是不见得好的?要不然怎么自己一样是大房女儿,却被扔角落里没个人多看一眼呢?!
眼看着越苭高高兴兴同姐妹们辞了行往西京去了,越萦心里真希望那车轱辘掉一个才好!可惜那车好好的。
大约人事就是如此,高兴的越高兴,烦心的越烦心。
这里越苭刚走没两日,王家兄弟往越家送消暑节礼来了。因王家长辈都不在这里,是以不算两府的来往,只是他们小辈们的私交。
既是私交,自然两兄弟算两份的。从前都差不多的,不过荷包清暑香药锭子之属,或者有几本书,按着各人的喜好略有不同。今次可好了,越芝的那一份,比得旁人的都不过是衬台子来的。府里什么事儿能瞒过越萦去?这回王常安给各处所送的都差不多,只柳彦姝同傅清溪那里多一些香,大约是因为她们住的地方有水面,多虫蚋的缘故。
那王常英,旁的姐妹们都是一样的荷包和裹药香囊,独越芝那里,却是一个串珠嵌贝母的荷包和沉香镂雕香葫芦!越苓那里是几种稀罕的虫子壳儿串的手钏!瞧瞧这心思,看看这手笔!
之后越栐仁设宴谢他们兄弟,两人来了,那王常英一双眼睛就没离了越芝,越芝叫他瞧得面色泛红,他倒更得意了。旁人或者没注意,越萦可是看见了的,王常英还乘空往越芝手里不晓得塞了什么小件玩意。过了两日,她看见越芝的压裙串着块玲珑剔透的小玉佩,上头的纹样是游龙戏凤。她想起来越芝属鸡,王常英恰是属龙的,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到那日王常英偷偷塞给越芝的物件来,心里认定了就是这东西了!
再之后,王常英没给她写过什么书信,倒是越芝那里书信不绝,都快赶上董九枢给傅清溪报账本的勤密了!她虽没看过那些信,但是她敢肯定,绝对没错,就是王常英写给越芝的!尤其看越芝上课时候走神越来越多,不时抚着一个小物件红了脸偷笑,心里更确信无疑了。
她有心问问王常英,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还在气自己演给自己看的?还是真的喜欢上越芝了?喜欢越芝什么?她连课本上到底有几章都说不清吧!正经的书更没看过几本,古仪能说出三个来?上典知道哪一代的事?动辄说敏慧说知书达理的王常英,如今喜欢的什么?!胭脂香粉?钗环衣裳?还是怯怯的眼光容易泛红的面颊和娇娇弱弱的语调言声?!
这世上到底是怎么了?!
第90章 打饭铺
改了名叫做凤文的紫陌,——这俩名字都用着,自家姑娘是给取了新名字了,奈何四姑娘和太太却还是不时叫自己紫陌,难道还能不答应?就这么混着吧,权当有个小名了。最近只觉着自家姑娘这阵子忽然发火的时候越发多了,晚上听着也常睡不安稳。想着多半同四姑娘去了天香书院的事儿有干系,只是这样的事儿可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只好同染墨相互提醒着,言语行事也越发谨慎小心。
进了暑歇,傅清溪更是整日呆在了青桑院里。如今董九枢全无踪影;俞正楠因不是经了春考进的书院,正想趁着暑歇好好补一补短板,也不回来;倒是米契交易的消息还是隔天往她这里送一趟。全府上下早已习以为常,还有人暗暗纳罕这傅清溪这般老实,董九枢人都不露面,她还照样勤勤恳恳替人干活。正好越栐信一腔兴头要再做件大事,她便又被“合伙”了。
这日颐庆堂里老太太同几位太太们闲话,还说起了这个事来。
二太太道:“是栐信不晓得要做什么事,里头要用到数术的东西,便又把傅丫头给连累了。”
三太太听了笑起来:“这么看来这数术倒是个好东西,哪儿哪儿都用得着的。”
老太太问道:“栐信下回也该春考了吧?还弄什么东西去?要紧读书备考才好。”
二太太笑道:“是啊,这还半年功夫就得考了,我们又不懂那个,也说不动他,只好由他去吧。”
老太太摇头笑叹一回,看向三太太,还没来得及开口,三太太那里已经先摇上手了:“老太太,您可别问我那两个什么考不考的事儿了啊。虽是要考的,只还是当没考看待的好!”
说得众人都笑,大太太摇头道:“你们当娘的一个个都先这样了,可怎么说他们呢。”
三太太笑道:“大嫂子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哪里能个个像栐仁那么知事上进的!”
老太太道:“这么看来,倒不如他们姐妹们有决心了。”
三太太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大嫂子专生有出息的,苭儿也去天香书院长见识去了,三丫头也是个上进的,从上年开始到如今,拿了多少嘉奖了?我说是不是碧梧院的风水好啊。听听这名儿,碧梧,凤凰可不就是停在梧桐树上的么!”
大太太被逗笑了,骂道:“你这张嘴!四弟妹不在,就显出你来了!”
四太太眼看要临盆,如今是不敢随意出来走动了。一时众人又说起她那里的事情来,老太太又问了一回产婆乳娘小丫头等的细事。
这边傅清溪同越栐信真的琢磨出了一个买卖来,什么呢?打饭铺。
京城里举家做工的人家极多,天工苑天巧苑两处底下都有无数的试场工坊,丝织工一天的工钱少的二三百,多的能到六七百,刺绣的、雕板的、烧煤炼铁的、木工篾匠、瓦作画师……这两年天巧苑忽然壮大,越发要人手了。这么一来,许多家务事反倒顾不上了。
衣食住行,衣服那头董九枢已经做上了,两人就琢磨起这个食来。
一家人都在外头做活,下工时候各不相同,更添了麻烦,若是能在外头吃了省了自家手脚那是最好不过了。两人把几处人口聚居的坊街逛了个遍,面馆小吃倒是不少,剩下的就是小酒铺和正经饭庄了。吃碗面倒快,可面到底就那么几样,可挨不住天天吃。小吃更是同零嘴差不多,当不得正餐。小酒铺男人们去的多,累一天了,喝两盅聊聊天,要紧的是酒和下酒菜。大饭庄可不是日常吃饭去的地方。
这么一算,看来这“食”的空档还在,正是一个“时人所需,却无人主持”的好买卖。
两人又商量了,这“食策”既是要能代替自家做饭的,首先一个便不能太贵。且对上工的人来说,关键能吃饱,倒不需太过精细。还一个便是要快,若是慢了,一下工恨不得就能来个几十人,招待不过来自然留不住人。
本着“快、饱、家常、实惠”这几个要点琢磨去,最后就弄了个“打饭铺”出来。
每天捡着时令的菜蔬先都做得了,大锅子大炉子上一放,配上米饭、馒头、饼这几样,爱吃什么吃什么。各人拿了盆儿碗的来打饭,若没带的也可以从铺子里借了家伙什先打回去,明后日还来就成。一荤两素加饭也不过十几二十文,若是都要素的更便宜了。由于菜都是当令的菜,做得多又是直接从菜农那里订的,价格自然比单家另户各自买来便宜些。荤腥之类亦是如此。
尤其越栐信还一力撺掇傅清溪研究研究哪些食材价钱低,拿来想法子做好吃点,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可惜傅清溪在饮食上向无天分,只要她嚼得烂咽得下去的,便都觉着不错。幸好还有个越蕊,越栐信就把此“居家大任”交给了自家妹子。越蕊也是个容易上当的,乐颠颠接了活儿大热天的天天往小厨房跑,看得二太太又心疼又好笑。
事情定了,余下细事,两人也不肯错过。越栐信带了傅清溪同越蕊跑去自家表舅那里,把通盘计划一托出,就要拉表舅入伙。之前的茶摊已经叫表舅吃了一惊,这回见俩人拿了厚厚一沓子文书来,一样样说下去,真是头头是道。听到最后,不由得擦擦额头道:“你们这帮读书人要是同我们抢起饭碗来,可真是不给人活路了!我们寻常做买卖谁能想那许多去!”
越栐信笑道:“这个舅舅你只管放心!那真心读书的大多读呆了去的,我们这样的是极少数。”
地方他们俩早选定了,因这回不是一两个摊子了,得不少人手。又涉及到食材的采买,几处饮食的供货,都不是小事,是以还得有个正经买卖人合伙才好。
越栐信表舅也是个异数,跟俩孩子一本正经谈起事来,由着他们一条条细说了,还真立了文书,三个人合伙做这打饭铺的买卖。这回声势更大了,一开始就是六处铺子同开。说是大,因里头不设桌椅的,倒不需多大地方,只是几处同开,又是一样名号,才有点“大”的意思。
他们这里都开张三五日了,二太太才得了消息,一行叹儿大不由娘,一行又替自家亲戚担心。特地请了来家里吃便饭,说起这事儿来,便道:“我说大表哥你也真是……这孩子们瞎胡闹,你还跟着掺和。你做的那买卖,当日花了多少心思的。如今弄起这些没要紧的来倒利索了!”
表舅喝口酒,笑着对二老爷、二太太道:“你们是不晓得他们怎么找上的我。说句实在话,我当日若有他们这份脑子,也不消吃那许多冤枉亏了。他们连那几处开铺子的地方周边有多少人家,大路小巷寻常如何走的,这里头住的人多半在哪里做活上工,能大概有多少收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然后告诉我,这做生意,就是做人的生意,这里住了什么人,有什么需求,顺着这个去,自然能成的!我一想,太他娘对了!再对没有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倒想向他们请教请教我眼前的生意要如何做了!”
二老爷听了浅笑,二太太看看这俩人,问道:“老爷也知道这事儿?”
二老爷道:“那两个跑我书房里不晓得翻了多少文书,我倒没想到还真叫他们做出点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