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不免狐疑。
这声音轰隆作响,迅疾猛烈有力,却又极为轻微,她是从来没听得这么奇特声响的。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错觉,于是拧眉侧耳细细倾听,终于辨得分明,这声响果然是有的。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顺着那声响,最后落在了母亲的小腹处。
耳中依稀听到的那声音,便是从母亲腹中发出。
其他人腹中并不会有这般奇特声响,莫不是母亲病了?
二太太正襟危坐在那里,正默默地望着自己女儿,忽而就见女儿惊讶地抬起头,盯着自己腹部看。
任凭再淡定的一个人儿,此时也不免诧异:“阿萝,这是?”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第8章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想来是病了,才会如此?
二太太越发诧异,拧眉细细想了一番,终于道:“若说不适,倒是没有……”
她其实素来身子虚弱,自打生下阿萝后,身上时而淋漓不尽,时而月事久盼而不至,这都是有的,这些年也吃药调理过,总不见效,后来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大碍,就此作罢。
只是这种话,却是不好和七岁的小女儿提及。
阿萝见母亲言语中有些吞吐,却是想起,此时距离母亲病逝,不过是三年光阴罢了!难不成说,其实母亲在此时已经有了什么病症,到了三年后病重,就此撒手人寰?
这么一想,阿萝再也顾不得装傻了,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可要快些请大夫来看啊,这病可不能耽搁下去!”
二太太听着这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竟然语出惊人,也是震惊不已:“阿萝,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却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母亲在自己十岁时没的,当时别人只当她年纪小,也没人告诉她是什么病症,一味地瞒着她,她也就此稀里糊涂的。如今她重活一辈子,怎么也要想法救了母亲,再不让母亲早早地香消玉勋了去!
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萝只怕如今母亲已经病症缠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后沉疴旧疾,难以根治!”
二太太见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着自己女儿,想起阿萝找出旺财的事来,不免觉得此事诡异。
微一咬唇,她沉吟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沉声吩咐鲁嬷嬷道:“关了门窗。”
鲁嬷嬷也看不出不对劲,幸好眼下并没有其他丫鬟服侍身旁,她忙不迭地过去,看外间几个丫鬟伺候着,应是没听到屋里的话,便小心关上了门。
再次跑回来,却见二太太拧眉道:“阿萝,你且起来,青天白日的,你又不是大夫,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跪在那里哭泣,勉强用拳头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来,委屈地道:“母亲,你腹中怕是有些异样,我总听着,仿佛里面有些声音,和别人不同。”
这下子二太太和鲁嬷嬷都吃惊不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二太太肚子上。
二太太自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半响后,她终于颤声问阿萝:“什,什么声音?”
阿萝擦了擦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眨了眨已经通红的眼睛,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点像灶房里那种风箱,轰隆轰隆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母亲腹部偏下之处,比划道:“就是在那处,它还在响。”
二太太顺着阿萝的视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半响后,颤着手摸上了被阿萝所指的那处、她想起自己数月以来,只有零星血迹遗落。
自己并不在意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可是阿萝作为个七岁孩童,她不该知道这些的……
最后倒是鲁嬷嬷先镇静下来,小声提议说:“二太太,不管三姑娘所说是童言童语,还是……还是真有其事,我们总是要小心为上。此事先不要声张,二太太也好歹请个大夫,仔细过过脉,若是无事,那自然是好,只当三姑娘大病一场后糊涂。”
二太太此时也冷静下来,点头,对地上阿萝道:“阿萝,你先起来,仔细让别人看到了,倒是起了疑虑。”
阿萝听到母亲同意要赶紧找个大夫来过脉,心里稍微松快,在鲁嬷嬷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母亲,我真得听到了,这个做不得假的,就像我听到了旺财在孤岛上的叫声一般,你可不能搪塞我,快些请个高明大夫来看看。”她因为哭过,童稚的声音中还拖着鼻音,语气是再认真不过了。
二太太在最初的震惊后,看着自己女儿含泪清眸中的浓浓担忧,也是一个叹息。
她走上前,拿出了帕子,轻轻帮阿萝拭去眼泪:“这件事,无论真假,你千万莫要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阿萝连忙点头,重重点头:“知道了,母亲,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鲁嬷嬷从旁,却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二太太扫了她一眼,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便提醒道:“老祖宗虽然疼你,可是她身边人多口杂的,你说话也是要小心的。”
阿萝微怔了下,之后便明白过来。
老祖宗身边的丫鬟,自是各房正相巴结讨好的,难保不说哪个丫鬟和哪房有了私密。
这事自己便是对老祖宗都不能说的。
她咬了下唇,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母亲,乖巧地道;“母亲,我知道,便是老祖宗,我也不说,谁也不告诉,这事儿除了母亲鲁嬷嬷和我自己,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了。”
二太太听了,这才放心,又嘱咐了阿萝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怕引起人猜疑,这才匆忙而去。
送走了母亲,阿萝怔怔坐在杌子上,倒是兀自思索了好半响,却是不得而知,最后只能作罢。恰此时老祖宗派了春香请她过去用晚膳,她才擦擦眼泪,打起精神过去。
晚膳的时节,竟是家里几个姐妹都在的,围了一团在老祖宗身旁。
老祖宗自是特意留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来给阿萝。
坐下后,饭菜十分丰盛,老祖宗也频频亲自夹了往日她爱吃的到阿萝碗里,只是阿萝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真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正兀自走神着,就听得叶青萱娇声笑着道:“三姐姐,你好歹说说,到时候打算怎么穿戴什么过去?”
阿萝忙抬头看过去,却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仿佛等着自己回答。
只是,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老祖宗见此,带着慈祥的笑:“阿萝想必是琢磨着自己到底该穿哪件吧?依我说,你们姐妹几个都不用操心,改明儿我和你们大太太说,让她拿出银子来,好生给你们做两身衣裳头面,一定要今年最新的款,打扮一新,到时候也好出个风头去。”
阿萝听得这话,才知道原来是在说那秋菊宴。
她想了想,笑着道:“诸位姐妹如今琴棋书画想必颇有些造诣的,只有我,因病这一场,倒是荒废了学业,秋菊宴上,怕是要给诸位姐妹拖后腿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便是没病这一场,未必就不是拖后腿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大姑娘叶青蓉淡扫她一眼:“阿萝也不必担忧,你自有你的好。”
阿萝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讨好长辈吗?她自是不必勤学苦读,只需要到长辈跟前笑一笑,撒个娇,外面的国公夫人侯门老太太的,哪个不是拉着她的手只说模样好讨人喜欢?
偏生叶青蓉是不爱阿萝这样貌的,用她母亲的话说,美则美也,却太过单薄,红颜薄命罢了,哪来那么大福分消受老祖宗这般宠爱?
一如那只猫。
老祖宗也是笑呵呵地安慰阿萝道:“你病才好,别把这点子事放心上,该吃吃,该睡睡,这什么秋菊宴,当得什么紧,到时候只管出去透透气罢了。”
众姐妹听得这话,心中自然明白,老祖宗怕是早把阿萝的将来打算好了,阿萝自是不必操心费力去出什么风头。
坐享其成,说的就是她。
至于她们几个,除了大房的叶青蓉叶青莲出身好,其他诸如叶青萱是毫不出众的,又如冯秀雅,是个寄人篱下的,遇到秋菊宴这种难得可贵的机会,还不是要紧地想出个风头,引得人注意,传出去个才名,也好为将来铺路。
想起这里,众位姐妹心中自然百味杂陈,这在座的,比她出身好的,比她出身赖的,一个是一个,竟是都不如她。
阿萝如今心性也不是单纯的七岁小娃儿,自然感觉出席上众位姐妹的心思异样,不免些许无奈。
其实她也能明白几位姐妹的心思,若易地而处,她未必就能心平气和。
只是现在的她,心里所想却远不是眼下这小小的秋菊宴,至于那秋菊宴出风头的事,她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她牵挂着母亲的病情。
也心怀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母亲腹中那轰隆隆犹如风箱般急促的声响,她听得分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若是不能及时诊治,怕只怕三年后,母亲依然是要撒手人寰。
还有那秋菊宴上,按理说,她应该会遇到萧家的公子永瀚,七岁的自己和九岁的永瀚初初见面,便颇为投缘,几个侯门老太太纷纷打趣他们是金童玉女一般。
从那之后,萧家和叶家来往也比以前更甚,她和永瀚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及至大了,她顺理成章嫁到了萧家。
重活一世,她下意识想躲开这一切。
当下望向老祖宗:“老祖宗,阿萝大病初愈,身子确实不好,到时候勉强去了,也怕耽搁几个姐妹的兴致,倒是不如干脆不去了?”
这话一出,老祖宗大摇其头:“阿萝啊,你这性子,遇到事儿总是爱躲,这可不行。不过是区区个秋菊宴,你当那是大老虎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承国侯家的老太君,还有萧家老太太,这一个个嘴里都念叨着你,说好久不曾见到,怪想你这小丫头的,你忍心让老人家失望?”
其他几个姐妹听此话,心里却是越发不是滋味了。
那冯秀雅等,心里想着,这么好的机会,阿萝竟是根本不稀罕?
而叶青蓉却是淡淡地扫过阿萝后,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遮下了那一丝几不可见的不屑。
这阿萝,怕是担心在那秋菊宴上丢人现眼吧?
第9章
这顿晚膳阿萝吃得食不知味,她自知是无法逃脱前往这秋菊宴的命运,看来少不得硬着头皮前往了。姐妹几个一晚上说起赏菊宴种种,都是颇有期待,唯独她蔫蔫的。
想必老祖宗也看出来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发:“早些歇息,不必多想,万事有老祖宗给你撑着呢。”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泛暖,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