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漫修撑着锄头,转过身子看向她,“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还是赶紧回府去,不要留在这里碍眼。”颜宋很是尴尬地向四处的村民示意,但心中还是不明白,许漫修这个人为何对自己就是充满敌意。而这种敌意仿佛又和九皇子初见她时的不同,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回到府上,简单地梳洗了一番,阿冬急急忙忙跑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小姐,太子殿下出事了。”阿冬这一句话,全场的下人全部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然后立即收敛低下脑袋来。
“什么事?赶紧说!”颜宋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后看着四处的人,示意他们退下,“太子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是因为太子殿下违背圣上的命令,没有按时去花城镇守,圣上……圣上将太子给,给废了。”阿冬说完,忙将头埋得更低。
她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什么来……
“小娘子,明天——我就要回玉都了。”
“明天……那么快吗?”
“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把我绑在你身边!”
“现在回去,圣上不会责怪你吧?花城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但……”
“你呢,就好好呆在江南,等着我回来。还有,就是别再喂我那宝贝吃萝卜青菜了,知道么?”
她突然想起那一天,玉乾身边围着的那群侍卫,他毫不在意的表情,还有他时而轻佻的话,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但就是回忆起当时那最平常不过的对话,她的心开始皱在一起得难受。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她不想要牵连他,在这个世上她最不想要牵连的就是玄七。
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害了玄七满身是伤,那时候的那种心塞和心疼仿佛与这次的合起伙来,一并夹杂在她复杂的情绪之中。海大人像是知道了她那种感觉,在屋子里来回地转悠,也不跑去它平日最喜欢的阿春身边,只是在这屋子里吸引着她的视线。
“你家主人,为什么总是口是心非?”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的却不是释然的微笑,嘴角缓缓地抽搐,然后则是看着屋子里来回转悠的海大人叹息,“你也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对吗?为何,他总是让人看不透。”
“要是有一天他真的痛哭流涕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海大人你能想象的出吗?”海大人摇着它的鸟首,然后则是不断来回地飞来飞去,像是在回应颜宋什么。
“不过,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吧!起码故作坚强说明他还没有受太重的伤,不是吗?”
她自言自语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在和一只鸟儿对话,还是一只会吃人的大鸟,真是糊涂了。海大人随即飞了出去,跟着回来的还有阿春,丧着个脑袋,也没心思搭理她身边那一只转悠来转悠去的大鸟。
“小姐,太子殿下是不是回不来了?”阿春嘀咕着,然后低着头,样子看上去比她还要沮丧。
“不会的。”颜宋的愁眉舒展开,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念,说道,“吩咐下去,让大家都在村口的大榕树处集合。还有半个月就是太子的生辰,我答应给他办一个生辰,我要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江南五村。”
她眼神中闪烁着光亮,阿春辨认的出,当初她说要解决水患时那一样的坚定,就是如此。于是阿春很是兴奋地点头,“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喊大家!”头也不回地跟着海大人飞奔出去。
颜宋心里头自然明白,他绝不是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他或许这世上她最敬佩之人。无论遇到什么逆境,无论遭遇如何的险境,他都能处变不惊地将这一切解决。不是因为他是这玉都的太子,而是因为,他是玉乾。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生辰(一)
他的身上都是一股子猪圈的味道,身上那锦衣绸缎也早已换成了麻布粗衣,他倒是很能适应这样的地方,脚踩猪粪,手拿笤帚,竟然丝毫都不喊累,还在那儿嘴甜地喊着,“大姐,你可真厉害,打这以前您真是一个人弄的吗?”
妇人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小孩龙凤胎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在凉亭那处坐着背书,还有一个大一些的,则是帮着家里忙上忙下修补屋顶。这一家的男主人据说是去参军了,所以这三个孩子都是这妇人靠着卖猪养大的,自然很能干。
“你啊也就是生在了好人家里。”妇人在务农,侧着半张脸和他说道,“只不过,为何要流落到我这穷酸地方,来干这些脏活,学些东西,还是得去当官,不能像我这般没有出息。”妇人在一旁念叨着,大概也是念叨给那俩个背书背着快要睡去的孩子,俩孩子相视各自埋进书里头。
小女孩跑过来,抱住她娘的大腿,撒娇道,“娘,我又不能当官,为何我也要和哥哥一样念书?”妇人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紧接着摇头,看着凉亭那几乎快睡去的男孩。
叹息道,“是啊,我家小妹再下去也去不起私塾了,干脆帮娘干活可好?”
“大姐,这汉字诗歌我倒是懂一些,要不,我来试试。”
妇人满脸不屑地看着他,“算了,你要是有这能耐,早就在朝当官了,何苦还要沦落至此地步,还是赶紧把这猪给我清理干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他将头凑近那孩子的书册,缓缓说道,“千字文……大姐你家可有笔墨?”妇人愣了愣,收拾了一旁的东西,从家里头拿出一支还带着分叉的毛笔,笔杆很光滑像是用了很久。
玉乾接过笔杆子,在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写下方才那一十六个字,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写时更是行云流水一般,通畅到底。一旁的妇人几乎看呆,还有那俩孩子凑过脑袋好奇盯着宣纸上那几个大字。
“娘,大叔的这幅字写得还真不赖,比起私塾的先生都要好。私塾先生说了,他那字可是堪比王羲之的,那大叔这字岂不是要比王羲之还要厉害!”
玉乾将笔一搁,蹲下身子看着那女娃说道,“小妹,以后不能喊我大叔,要叫也得喊哥哥,知道吗?”女娃子扭过脑袋,不去理睬他,继续趴着看着那张字,小心翼翼地触碰每一个笔画,像是看到了新鲜的玩物爱不释手。
“给我!”男娃的力气要大一些,一把将那字扯到一边自己看着,“小妹你又不学,还是把它给我!”
“二哥!这是大叔写给我的!你怎么可以抢小妹的东西!”女娃在他身边来回转悠,但他伸手将那字抬得老高,那双小短手又如何够得到呢?只能蹲在一旁哭起来。妇人一边将她抱起,一边看着玉乾无奈地摇头。
他突然想起什么,在宣纸的空白处又画上了一条横线,问道,“还记得千字文的头四个字是什么吗?”
女娃止住哭泣,抢先一步回答道,“天地玄黄!”
“嗯。”他在那一条横线之上写了天字,之下写了地字,“天是青黑色的,而地则是土黄色的。此乃天地玄黄。”
“那哥哥,宇宙洪荒是何意思?”男娃也颇有兴致将头凑了过来。
“《淮南子》里有说,上下四方叫作宇,古往今来叫作宙。”他随意画出一个碗瓢状,继续说道,“宇宙洪荒是指,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空间与时间都是无可限量的,它比整个玉都要大,比整个世间都要宽广,它比一天要长,比人们出现的还要早。”
妇人在一旁很是吃惊看着他,小心问道,“你这——教的可是对的?”
风尘此时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道,“我家公子接受的是玉都最好的教育,倘若说他说的是错的,那玉都的任何私塾都不可能是对的。”
“说的那般好听,既是有如此才华一人,为何还要沦落到与我们这样的地步?”妇人拉扯过两个孩子,嘱咐道,“这书还是得去私塾念,你啊,要是愿意就待在这里养猪,要是看不上,那就去别处找活!”
“你!”风尘本欲上前理论,却被玉乾给拉扯住,他那表情似乎沉寂了片刻,随后又显示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大姐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要继续留在玉都,做什么活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自然,这俩孩子有什么不懂的,也都可以来问我!”
妇人将那一桶泔水交予他,发出一阵阵恶心的味道,他微微蹙眉,还是欣然接受了,转过身,继续喂这猪圈里那几头哼哼作响的猪仔。风尘不明白,为何太子会选择忍辱,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自暴自弃,难不成,他不想要重回皇城,拿回属于他的那些东西吗?
或许风尘始终不明白,玉乾心中所想,他这一生到底想要什么?不是皇权,也不是美人?那留在玉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风尘,昨日我让你去查阿恒那处的动静怎么样了?”他舀起一勺泔水,朝着那猪仔的方向递去,猪仔发出哼哼的叫声,而他的声音低沉几乎要埋在这些猪叫声中。
“殿下,二皇子昨日在皇城内待了许久,但并未听到什么圣上颁布有关立储的消息。殿下可是要行动了?”风尘这一说,他手中的泔水倒出来些,随即身边跟来许多小猪仔在一旁哼哼。
他那脸上依旧是冷淡的笑,随即是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倘若阿恒真有能力做着玉都的王,谋百姓之利,我自然可以归隐田园接着喂猪。”
“那倘若他没有呢?”
脸上的冷笑凝滞,随后则是眼神出的一丝光亮忽闪而过,“今日我愿拱手相让,他日也必将全数拿回。”风尘至此仿佛突然明白了他家主子想要的是什么,并非是那高不可攀的地位,也并非是万众瞩目的身份,倘若百姓安好,他宁愿此生在此处喂猪谋生,但倘若二皇子不能做得比他好,他必定会浴血讨回这一切。
这是风尘所敬佩的太子,也是太子自己所始终不变的信仰。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生辰(二)
江南五村的日子算不上是艰苦,虽然每日粗茶淡饭,但有春夏秋冬照料着,过得比以前舒适多了。她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盯着远方海大人飞去的黑点发呆。但愿,但愿他收到此信时,依旧记得临走时他那约定。
“颜姑娘,你召集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底下的村民来的七七八八,大多都在低声细语地个说个的,许漫修也在底下,则是看着站在台子上的她发愣,并未露出什么显眼的神情。
“今日,我想要讲的事是有关我们江南五村的将来。”
“将来?”底下的人接二连三地说道,“什么将来?还是咱们五村的将来?”
“江南一共有十个村落,但实话说来,五村在里头只能排在最后。”她说完,底下立刻一片唏嘘,她眼神依旧坚定地看着他们,“此话虽不动听,但相信大家心里头也明白。”
众人低垂着脑袋,放眼望去,这江南五村每家每户都是务农,也大概是自给自足,每日的菜与饭都是自己给种的,从来没人愿意去别的村买东西。
“颜姑娘,咱们村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伙不都活得好好的,这有什么问题?”
“就是就是!”村民们并不想要听她继续讲下去,有一些甚至已经走到后头,回家各自继续干活。
许漫修此时突然也站到上面,大声说道,“大家伙,听我说上几句!”
“许秀才?许秀才怎么也站上去了?”村民们小声嘀咕着,眼神时不时瞟去那两人。颜宋也看着身旁的许漫修,这个时候,难不成他还要来添乱子?
“既然大家都觉得没错,何不就听听这小丫头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许漫修眼睛一上挑,示意她接着讲,自己的身子又往后退了退。
颜宋虽是难以置信了一会儿,但随后也立即恢复到方才那个状态,“其实江南五村的物资比起别的村并不是最差的,就好比三村,三村的土地板结严重,然而三村却是江南最富裕的村落,这是为何?”
“那还不简单!三村可是咱江南的重点村落,自然来往的人多,大多都是从商,钱自然少不了!”