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自悠然——木天道境
时间:2018-03-23 13:42:24

  傅清溪摇头道:“不敢说有成,只是如今越发觉着数术这一道有趣得紧。方才听先生们的课,还是许多不明白的。”
  两人便说起方才的课来。初时学长只当她是客气来的,后来渐渐说深了,见她对自己不知不懂处毫不掩饰,或者有似懂非懂处亦虔心请教,倒生了好感,认真给她讲解起来。
  这一说就一直说到散场,旁人经过还当她两个是老友叙旧。
  这一场清暑宴,也没见嘉奖也没见排名,吃了一顿饭聊了一通就算完了,傅清溪一头雾水。还是学长另塞了一本书给她道:“这是我进了书院后向学的一些些心得,就送给你吧。”
  傅清溪激动得差点没拿住,逗得学长失笑,拍拍她肩膀,才朝着等她的先生那边去了。傅清溪远远给几位先生郑重行了一礼,有一位看见了,亦微微颔首。
  在回来的车上,傅清溪紧紧抱着那本手抄书,两个胳膊还微微有些发抖。
  杏儿忙给她按肩道:“姑娘方才写那么些字,想是累坏了,这手都有些发抖了!”
  桃儿也道:“回去要是嬷嬷问起来,我都说不上来这叫个什么比试……也没听着什么结果,给丢到一个小岛上叫看书写字……这叫什么事儿啊!”
  傅清溪全不管她们两个说什么,只觉着自己好似忽然跟神灵携手同游了一回,方才满心疑问时候还不觉着,这回事情过去了人不在跟前了,她倒越想越激动起来。——迟钝这种东西啊,不是读书多努力多就能治好的……
  傅清溪这回去的清暑会本不是寻常都知道的东西,兼之又没拿什么嘉奖回来,众人都不理论。杏儿同桃儿照样被人寻个由子叫去问了几回,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也只好这样了。加上之后四太太临盆,疼了一夜,天亮时分生下一个小儿郎,全府都只顾着这一桩大事去了。是以过了几日,一封锦书送到越府,傅清溪默默收了,竟也没哪个人来问起。只傅清溪知道自己这回那题目大概答得还算不错。
  看过便妥当收了起来,这几日她已经把那位胡学长所赠之书来回看了两遍了,很有两分体悟。
  那日她们当面对谈时也说起了早上的那个题目。傅清溪把自己所想所写一一说了,学长听了不停点头,对她道:“世事本就琐碎杂乱,数象推演便是从这纷繁杂乱中看出规律演变来。这规律天则又不是单一样的,也是层层相别,能看到哪一层能将之用到哪一层,就是各自的真功夫了。这却是光靠看书不成的东西。”
  后来回来看了学长所赠之书,上头对这“层层认知”更有详细说法。傅清溪研究米契交易多时,兼之董九枢急着挣钱,常是外头听了什么秘笈诀窍便花了重金买来叫清溪分析。这当中,各样法子都有,常叫傅清溪看了感慨——人为了多挣银子真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
  可那琐琐碎碎的东西,总是有些道理但又不能全其理。有道理,若是丁点道理没有,也没有人那么傻去追捧了。不能全其理,再如何漂亮的说法,也不是谁拿去都有用的。傅清溪在其中辗转良久,自觉这些东西都表述了米契交易的某一点,但都是些略有偏颇的简便办法。就如“燕子低飞天欲雨”,“础润雨下”,“月晕雨来”……等等话一般,都有对的时候,也都有不对的时候。
  今次看了那学长所言,她先把那些乱七八糟迷人眼目的各样秘法放到了一边。追究起其中的实质来。
  还有这几回同董九枢和越栐信合作做成了的买卖,为什么就能成了呢?自然前头有许多功夫,但是这些具体的做法照学长所言,只能算些表面繁华,根底里还有更简洁有力的道理在。只有抓准了那个道理,才能在更多的地方用起来。能悟透的道理越深,就能在越多的地方有效使用。这同数象之道推演天下万事的路子是一致的。
  忽然想通了这一点,傅清溪整个人都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这种心口满溢激动的感觉,她这辈子还不曾有过。能与之略略一比的大概只有当日读“急就章”时候的如梦初醒之感了。
  接下来多少日子,她连吃饭睡觉都在琢磨这个感觉,众人见她总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只当她这回去了清暑会却未得丁点嘉奖,想是受了打击了。柳彦姝便安慰她许多话,只是见她随口应着,眼见着全没听进去,叹一声也只好由她。
  倒是越栐信把她叫去青桑院了,道:“我听蕊儿说,你这阵子总恍恍惚惚的?是为着那次参会没得成绩的缘故?”
  傅清溪皱眉道:“我得了成绩了啊。没人问起过我便没说。”
  越栐信回头看了越蕊一眼,越蕊都快缩成一团了,越栐信笑笑转过头去,还问傅清溪道:“那你做什么这般心神不定的……莫不是……会上见着什么人了?……”
  傅清溪点点头:“我见着了一位学长。”
  越栐信一皱眉,心道这是要糟啊,小姑娘最怕一头撞进男男女女的事情里面了,暗暗叹口气问道:“哦?什么来路的?”
  傅清溪道:“从前我看过这个学长的书,对了,还是七妹妹送我的!”
  越蕊从椅子上蹦起来跑过去抓着傅清溪胳膊道:“傅姐姐你!你见、见着胡姐姐了?!”
  傅清溪点点头:“嗯,我还向学长请教了许多问题,学长还送了我一本书,她自己写的,手抄的。”
  越蕊两手捂着自己耳朵:“呀!呀呀!”
  越栐信赶紧问:“蕊儿给你的?那、那个昆仑书院的姑娘家的?”
  傅清溪点点头。
  越栐信松了口气,点头道:“难怪你这两日有些反常了……”看一眼自家正在一边跳脚的妹子,抚额无语。
  越蕊赶紧猴到傅清溪身上:“傅姐姐,那书你借我抄一遍可好?好不好?我不耽误你看书,你不看的时候再借我好了!”
  傅清溪道:“我已经抄录了一遍了,你要就送你好了。”
  越蕊激动地扑上来抱住她道:“傅姐姐,你太好了!”接着又攥着小拳头道,“我要拿书叶缎给包起来!放到小匣子里,谁也不让碰!”完了又抱住傅清溪,“太好了太好了!……”
  傅清溪看看越栐信,越栐信道:“她同你不一样,她不是要学那书,只当个神灵拜拜……”
  傅清溪听了再看看越蕊那样子,不禁摇头笑起来。
 
 
第93章 入秋
  等傅清溪把几样东西自觉想透了些许,时已入秋,女学也照常开始上课。虽说换季时候容易掉头发,可傅清溪觉着今年好似掉得格外的多,还同夏嬷嬷抱怨道:“嬷嬷,我头发还能盖住头皮么?怎么总觉着凉飕飕似的!”
  把杏儿桃儿逗得不成,夏嬷嬷忍了笑安慰她:“没有的事儿!姑娘只是一直用功,自然费脑筋些儿。回头叫茶房熬了桃仁芝麻糊来,吃一阵子就不妨了。”
  傅清溪道:“那还是说头发掉多了啊!”
  说话间,越蕊那里又遣人来请傅清溪往青桑院去。傅清溪也顾不上头发不头发了,拿了几张纸带了杏儿就去了。
  这边桃儿同夏嬷嬷道:“上回连大太太都问起了。”
  夏嬷嬷道:“这都没出院子,什么事儿不知道?姑娘老实又好打交道的,别说给什么表舅看看账了,就是董家那边,姑娘不也照样日日不差地瞧那些东西?”
  桃儿道:“嬷嬷,你说姑娘这么着,总不会丁点好处没有吧?这也太……太实诚了……”
  夏嬷嬷道:“这日日在一处的,有没有好处你不晓得?”
  桃儿道:“我跟着去几回青桑院,他们要说事了,四少爷就把我们都轰出去了,我哪里知道!”
  夏嬷嬷道:“四少爷向来如此,连颐庆堂的嬷嬷们都不给面子的。话说回来,真要有什么,姑娘总得拿回来吧?你可瞧见什么了没有?除了那么些纸啊文啊数啊的,哪有别的什么东西!”
  桃儿跟着一叹,又道:“说起来,咱们姑娘如今花钱真是手紧了不少,从前一年到头哪里见能存下东西。如今倒能存下一多半了,除了那些年下节里不得不出的打赏,旁的真没什么花销了。”
  夏嬷嬷道:“这一年大似一年了,还能一直那么没牵没挂的?自然知事了。”
  桃儿低了声儿,往窗外一指道:“那可不一定。您瞧瞧那边,哪里够花的!”
  夏嬷嬷看了她一眼道:“少说人是非吧。旁人家的事儿我们哪里知道!”
  这话就有些重了,桃儿面上讪讪的,寻了个事儿顾自己出去了。这里夏嬷嬷叫人进来收拾屋子。
  实则傅清溪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得着的体悟学问不说,便是银钱,也有一些的。
  那茶摊虽只摆了两三个月,傅清溪也分了近百两的银钱。说起来都叫人难信,那一个卖茶水的小摊子能赚这么些钱。再后来的饭铺,本来说好越栐信同傅清溪一人占三成,表舅占四成。可他两个虽没人手地方,却都是拿了百多两白银入的本钱,且这主意归根到底是他两个出的,表舅便不肯占大头。说来让去,最后给了越蕊一成,他们三个平头,才算了局。
  这饭铺每月自然也有赚的,越栐信按账分了拿给傅清溪,傅清溪一文没收,只说先存在他那里。
  越栐信听了心知肚明,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要不干吗要说点事儿都让你往这边来呢。我们这里别的说不上,这屋里的话是一句都传不出去的,你那里就不好说了。嘿,虽则事情也没甚可瞒人处,可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再说了,从根子上讲,事情晓得的人越少,越有可操控的余地,对吧?这都是顶基本不过的心术了。”
  傅清溪却想到别处去了,对越栐信道:“四哥哥,我正想这个呢。我之前总想不明白,这挣钱到底是靠的什么呢?如今我大概摸着点边了。这利润,多半是要从‘知与不知’上来。一样东西,知道的人就能赚不知道的人的钱。像咱们开饭铺摆茶摊,都是旁人没想到的事儿。是以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咱们就做起这买卖来了。这是其一。
  “二一个,一样东西,咱们知道做法,旁人不知道,这就更厉害了!想想兰家的织染、墨家的炼炭、洪家的镔铁玄铁、林家的各样丸药膏散、石家的良种,这玄赤金青蓝之所以厉害,就是因着他们家家都有旁人不知道且又出类拔萃的秘方秘技。就如上年谢家的印坊被陈家逼得节节败退,也是因为陈家有了水力印刷这个秘技,而谢家却没有的缘故,是以不敌。换句话说,那洪家的镔铁,因咱们不晓得其中奥妙,哪怕其实做起来并没有难、花销亦不多,只因那秘技旁人不知,就能卖出寻常精铁七八倍的价钱来!这个‘知’可真是太厉害了!”
  越栐信听了也摸起下巴来,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如此一来,自然是越不容易懂得的东西越好赚钱。一来这个太复杂,人不容易判断它本该有的价值。二来这东西不好懂,没人能轻易模仿了去,买卖做起来自然更保险了……”
  忽然一击掌道:“如此,如此!事实的实在是没法改的,可人的‘知’却是可以改的。若是把那样实则并不值钱并不要紧的东西,弄成人人所欲的金贵东西,那可就太厉害了!”
  傅清溪揉揉额头:“四哥哥,我总觉着,同你说个什么,你都能给往欺哄人的路上做去……”
  越栐信哈哈大笑起来:“傻了吧?什么叫欺哄人?这满天下的人脑子里装的想法难道不都是一路上走来不晓得谁给装进去的?只不过那些个装法都太粗糙随意了,你四哥我学的就是怎么精细恰当地给人脑子里装东西,叫他听话。反正他不听我的也会听旁人的,有何差别?”
  傅清溪从来辩不过他,只好换了个话头继续道:“我想来想去,买卖利润,就在‘用寻常人不知道的法子做出人想要的东西来’。人不要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虽是人有所需,若是人人都知道的,也没有太大利钱可言。面店的青菜面,你想卖太高价了,就没人要了。可全春馆的素面就卖得比寻常馆子的爆鳝面还贵。他家那汤底面条旁人做不出来啊,滋味又好,这就卖上高价了。可这又有一个上限,因为这东西到底是个‘面’,你要卖出金丝银钱的价格来,那也是不能的……可若是疑难杂症对症的药丸子呢?那可就不好说了……可见这‘不知道’和‘想要、急需’两个一起,才是利润的根本……”
  越栐信眯着眼睛听了会儿道:“你这同我全是两个路数的。你那做的都是‘死数’、‘定数’,如今什么人,有什么需求,如此而已。可照我的路子,恰是你方才说的‘没什么好说’的才是最要紧的。——怎么叫人去买一件他实则根本不需要的东西,这才叫本事!”
  傅清溪长叹一声,问道:“四哥哥你这个科目学的人可多不多?”
  越栐信笑道:“正是没几个书院开这个,才难进呢!”
  傅清溪回了头,低声道:“幸好幸好!”
  越栐信大笑:“你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好了,还是说你方才说的事儿吧。我们如今的买卖,大概也只能算个‘旁人知道’和‘旁人需要’的事儿吧。旁人需不需要,这个考的是咱们能不能有客人,能有多少客人。‘旁人知不知道’这可不止是客人的事儿了,最关键还有同行呢。如今咱们摊子小,不显眼,加上主子都是宅门里的,外头没什么风声。若真有人替我们算一算账,恐怕没多久,就会有一样的铺子开起来了。不过是先做好了饭菜直接盛上就能吃,太容易学了……这可不太妙啊……”
  傅清溪也点头:“说来这法子我们想出来也废了不少心思的,人学起来可就容易多了,这从无到有的一步是最难的,不过也最长能耐……往后,这个‘旁人不知’和‘旁人有需’要落在何处呢……”
  越栐信忽然回头看一旁端坐着的越蕊:“蕊儿你可听明白我们说的话?”
  越蕊点点头:“听明白了。”
  越栐信笑笑:“哦,那你说说看,你都听明白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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