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上午九点半,陆娴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困倦:“喂——噢,她的纹身啊。嗯,是有个纹身,在腰臀之间吧。至于是什么时候纹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就一次性问干净吧。我真的不想再掺和关于她的事情。”
“陆娴。”王汀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轻声道,“陈洁雅已经失联一个礼拜了,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是吗?”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漠,“真是太遗憾了。”
王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跟她道谢,挂了电话。王小敏十分不满:“讨厌啦,小陆陆还没跟我讲完惊险故事呢。”
王汀警告地瞪了它一眼,它才满心不情愿地继续招呼迪厅:“没错儿,是有个这样的纹身。”
迪厅赞叹了那个纹身真漂亮,然后才懒洋洋地回答:“是有这么个人,嗯,来的时候三个男人架着她,走的时候,是两个女人扶着她。还给她披了件衣服,不过屁股上的玫瑰花我还是看到了。从进去到出来,大概就三四分钟吧。”
这么说,的确能解释得通警方为什么没有在监控中发现陈洁雅了。不少人是冲着黑光舞来这家迪厅的,但也有女孩子不愿意被人趁机揩油,所以会出来避一会儿。黑光舞开始的那几分钟,有不少女孩出来了。混在其中,身上又披了其他人衣服的陈洁雅,就完美地消失在人潮中。
王小敏还在试图做迪厅的思想工作:“你不能这样的,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身体看,很不好,这叫性骚扰。”
迪厅委屈得很:“她自己要脱衣服给大家看的,我又不是瞎子。”
旁边的监控突然间开了口:“嗯,是的,这里的女孩子还有人脱光了跳舞呢。我们总不能捂着眼睛吧。对了,王小敏,奶茶,那个扶着人的长发姑娘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敢偷喝我的奶茶?!”
王汀目光一凝,脑海中一条线慢慢地串了起来。
神秘人给陈洁雅喝了一杯加了料的奶茶,等到药性发作以后,他先是将陈洁雅送到了三个专业捡尸体的混混待着的慢吧里头。可是陈洁雅当时药效发作有限,人还没有完全失控。她应该察觉到了不妙,可是基于对这位神秘人的好感,她再次上了他的车,想要去医院或者是想回家。可是神秘人将她丢在了迪厅门口。
这个时候,也许是碰巧,也许是他或者他的同伙玩了伎俩,梁秋购买的加料奶茶消失了。很有可能在有心人的暗示下,梁秋将怀疑的目标锁定了陈洁雅。此刻正处于药效发作期的陈洁雅就成了她泄愤的对象。而那三个本来就很可能是来找她的混混,就成了梁秋泄愤的最好帮手。
王汀转过了脑袋看周锡兵,轻声道:“是两个女人将陈洁雅扶了出来。”
周锡兵直接打电话回去:“再次提审梁秋,就说,到底谁偷喝了她的奶茶。”
第58章 能干的人(十九)
这个女孩子年纪不大, 却有丰富的街头生存智慧。撒谎对她来说, 仿佛是家常便饭一般。即使警方调出了监控录像,她依然狡辩表示自己没有印象。
“警察同志, 你以为挣钱有那么容易吗?我们不陪客人喝酒,人家根本就不会买酒的。”梁秋冷笑,“我们可没有舒服的办公室坐着, 什么都不干就有钱拿。我挣的每一分钱, 都是浸泡在我的血和泪当中的!”
监控室里头,六子忍不住叹气:“现在的姑娘们都是戏精上身吗?残忍自私又冷酷!”
赵处长瞥了他一眼, 沉声道:“别把相亲失败的怨气带到工作中来。”
老吴跑过来敲门, 扬了扬手中的宗卷, 大声道:“找到了, 另外一个帮忙扶着陈洁雅的姑娘找到了。”
根据这位当时一并从迪厅里头退出来的姑娘的口供,上周六晚上的黑光舞时间, 她嫌咸猪手太多,就和朋友一块儿往门口躲。旁边有个女的扶着同伴出来,像是使不上力气,她就主动过去搭了把手。
“那个女孩应该是着了道, 脸色都不对了。她朋友怕她在里头被人欺负了, 急着带她出去,我就帮忙扶了一把。嗯, 我们出门朝右边走了一段, 她朋友说她不舒服想吐, 就扶着她在边上吐了。当时她朋友说他们自己人过来了, 我就先走了。她俩的朋友啊?我隐约记得有几个人朝那个方向走,就没有太在意了。”
赵处长将烟头摁灭了,吩咐手下:“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巴,继续搜查周围的情况。这个梁秋,不可能带着陈洁雅出门就是为了吹冷风而已。”
审讯室里头,老吴接手了讯问工作,他敲着桌子道:“陈洁雅偷喝了你的奶茶,所以你找人教训她。小姑娘,你的脾气不小啊!”
梁秋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矢口否认:“我不记得了,我喝酒了。我不喝奶茶的。”
老吴嗤笑出声,在梁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时,他突然间变了脸色:“梁秋!你吸毒卖淫,证据我们手上都有呢!知不知道监控里头的口型也能判断人的语言?你当时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有证据!你的三个同伴不是偶然从迪厅里头出来,无意间发现陈洁雅的。是你找了他们,让他们将陈洁雅拖进迪厅。因为你的奶茶不见了,陈洁雅当时明显是喝过奶茶后的反应,她甚至还吐了点儿奶茶,被你看了个正着。”
梁秋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像是一只狡猾而残忍的野兽,等发现自己已经掉入了猎人的陷阱时,她想的不是乖乖束手就擒,而是伺机反击逃跑。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不记得了。我承认我有点儿小癖好,干我们这行的就没有毫无嗜好的……”
老吴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冷笑道:“你的记性还真是奇怪啊。行,你以为咬死了不说话,警察就拿你没办法了?你们一路撒谎到现在,我们警方照样调查破案。本来看你年纪不大,还想给你机会挽回一下,在这纯粹就是我们想多了。你继续守着你那点儿破秘密吧!反正你们四个人呢,从犯总比主犯判的轻。陈洁雅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一回,梁秋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对,我当时看出她不对劲儿了。好,我承认我以为她偷喝了我的奶茶,想要问她把钱给吐出来,所以才拽她进迪厅的。可是黑光舞的时候,有人想拽她去那个。我看不下去。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女的一看就不是做这行的,说不定是被人哄着来玩的大学生。我虽然初中都没正经毕业,我也是热爱学习的。我看她的样子,很可能被人忽悠了。她们这种女大学生最蠢,男人放个屁她们都能当成是仙气。”
老吴敲着桌子,厉声呵斥:“你为什么觉得她是被男人骗了?她是跟男人一起来的?”
梁秋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可我当时就是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就一会儿的功夫。等我再去看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人。反正我有点儿毛毛的。我当时改了主意,想拖她出去吹冷风,吐出来,等过了药性就好了。是有个姑娘主动帮我搭了把手,出去以后,我怕那女的跟我聊天,我就说不清了,所以我才骗她说我朋友来了。嗯,之前我的确喝了酒,我也有点儿难受,又吹了风,就扶着墙开始呕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不见了。”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梁秋打了个寒噤,又强调了一遍:“她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她难受,滚到边上的草丛或者花圃那边去了。可我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人。我自己又非常难受,怕有人会趁机占我便宜,我就先走了。后来的事情,我是真不记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黄志他们过来找我,想出手他们前一天晚上摸到的东西时,我们才反应过来,那个女的就是东西的主人。我们当时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诡异,就想将东西赶紧出手拉倒。后来,后来是看到了她家发传单,才改了主意。”
赵处长盯着监控里头梁秋的脸,朝话筒里头说了句:“问她陈洁雅是什么时候死的。”
旁边的六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儿不敢相信的模样。
老吴脸上没有显露出震惊的端倪,只突然间开了口:“梁秋,陈洁雅是几点没的气儿?”
梁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毒瘾发作了一般,只神经质地重复着:“没……没有,她就是不见了。我发誓,她真的不见了,不是我们藏起来的,我们藏她干嘛啊!”
其余三人的口供也都咬死了陈洁雅不见了的事实。他们原本是商量到底怎么从这女的手上捞一笔钱,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黄志额头上不断地冒着汗珠,身体神经质地颤抖着:“我们的意思是想直接问她拿银行卡里头的钱花花。可是梁秋不同意,她想让这女的搞色情直播挣钱。我们吵了起来,再回过头时,人就不见了。”
盯着监控录像看的赵处长皱起了眉头,拿出手机拨打周锡兵的电话:“小周,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这几个小兔崽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种说法有点儿搞笑,然而接到电话的周锡兵笑不出来。目前他们手上掌握的证据太少了。那几个小混混常年出入派出所,根本就不容易从他们嘴里头掏出实话来。他们有笃定,笃定警方没有多少证据。
有王小敏这只小间谍的存在,王汀轻易就能知道周锡兵的通话内容。作为一位通灵师,她也没有隐瞒这一点,直接招呼对方:“走吧,人只要来过了,就肯定会留下痕迹。”
两人沿着迪厅门前的路朝陈洁雅被扶走的方向去。陈洁雅的确在路边吐了,不过没能吐出来,就又被拉走了。迪厅的语气很是不耐烦:“没看到了,谁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啊。光线那么差,我又看不到玫瑰花了,干嘛还要看她们。”
王小敏被迪厅的不要脸给气得差点儿又哭鼻子,还是王汀摸着它哄了半天,它才勉强咽下了这口气。
迪厅得意洋洋:“哟哟哟,小哭包,又掉眼泪咯。”
王汀忍不住怼了它一句:“你挺大的块头,欺负一个小姑娘,你要不要脸!”
迪厅吓得直打嗝,结结巴巴道:“卧槽,王……王小敏,这人类为什么能听懂我们说话。妈呀,见鬼了!大白天的怎么还会见鬼啊。”
王汀被它瓮声瓮气的大嗓门儿震得耳朵疼,她刚皱眉,周锡兵就丢下一句:“你上车里头待着去。”
远远的,前头有个穿着羽绒棉服的男子一见到周锡兵就撒腿拼命跑。周锡兵立马跟上。无聊了一夜的迪厅立刻亢奋起来,大声鼓劲:“快点儿,加油!往左边跑,左边有巷子,加油!加油!”
王小敏顾不上害臊,生气地大吼:“你快点儿说那个坏人跑哪儿去了,你怎么可以帮助坏人。你应该帮助警察抓小偷的!”
迪厅十分不屑:“关我什么事情,作恶的是人类自己。我们只要在边上看着就好。好了好了,王小敏,你好吵啊!我说就是了,在那边的巷子里头。对对对,没有其他人,就一个警察跟一个坏人。那个灌木丛的后头啦!”
王汀发动了警车,直接将车子开到了巷子口,横放着堵住了去路。
远远的,那个穿着羽绒服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恰好撞到了车身上。他也是圆滑至极,直接一个打滚,从车身后面的缝隙往外头挤压,结果迎头接受了滚动垃圾桶的洗礼,落了一身的避孕套跟成分不明的垃圾。
周锡兵追上前,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王汀才发现他的脸稚气未脱,看着应该不超过二十岁。这少年被逮着了还高门大嗓地抱怨:“你干嘛呢?光天化日的,你还敢抢劫?”
周锡兵二话不说铐住了他,冷声道:“警察抢劫?你小子倒是挺能跑的啊!”
“那是,我可是在全市中学生长跑比赛里头拿过冠军的。”
少年一脸得意,直到周锡兵厉声呵斥“跑什么跑?”时,才变了脸色,昂着脑袋道:“谁跑了?脚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着是我的事情。”见周锡兵脸一沉,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结结巴巴道,“我……我看错人了。我以为你是补习班的老师,在这边逮人呢。我一个礼拜就休息这么一天,我妈还硬逼着我上补习班,我都快烦死了。”
周锡兵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少年的脸,沉声道:“你事情不少啊。烦了就去扎人的车胎,烦了就逃课,现在还想干什么啊?我警告你,小伙子,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高中男生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样,吓得身子一抖,声音都打起了哆嗦:“没没没,我什么都没有碰过。”
周锡兵冷笑:“你最好什么都没碰。上次扎人家快递员的车胎,我们姑且念在你年纪小,是初犯,又马上要高考的份上没抓你。再有一次,就是你在高考考场上,也照抓不误。”
这话大约是吓到了这个少年。他眼神躲闪着,反复强调自己什么都没做。
周锡兵联系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将这少年带回去验小便。现在毒品的渗透性越来越严重。他自己经手的案例中,就有小学生生日聚会,主人拿出毒品来请同学一块儿吸。
王汀摇了摇头,好奇的代价有的时刻,沉重到让好奇的人完全承受不起。
周锡兵的目光落在了车头上,车灯处还挂着两个从垃圾桶里头掉下来的避孕套,流淌出的液体淅淅沥沥。
王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轻声咳嗽:“这个,特殊环境的特殊状况。”
迪厅旁边的小巷子里,地上丢满了用过的安全套跟垃圾,肮脏不堪。附近的清洁工要到下午才能过来打扫。防止一大清早的时候,万一来早了,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远远的,迪厅发出了一阵爆笑:“哎呀呀,王小敏,你的主人好奇怪啊。竟然还会为了几只避孕套脸红。正常的大人不都是不当回事儿么。对了,上个礼拜六晚上,他们也在这里玩啊。那三个男的跟那个玫瑰花一块儿玩,还有个女人在边上看着。”
王小敏气急败坏:“你为什么不早说?”
迪厅的语气相当无所谓:“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在这里玩,嗯,他们管这个叫捡尸体。有男的玩也有女的玩。我哪里还能每一件都记得啊。那个小姑娘啊,好像是没气儿了。他们吓坏了,就将人拖到那边的灌木丛中去,指望她被其他人捡走。嘿,还真有人捡走了。他们没看到,转过身发现没人了,还以为是见鬼了,吓得要死。其实啊,这里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不知道他们怕什么。怕他们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